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一聊，就聊到了將近半夜兩點。
這晚，近來都難以入眠的庭祖第一次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說不清到底是紅酒的關係、還是在聊天中舒緩了情緒的關係，他總算迎來了罕有的安穩睡眠。
青唯反倒徹夜難眠。
隻要閉上眼睛，那些曾被一度忽略甚至是刻意遺忘的成都時光，就競相從腦海裏跳躍般湧現。
她想起在望江樓公園和朋友喝著蓋碗茶聊天、或在紅星路步行街悠然嚐著小吃的情景。
她也憶起那些周末在公司帶著部下加班、一起開會討論該如何處理推廣議題的畫麵。
這些曾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如今在海口的回歸生活裏卻已然不複存在。
每當她試圖強行壓製這些不斷湧現的記憶，隨之而來的憋屈與懊悔都將心頭壓得很慌。
第二天為了不影響工作，青唯吃完早餐後足足喝了兩大杯咖啡，才能維持住一貫麵帶微笑的餐館服務，也總算還能勉強維持工作中總是邁得飛快的步伐。
幸好她在中午補了一下睡眠，出現在老碼頭的ANC電音烤吧的時候才不至於疲意盡顯。
而世楷已帶著述哲坐在外場最靠近海甸河的位置，可說轉頭就能將整條河流的秀色盡收眼底。
“等很久了嗎？”她拉開椅子，在他們對麵坐下。
“我們也是剛到。”世楷體貼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水瓶，給她倒了杯檸檬水，“位置是昨天就預約好的，反正用不著提前占位，就從診所從從容容地開車過來。”
“這樣，還真像你的風格。”青唯衝他舉了個大拇指，繼而微笑著將目光轉向述哲，“述哲，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她的主動搭話似乎讓述哲覺得有些突兀。
小男孩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配合地笑起來：“還行！一周三天會去上補習班，其它時間在寫完作業以後，爸爸會陪我玩一會遊戲。”
對完全不玩網遊的青唯來說，話題進行到這裏，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延續下去。
因此，她隻能從自己著實有限的遊戲經驗裏勉強接話道：“是嗎？我也玩過格鬥類遊戲，覺得很有意思。”
人小鬼大的述哲顯然察覺到了她在這個話題方麵的力有不逮，並且不打算再打哈哈式地繼續聊下去，於是飛快切換到一臉童趣盎然的表情。
“青姨，我們今晚吃些什麽呀？”他笑吟吟地將點餐單遞了過來，“爸爸帶我來吃過幾次，這家餐廳的燒烤很好吃喔。”
“述哲呢？你先點吧！”青唯忙不迭將點餐單推了回去，“我隻要不辣，什麽都可以的。”
“那怎麽行？青姨，你再客氣下去，我肚子都快餓得咕咕叫了！”
“述哲是小朋友，還是你先點吧！何況你和爸爸來吃過幾次，青姨這還是頭一次來。”
眼瞅著一大一小你推我讓了好幾次，並且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世楷幹脆出手一把將點餐單取了過來，順理成章宣布：“那還是我來點好了，你們不反對吧？”
青唯鬆了口氣：“不反對，當然不反對。”
“這家店的烤羊肉串很有特色，烤雞翅也特別香，那就來個二十串烤羊肉、五份烤雞翅？”
青唯和述哲相互交換了個眼神，異口同聲道：“可以。”
“烤空心菜和烤茄子、烤土豆片這些燒烤的必點蔬菜，你們沒意見吧？”
“沒有意見！”述哲率先舉手響應。
他聲音清亮、且帶著一臉雀躍，還引得世楷疼愛地摸了摸他的頭。
由世楷主導的點單過程非常民主，在決定選擇某樣菜品時都會事先征求青唯和述哲意見，兩人無一例外投了讚成票。
最後世楷還硬將點餐單塞回青唯手上，要求她也點上幾個菜。
“唉呀，明明已經很豐盛了，還要再點什麽嗎？”青唯埋怨道，選擇困難地翻著點餐單。
“隻管點你想吃的就好！”世楷笑嗬嗬應道。
“那我來份芥末烤生蠔吧，然後泰國蝦片也來一份，再追加份濕炒河粉就行。”這次她很爽快地在點餐單打了三次勾，然後將不遠處的女服務員喚了過來，“照著點餐單就好。”
“好的。”女服務員笑眯眯地接過點餐單時，半羨慕半討好地發了個感慨，“你們一家好幸福啊，爸爸和媽媽那麽般配、孩子又這麽機靈懂事。”
