翠雲居的經曆並未給風小雨的生活帶來一絲影響。倒是王老爺子從那以後再也不去菜場賣東西,他每天抱著幾個大蘿卜仔細觀看,老太太說他要雕刻什麽東西,不過一連幾天沒見他有什麽特別的舉動,蘿卜依舊完好無損。老太太給風小雨找了個送煤球的活。從翠雲居回來的第二天下午風小雨就去上班。

煤球廠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是個體戶剛開辦的小廠,兩台打煤球的機器,兩個工人,老板稱他們老王老趙,老王歲數偏大,說話不緊不慢,一臉憨笑。

老板中等個,略胖,是王老太太的遠房親戚,姓田名家農,他見風小雨身材瘦弱,皺了皺眉頭:“小家夥,能行嗎?”

風小雨挺了挺胸膛:“你別看我瘦一點,我可是已經十八歲了,什麽活我都能幹。”

田家農笑著拍了拍風小雨的腦袋:“活是幹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

田家農有一台拖拉機,每天都要拉來許多黃色的沙土,放在煤堆上,混合均勻,加上水。然後風小雨就用一把大鐵鍁,一下一下鏟起倒入輸送帶。生意不多,兩台機器輪流用。老王和老趙一個人坐在機器上,腳一踩開關,一排煤球加工好沿著輸送帶緩緩出來,另一個人負責把煤球整齊地碼放在牆邊。

休息的時候,老王老趙坐下來吞雲吐霧,也遞根香煙給風小雨,老王微笑著說:“你也來一根試試。”風小雨連忙用手搪回去:“不,不。我不會抽。”老王老趙一起大笑。老王拍了拍風小雨的頭發說道:“真是剛出來混的伢子,要是城裏的早就學會抽煙了。”

老趙手指一彈,把煙頭扔進煤堆:“老王,你這話說的,城裏的孩子,哪家爹娘舍得他這麽小就出來幹苦活。”

風小雨望著煤堆裏的煙頭,若有所思,他在老家的時候,村裏人都說城裏的那些人精明得很,狡猾得就比猴子少了個尾巴。會在油裏麵摻水,麵裏麵攙石膏,雞蛋都能人工製造。總之一不小心就會被城裏人賣了,你還乖乖地幫他們數錢。見老板攙黃土,風小雨立即想起那些有關城裏人的傳說。心中反感,忍不住脫口而出:““老板心真黑,煤裏攙這麽多黃土。”話音剛落,老王老趙一起笑得前俯後仰,好一會兒老王才忍住笑,說道:“你真的不知道,煤裏不攙黃土就沒有粘性,打出來的煤球鬆散,手一碰就碎。”

風小雨不好意思地用手撓撓後腦勺,尷尬地笑了起來。看來傳言不可信,世上還是好人多。

風小雨第一次有了個正式的工作,心中十分興奮,雖然工資一月隻有一百八十多元錢,但是他覺得心裏踏實。熾熱的陽光下,揮汗如雨,一天下來,即使戴著手套,手上也起了幾個血泡。兩個胳膊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飯是在煤球廠吃,暫時風小雨還住在王老爺子家中,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回走,已是華燈初上,風小雨恨不能一步就跨到床上,立即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王家小院的門敞開著,王老爺子站在門口東張西望,見風小雨慢慢走過來,他興奮地拉住風小雨,一直拽到客廳。荷花也在,桌上還有飯菜,是給風小雨留著。風小雨擺了擺手:“我剛吃過,以後你們就不要留飯菜。”

荷花草草收拾一下桌子,高興地對風小雨說:“你到王爺爺房裏看看,他用蘿卜雕刻成許多花鳥。”

要是平時,風小雨立即就會衝過去觀看,可是現在好奇心遠遠抵擋不住疲憊的感覺,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欲回房休息。無意中看見王老爺子失望的臉。心中一激靈,這可憐的老人就像小孩一樣,每一個傑作都盼望別人欣賞。風小雨和荷花的讚賞就能使他心花怒放。

風小雨強打精神,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對荷花說:“我還是先看看再說。”

王老爺子的房間內有一張不大的桌子,進門就看見一地的蘿卜碎片,風小雨用腳把那些碎片歸攏到牆邊。回到桌前一看,他即刻傻了眼,桌上擺著許多白色的花,有月季,荷花,大麗花,牡丹花。還有的風小雨不認識。一朵朵栩栩如生。風小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確實全部是蘿卜加工而成,桌上還放著幾把大小不一的雕刻刀,一色的木柄,不鏽鋼尖刀頭,刀口薄而鋒利,有直刀,還有彎刀,彎刀分內弧和外弧。

荷花已經忍不住拿起刀,在一個蘿卜上比劃起來,一時不知從何處下手。王老爺子嗬嗬笑著,拿起蘿卜熟練地做了一個月季花的毛坯,然後耐心地教荷花雕刻花瓣。

風小雨畢竟年少,轉眼就興奮起來,一時忘記了疲倦,也拿起雕刻刀學著雕花。雕刻是難度很大的技術活,荷花與風小雨都沒有基本功,隻是憑一時興趣。雕出來的花怪模怪樣,風小雨自己都覺得看著別扭,忍不住笑出聲來。荷花和王老爺子扭過頭一看,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老兩小的笑聲交織一起,透過窗戶向無盡的夜空飄散,就在這一陣陣笑聲中,風小雨的手法逐漸熟練,花已經有點形似。連在一旁觀看的王老太太都讚不絕口:“小雨你真行,一個晚上就能雕刻成這樣,我這輩子隻見到你一位。”

