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庭祖特地請了假，兄弟姐妹三人一塊陪著衛東去了趟醫院。
胸外科和呼吸內科的醫生意見都很一致——
衛東病情很明顯處於惡化狀態，若要根除隱患則需要進行肺段切除術，由於他的磨玻璃結節出現在肺部中間部位，最保守估計也要切掉一半以上的肺。
若要進行保守治療，呼吸內科李醫生的建議傾向於進行立體定向體部放療，這種治療可以更精確地針對腫瘤進行高劑量照射，同時減少對周圍正常組織的損傷。
李醫生亦建議衛東配合使用PD-1/PD-L1抑製劑，通過激活患者自身的免疫係統來對付腫瘤細胞，結合兩者功效以達到更好的綜合治療效果。
在兩個診室裏，隻要醫生一談到手術，衛東都會當下立即表明立場：“手術？那不行，我絕對不做手術，把大半個肺都切除了，那不就等於苟延殘喘了？”
兩個醫生對此都頗感無奈，隻能按照標準官方模式作出回應，讓他和幾個孩子回家商量好後再做決定。
察覺到他心意已決，青唯和向陽都沒有當場勸說些什麽，衛東狀態才剛稍微有點起色，他們都在盡量避免任何可能導致他情緒波動的事。
在呼吸內科診室裏，向陽當場拜托李醫生安排相關治療，並在收到微信付款提醒以後，方便快捷地用手機立即付了款。
坐著APP快車回家途中，庭祖一直沉著臉，深知其中緣由的青唯和向陽很體恤地選擇了視而不見，這是當下最理智的應對方式。
但在打開防盜門、踏進院子以後，庭祖還是忍不住對著衛東問道：“爸，你當真決定不手術了麽？”
“你這孩子！我不都早就說過了麽？”衛東拍了拍他的肩膀，硬氣強調道，“如果你還希望我能不那麽難受，就別再拿這件事來繼續煩我了。”
“可是……”
看著他直接走向屋內，庭祖不甘心地急著想跟上去繼續勸說，卻被向陽一把拉下並截住前路。
“大哥？”
“爸他才剛有了點起色，這個時候就別再煩著他了。”向陽沉聲安撫道，“我知道你擔心他，我和你姐何嚐不是如此？但要勸，也得看準時機才行。”
庭祖黯然垂頭，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青唯輕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考慮到老爸那個倔性子，如果想要說服他，至少等他狀況更穩定些再說吧。”
接下來，兄妹兩人分別一人架著一邊，硬是將這個垂頭喪氣的老幺給架進了一樓，然後再強行將他按坐在三號桌邊。
“先別想太多，我現在去泡壺茶，和你們再坐一會就去準備午飯。”向陽朗聲道。
在他正待轉身之際，青唯叫住了他：“大哥，我來幫忙打個下手吧！”
“你？做飯？”向陽臉上的疑惑與猶豫，不假思索便直白地流露了出來，“還是別了吧！爸這時候該嚐些好吃的，你說是不是？”
“大哥，你怎麽說話呢？”她懊惱抗議道，“我是擔心你忙不過來才自動請纓，你這不是變相在說我做飯難吃嗎？”
“隨便你怎麽認為都行。現在，我要去泡茶了，你們倆乖乖坐在這裏等我。”他一臉無所謂地邁開步伐朝廚房走去。
當背過身子時，向陽臉上才真正顯露出憂傷與擔憂的神情，進入廚房後，他挺拔有型的肩膀亦隨即耷拉下來，心事重重地彎腰從櫥櫃裏取出茶葉罐。
另一端，留在三號桌的青唯正積極尋找話題試圖分散庭祖的注意力，察覺到姐姐用意的他心不在焉地附和著，依舊不改憂心忡忡的模樣。
周三，庭祖迎來了和曉彤離別的日子。
她定的是下午三點五十分從海口到蘇州的機票，萱萱特別和學校請了假，在祝家等來了庭祖叫的APP快車。
上車之後，她挨著庭祖坐下，因為麵臨和母親離別的時刻，萱萱一直沒怎麽說話，坐在車後座另一端的青唯敏銳地察覺到了小丫頭複雜且低落的情緒。
“萱萱。”
“嗯，怎麽了？”
“你很舍不得媽媽吧？”
“……”
“沒關係，現在不想說也沒關係。可是萱萱啊，到了機場見到媽媽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份舍不得她的心情傳遞出去啊。”
盡管萱萱並沒有回答，青唯仍舊溫柔地說了下去。
“青姨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大概是叫《心情故事》吧，女主角一句話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句台詞。”
“‘我們是一家人，不必相互喜歡，但也還是一家人’，我記得女主角大致上是這麽對家人說的，不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麽？”
萱萱終於點了點頭，庭祖就在這個時候體貼地握住了她的手，用眼神示意青唯繼續說下去。
“也許你現在並不喜歡媽媽，但媽媽還是你最親近的家人啊，對她到底是不舍得、討厭或者想念，在機場都統統說出來吧。”