“我們不是一家人……”青唯下意識澄清道，臉頰微紅地掃了世楷一眼，“我隻是出來和老同學還有他小孩吃頓晚飯而已。”
“啊！對不起！我失言了！”女服務員尷尬得馬上俯身道歉，“就是剛剛站在那邊看著你們氛圍很好地又說又笑，才誤會你們是一家人。”
“沒關係。”世楷擺了擺手，女服務員的解釋似乎更提高了他的興致，視線還有意無意地朝青唯這邊瞄過來，“我也覺得我們很像是一家人。”
“喂！”青唯有些避忌地提醒道，“在小孩子麵前亂說些什麽呢？要造成誤會那多不好！”
“你就別操這份心了。”世楷對此明顯自信十足，還笑著撞了撞一旁的兒子，“我們家很開放民主的，這陣子我也和他提過為你重新動心的事。”
“你居然……還和孩子提這些事？！”
青唯還真不知道怎麽說他才好，手足無措之下，隻好端起杯子連喝了好幾口水。
“你害羞了嗎？”世楷打趣道，“好特別啊，我真沒想到三十五歲的慕青唯居然還會害羞。”
“切！”青唯冷哼一聲，想板著臉擺出生氣表情，最後卻由於忍俊不禁而破功。
“看，你又笑了！”世楷指著她，得意又開心道，“我們哪次見麵不是讓你笑逐顏開的？這不就表明我們足夠契合與般配嗎？”
他的發揮一如往常，但述哲的在場卻影響了青唯的戰鬥力，因此她的懟人話術也削弱了不少，以至於隻能擠出“臉皮真厚”這種平淡的詞匯來。
ANC電音烤吧的燒烤確實美味。
剛吃沒多久，述哲嚷著想喝手打檸檬茶，世楷也覺得燒烤配上大杯手打檸檬茶更好，於是便馬上起身到附近的茶飲店去買了。
如此一來，座位上就隻剩下青唯和述哲。
世楷一走，述哲總算有了放下偽裝的機會，這個先前還一副愉快嬉笑模樣的小男孩，馬上就衝她冷冷地拉下了臉。
青唯對此並不意外，也沒半點受到冒犯的感覺。
相反地，作為一個從小被大哥拉扯長大的女人，她非常理解並且深切懂得眼前這個小男孩對父親可能再啟第二春的那種不安全感。
“述哲，你是不是不喜歡、也不希望你爸爸再重新找個阿姨戀愛呀？”
“啊？！”
因為她問得過於單刀直入，毫無思想準備的述哲一時之間愣住了，隨即回以了警惕的視線。
“沒關係，不要擔心！反正你爸不在，這場談話就當成我們的秘密，青姨不會告訴任何人。”
青唯拿起三根羊肉串，淺笑盈盈地朝述哲遞了過去。
他防範心極強地審視著她、似乎在權衡她的用意，最後還是在她的再三澄清和強調下，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把羊肉串接了過來。
“我媽媽過世得很早，我小時候也很擔心爸爸會再找個後媽，萬一後媽對我們不好該怎麽辦，這是我當時的想法和心情。”
為了緩和氣氛，她主動抓過一串烤茄子，當著他麵前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可是述哲，你爸爸現在才三十五歲，還很年輕、很有魅力，不是嗎？”
“雖然他真的是把自己和你都照顧得很好，但他也像你一樣有脆弱不安的時候，隻是為了當好一個稱職的爸爸，從來沒在你麵前流露出來而已。”
述哲不屑地撇嘴笑了。
他看向青唯的眼神裏充滿嘲諷，甚至還挖苦道：“你是不是想說，如果在這些時候能有個阿姨陪在身邊，他的情況會好很多？”
說到這裏，他甚至還刻意頓了一下，再譏笑道：“而這個阿姨，該不會就是你吧？”
青唯擱下才吃了一半的烤茄子，收起笑臉，認真地端詳著眼前的小男孩。
“述哲，還不明白嗎？要拿愛作為名義把你爸爸綁在身邊、並希望他一個人守著你成長，是件非常殘忍的事。你要明白，無論父母還是孩子，都應該有自己要過的人生。”
“如果今天坐在這裏吃著燒烤的人不是我，那也會是其它同樣會受到你敵視和警惕的阿姨，而這些阿姨你絕對是攔不完、擋不住的。”
“因為你爸爸在身為一個父親之前，他首先是一個完整的人，他有權利去和任何喜歡的人在一起。如果你愛他，那真的要學會接受和祝福，這是青姨真心給出的建議。”
她混合了嚴肅與善意的態度，即使對這個九歲的早熟小學三年級男孩來說仍然複雜了些，但他居然眼神浮動地聽完了她的話。
“喂，你們在聊什麽呢？”世楷的聲音從她的後方傳來。
他正興衝衝地衝他們秀著透明塑料袋子裏的手打檸檬茶：“看起來都一臉嚴肅的樣子，是不是在說我壞話啊？”
“這是我們的秘密！”青唯會心地衝述哲眨了眨眼睛，“說好不告訴任何人的，當然要保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