荷花羨慕地說:“小雨哥,你手怎麽這麽巧,快教教我。”

風小雨想起夏爺爺的那本書,一直在包裏揣著,不過那些字自己才勉強看個大概,荷花識字不多肯定看不懂,他想了想說:“手上的感覺不是一天兩天能學會的,要有耐心,關鍵是心要靜。”

荷花向風小雨靠近,撒嬌道:“我有耐性,小雨哥你就告訴我吧。”

風小雨歪頭看了看荷花:“好,你記住了,我隻說一遍。每天兩個小時,一掌向天,一掌向地,體會手上的感覺,有麻麻的滋味,再兩手抱球狀。時間一長,手上感覺就會靈敏。細心體會刀在物體上滑動的瞬間變化。”

荷花吐了吐舌頭:“這麽難,我可記不住。”

風小雨撇了撇嘴:“那你就記住心靜就行。”

荷花笑道:“這個容易。”

風小雨調皮地搖搖頭:“笨丫頭。”

荷花嬌嗔地望了風小雨一眼,忽然驚叫起來:“小雨,你的手上怎麽那麽多血。”

風小雨低頭一看,才發現手上的一個血泡破了。他在桌上的一塊破布上擦了擦,隨口說:“沒關係,隻是破了一個血泡,破就破了吧,留著挺不舒服。”

荷花扳過風小雨的手看了看,拿過來一根針,比劃著對風小雨說:“把另外幾個都放了吧。”風小雨點點頭,荷花小心翼翼地拿著針向一個血泡紮去。

“不能放血。”王老太太端著一杯茶進來,剛好看到荷花的動著,連忙製止:“血泊放了,明天幹活會更加疼,留著慢慢會消下去,變成老繭自然就沒事了。”

荷花停手,歪著頭埋怨:“你幹的什麽活,一天下來就搞成這樣。”

風小雨伸了個懶腰,起身回房睡覺,一邊走一邊對荷花說:“你放心,我隻是一時用力不當,明天就會好一些,我在家也經常幹活,老板說過幾天讓我專門送煤球,比現在的活要輕一點。”

青年人適應能力就是強,沒用幾天,風小雨胳膊就感覺不到酸痛,漸漸習慣了煤球廠的活,幹起來有板有眼,簡直是個老手。老王老趙都交口稱讚。田家農也十分高興,那天中午專門燉了一隻雞慰勞風小雨,看著風小雨狼吞虎咽,田家農笑了起來:“小雨,慢點吃,下午去送煤球,加工煤球的活讓老王老趙去幹。”

出乎風小雨的意料,送煤球的活一點也不輕鬆。工具是一輛腳踩三輪,。滿滿一車煤,風小雨蹬起來非常吃力,尤其是上橋坡,蹬是蹬不上去的,隻好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拉著車架,一步一步吃力地挪動,一個上坡就是一身汗水。遇到樓上的住戶,還要把煤球一筐一筐搬上去。

苦是苦了點,不過風小雨可以欣賞到城市的風景。繁華的街道,琳琅滿目的商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風小雨愜意的時候還會吹上一曲口哨,這是他的絕活,想當初在學校的時候,一曲血染的風采讓他在文藝會演的大會上出盡風頭,還有幾個小女孩不住拋媚眼,可惜風小雨那時情竇未開,白白辜負了女孩的一番柔情,現在想起來都暗暗後悔。

翠園橋是拱形橋,橋坡最陡,風小雨每次拉煤經過都膽戰心驚,上坡的時候不能鬆勁,一旦倒退就會翻車,風小雨每次都使出吃奶的勁方勉強通過。那天剛下過小雨,爬到一半,風小雨才發覺不妙,路麵很滑,腳用不上力,咬緊牙關,繃緊全身肌肉,三輪車依然向後倒退,就連人也跟著向後滑動,心中暗叫一聲:完了,半個月的工資要泡湯。

車身一震,風小雨感覺輕了許多,立即用力拉上橋麵,喘口氣回身觀看。有兩個女孩在後麵推車。一個是荷花,另一個眼睛很大,麵目清秀,二十左右的年齡。荷花站在一邊喘息。那女孩拍拍手上的煤灰,轉身撿起放在路邊的一個小皮箱準備離開。風小雨連聲說謝謝。

女孩笑得溫馨:“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風小雨笑著說:“謝謝還是要的,雖然是舉手之勞。如今的人連手都懶得舉。好人越來越少。”

女孩撲哧一聲笑得春光燦爛:“你真逗,說得你自己好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

風小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女孩揮揮手轉身離去。步履輕盈,纖細的腰肢輕靈曼妙地扭動著,風小雨第一次感覺到一個少女背影的美,不由得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