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姐，怎麽了？”王澈敏銳察覺到她的變化，關切詢問。
“啊，沒有……”被從百感交集的回憶中喚回現實，青唯一時平衡不好臉上浮**的神色，“隻是聽歌思城，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
“是想到成都的事了麽？”
“嗯，想到那些在成都的日子了。”她不作隱瞞，索性落落大方承認，“畢竟我人生裏最美好的年華、最特別的記憶，都留在那座城市了啊。”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男歌手又唱道，“深秋嫩綠的垂柳，親吻著我額頭。”
此情此景此刻，這些回**在她耳邊的歌詞，極為貼切地勾勒出她的懷戀、不舍與追憶，可說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她不由得接連喝了好幾杯酒。
王澈沒有阻攔。
每當她拿起杯子，他便隨即也給自己杯子添上新酒，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將啤酒送到唇邊，又同樣用心聽著同一首歌。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被她深藏在心裏、以為早已沉寂的對於成都的愛，隨著這個特別夜晚、隨著這首意外響起的歌被重新喚醒。
她正是為此，才會陷入隨之而來的錯愕與迷惘當中。
而他用心聽這首歌，隻為了盡可能站在同一角度去感受她當下的心情和思緒，體會成都這座城市在她心房所占據的位置，所有的出發點可謂因她而起。
青唯沒怎麽說話。
王澈談到工作時，眼神所流露的熱情和赤誠感染並觸動了她，讓她想起成都職場的那些日子，她正是這樣痛快工作、縱情生活。
她想起宜賓提案結束後，會議室裏甲方全員鼓掌的情景，想起當時營銷總監由衷讚賞道：“很精彩的案子，完全看得出你們花在裏麵的誠心。”
她想起綿陽客戶的營銷經理在會議結束後握著她的手，殷切道：“推廣這方麵就交給你了！慕總，我們可是衝著你才簽的合約。”
敲打鍵盤時，她腦裏或眼中隻有策略、隻想著怎麽在既有時間把項目的核心價值通過傳播更好地傳遞出去，聊起創意細節或推廣過程時，也曾像他那樣眉飛色舞。
不加班的時候，她就乘坐地鐵到處溜達。
她到錦江區的東門市井喝蓋碗茶，去雙流區的中信書店看窗外遊過的魚、**漾的湖水，或在天府新區的蜀園什麽都不做、坐看雲卷雲舒。
要命的是，男歌手這時剛好唱到：“在那座陰雨的小城裏，我從未忘記你。成都，帶不走的隻有你。”
對方惆悵且感傷的歌聲，伴隨著那些極具共同感的歌詞，深深地搖晃著青唯心房，她不由得又給自己再倒了兩杯啤酒。
王澈也陪著再同樣喝了兩杯。
在此之前，青唯在小說裏讀過很多類似“陪著一塊喝酒”這樣的場景描寫，當時她還想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作家會覺得有人陪著喝酒是這麽重要的一件事？
直到這一刻，在王澈的默默陪伴下，她才恍然領悟——
原來在思緒萬千卻難以言表時，身邊有個如此堅實的陪伴，能喝著同樣的酒、聽著同樣的歌、吹著同樣的風，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默契，是多麽珍貴的體驗。
而這種體驗，她從王澈身上感受到了。
他什麽都沒多問，也沒說上半句安慰的話，卻比任何舉措都更能讓她體會到被陪伴、被理解的更深層意義。
“小澈。”
“嗯？”
“你相信愛情這種事情，有時可能不隻局限於人和人之間麽？”
“你是指……”王澈認真思忖了一會，再結合現場作出判斷，“也發生在人和城市之間？”
“我在想，自己上一段都快談婚論嫁的戀愛，到底是跟已經分手的前男友在談、還是根本就隻是和成都在談？”
“你是說，前男友隻是你內心對成都的一個折射？是這個意思麽？”王澈試探道。
“我很愛成都。雖然被迫從它身邊逃離，但今晚再次聽到這首歌，我才真正確認對這座城市的感情，是真的很愛很愛。”
他端詳著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從惆悵的眉眼到迷惑的唇角。
這個過程裏，他好幾度欲言又止，修長的手指最後還是握住酒杯、並朝她高高舉起。
“那麽，要不要敬成都一杯？敬你對它的懷戀和愛？”
青唯直勾勾凝望著他，並沒立刻作答。
他迎著她的視線，仍舊保持著舉杯的動作，似在等待、可又透著一股篤定她會配合的自信。
而這股毋庸置疑的自信真切地打動了她。
“敬那些讓人不舍的舊時光，以及，那些未知卻叫人期待的新日子。”
她舉杯碰上他的杯子時，衝他笑著說了這番話。
於是他也隨著笑了。
兩人就這樣相互注視又肆意地笑著。