“青姨不會要求你必須要說什麽好話，可是萱萱啊，我希望你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所以有什麽想對媽媽說的話，在她還沒登機以前，盡管好好地對她說個夠！哪怕是埋怨，也好好向她說個痛快！”
萱萱始終沒有明確給出任何答複。
她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任由海口的城市景象不斷從窗外掠過，更加用力地緊握住庭祖的手。
到達機場後，紫尋已經陪著曉彤在一號樓休息廳等候著，朝著她們趕過去時，曉彤那副望眼欲穿的表情全都被青唯看在眼裏。
發現他們的蹤跡後，曉彤立即激動地站了起來，近乎小跑著迎了過來，以至紫尋都不得不配合著她也小跑了起來。
“萱萱！”曉彤硬生生在女兒麵前止住腳步，還來不及勻一口氣，就喘息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謝謝你來送媽媽！我真的特別高興！”
相對於她的滿腔歡喜，萱萱反應倒是比較平淡和疏離，而且還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和曉彤保持了些許距離。
青唯和紫尋都留意到這一點，曉彤卻一點也不介意，拉著萱萱的手笑道：“現在時間還早，媽媽等會再做安檢。走，我請你們吃點心、喝茶。”
一行人就這樣被曉彤帶到美蘭機場的美食廣場，她給大家每人都點了杯茶，還上了好幾份點心，青唯他們沒有一個人去說“足夠了，別點太多、吃不完”這樣的客套話。
相反，當曉彤詢問他們想吃些什麽時，每個人都很認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再結合萱萱對此興趣不大的反應，最後曉彤還是根據青唯他們的意見選好了點心。
五個人圍坐一桌，空間上顯得有些狹窄了些，曉彤卻很滿足。
因為這樣她就能和萱萱挨得更近一些，哪怕女兒在整個過程裏都興致不高，她還是努力不斷轉換著各種話題，一旁的青唯三人也很配合地幫腔搭話。
然而分離的時刻終將到來。
接到微信的登機前提示訊息之後，曉彤才驚覺時間居然可以過得如此之快，明明感覺才剛坐下來還沒聊上幾句，轉眼間居然就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
“萱萱，媽媽必須去做登機檢查了。”她無比眷戀地望著女兒道，“一定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情就隨時給我發微信，好嗎？”
“我們送你到登機安檢區。”青唯率先站了起來。
“不用，你們就在這裏再坐一會，呆會再帶萱萱回去就行。”曉彤連忙擺手阻止。
“說什麽呢？”今天很少說話的庭祖，此時卻硬朗開口應道，“大家都是特地來送你的，你都要去做登機前安檢了，我們還幹坐在這裏有什麽意思？”
被他這麽一說，曉彤倒不好再堅持下去，便微笑著做出了讓步。
萱萱因此多了和她再相處的短暫時間。
在青唯他們的陪伴下，母女倆並肩朝登機安檢區走去，小丫頭這一路上還是繼續保持著沉默。
曉彤每跨出一步，心裏都暗自祈願時間能流淌得再慢一些，但現實終歸無情，他們最後還是在登機安檢區前停下腳步。
“萱萱，照顧好自己。”曉彤再一次不厭其煩地叮囑道，“好好聽奶奶和庭叔的話，好嗎？”
聽到她特別點到自己，庭祖內心感觸萬千卻又難以表述，隻能將這千言萬語化作默默的守望。
“嗯。”萱萱點了點頭。
曉彤雙手微抖地撫上她的臉頰，目光閃爍地再看了她一眼，終於毅然朝著登機安檢區走去。
萱萱仍舊靜靜佇立在原地，當曉彤即將走進去時，小丫頭突然喊了出來：“媽！”
“？！”曉彤霍然駐足，本能地立刻轉過身子，便看到萱萱情感畢露地衝她再喊了一句：“
媽媽！”
小丫頭的心結在離別的關鍵一刻終被化解，朝著曉彤拔腿疾速奔了過去，在曉彤張開雙臂的那個瞬間，小丫頭義無反顧地撲進了她的懷抱！
“媽媽，你也保重。”萱萱緊緊抱著母親道，“別光顧著念叨我，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庭祖隻是站在一旁，縱然內心波濤洶湧，卻仍強迫自己佇立原地，不去打擾母女倆這段彌足珍貴的分別時光。
曉彤抱了萱萱好久。
結束這個擁抱後，在她提醒並強迫自己必須走進登機安檢區時，在不自覺及不留神間，她最後再看了庭祖一眼。
短短一瞥，勝似千言萬語。
直到曉彤從視線裏完全消失，庭祖仍舊直挺挺地站立在原地，直到萱萱重新牽起他的手，他才恍然從浮**的思緒裏回過神來，溫柔地低頭迎向她的目光。
他終是眼睜睜地看著曉彤離開了這座城市，但他並不後悔。
因為放手，也是一種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