同一杯酒，他們喝了好幾回，似乎都對眼下氛圍和情景意猶未盡，更仿佛這杯酒一旦喝完，這段特別時刻就會隨之結束了一樣。
然而再特別的酒，總也會迎來喝完的一刻。
當杯子裏再尋覓不到一滴酒液時，她盯著空****的酒杯，忽然有了一種坦白心跡的衝動。
有件事情她隱瞞埋藏了太久，既然對他還會心動，比起再遮遮掩掩或慌亂逃避，還不如直接說出來的好。
——她籍著酒勁這樣鼓舞自己。
“我們慢慢吃，還有許多好東西等著放上烤盤。”他將精品黑魚片分布在烤盤各處，海鮮的香氣隨著火候逐漸飄散在空氣中。
她對自己今晚的食欲感到不可思議：明明已經三十五歲的年紀，胃口竟然還這麽好！尤其是在喝了很多啤酒的情況下！
他們接下來又吃了深海魷魚須和原切雪花牛肉粒，間中用嫩脆黃瓜解一下油膩，又再接再厲幹掉了手打墨魚餅及秘製筷子牛肉。
食材餘味還在彼此齒間縈繞，兩人都陷入一種全然敞開的鬆弛感裏。
就在王澈將水晶鴨腸逐條放進烤盤時，青唯突然毫無征兆地開了口。
“小澈。”
“嗯？”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說！什麽事？”
“有段時間，我不是一直躲著你嗎？然後不管你怎麽約我，我都找各種理由拒絕，你還到店裏問了我好幾次為什麽忽然變成這樣。”
“是啊，說起來還真讓人挺困惑的。”王澈應道，又隨手往烤盤放了些空心菜，“不過你不想說那就算了，重要的是我們現在還是朋友、還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
青唯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
王澈處世就是這麽直接明快，不輕易受瑣事煩擾，對於自己重視的人或事也從不輕言放棄。
對此她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體驗。
所以做事容易思前顧後的她，也想學著這樣直接明快一次、不用考慮後果地隨心而為一次。
然後她真的這樣做了。
“那是因為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你了……”
隻聽“哐當”一聲響起，王澈拿著的夾子從手中脫落後掉在烤盤上。
他大為意外且愕然地抬起頭，一雙霍然圓睜的眼睛恰好對上青唯早就有所預料的視線。
她沒有動搖，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察覺到這一點之後，我實在不知所措，就想著是不是離你遠點會比較好？這樣就不容易陷得太深、也不會受到更大傷害。”
他臉上震驚的神情仍未消褪，整個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或許在決定坦露心跡時就作好破釜沉舟的準備，青唯抬手又幹完一杯啤酒。
擦去唇邊的啤酒泡沫，她苦笑道：“可看來一昧逃避是行不通的，也會讓你覺得莫名其妙。”
“幸好趕上這樣一個夜晚，幸好喝了這麽多酒，幸好聽到《成都》這首歌，也幸好……我因此有了說出來的勇氣。”
王澈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費了好大的勁，他才逐漸反應過來，可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樣，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曾經喜歡過你，小澈。”
“我曾經產生過想把你占為己有的念頭、害怕你中途會被其它更年輕漂亮的姑娘搶走，甚至為此惶惶不安了很長時間。”
“回想起來，那是我曾喜歡過你的證明啊，小澈。”
說了。
那些曾囑咐過庭祖不能外泄的秘密，在這個夜晚她卻拋開所有顧慮地全說了出來。
而那些一度壓著心房的包袱重量，也在說完的瞬間隨之被逐一卸下了。
王澈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慌忙重新拾起夾子，將手打蝦滑丟進她的碗裏：“好險，差點就烤焦了！”
這個反應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卻也讓她鬆了一口長氣。
或者，這正是最適合當下氛圍的反應吧！
——青唯這麽想。
然後，她配合地夾起一個蝦滑輕輕吹了幾下，便塞入嘴裏咀嚼起來。
蝦滑有些燙嘴，她不禁微微張開嘴巴，繼而用手將風往嘴裏扇，看著她這副毫不顧忌形象的模樣，他被逗笑了。
他的笑容真好看，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下甚是耀眼，她縱然狼狽，卻勇敢地沒挪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