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一場愛戀
她默默地看了床上的老人一眼,緩緩地彎下腰去,對老人躹了一躬,便轉過身,輕聲對馬朝道:“老人既已睡著,就不打擾他了吧。”
馬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那咱們出去吧。”
“等一等。”林小竹晃眼間覺得自己剛才躹躬之間,好像是看到了什麽。她飛快地轉過身去,定睛向床上的老人看去。
怎麽了?莫不是又反悔了?馬朝看著林小竹朝床上走去,微微搖了搖頭,停住了腳步。
“這是什麽?”林小竹走到床前,低下頭去看向老人的手。隻見那隻蒼老的手緊握著拳頭,放在床邊。而那指縫裏,隱約露出一個粉紅色的布角,因這布角露得很少,而且雖然是粉紅,但顏色已很舊了,舊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楚顏色。所以站在床前如果不仔細,根本看不出這點布角來。
不管這位老人身份狀態如何,想想今天的考題,那麽這個布角,就很重要了。試想,是一個進入彌留之際、隨時撒手人寰的老人在臨終前,手裏緊緊握著的,必然是他心裏最惦記、最放不下的東西。而軒轅老聖上,出身世家,顯貴一生,他什麽東西沒見過、沒擁有過?何以一塊褪色得看不清原色的布角,還要這麽珍貴的緊緊拽在手裏?可見他放不下的不是這塊布角,而是這塊布角所代表的人。而這布角又是粉紅色的,很顯然這東西跟女人有關。
那麽,這個女人。是老聖上的紅顏知已,還是他已去逝二十年的妻子呢?
林小竹回過頭去。看著馬朝,輕聲問:“我能看看老聖上手裏握著的東西嗎?”
馬朝聞言。朝老聖上的手上看去,看到那露出來的布角,愣了一下,又抬起頭來看了伺立在床邊的丫環一眼。
馬朝是現任聖上老爺子手下的得力幹將,以前常跟老爺子來探望老聖上;而且今天的比賽,主辦方跟床上的老聖上通過氣,又吩咐過這些丫環要配合比賽的。所以丫環對他的身份十分清楚。見馬朝向她看來,忙道:“那塊手帕,是老聖上今天早上讓我們翻出來的。拿出來後。他看了很久很久。”
手帕?聽到這個詞,馬朝和林小竹的眼神都微微一凝。
馬朝很清楚,老聖上的身體並不是很虛弱。他雖然九十多歲了,卻還能在這麽大的園子裏走上幾圈,平時更是喜歡跟人聊天,在廳堂裏一坐就是兩三個時辰。今天之所以有這麽一出,還是因為他老人家聽到進行廚藝比賽後,感覺有趣,也想湊個熱鬧。便特意叫了老爺子來,跟他討價還價了半天。老爺子考慮到二十個廚子每人問三個問題,並不會把他給累著,才有了這麽一道題。否則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和年紀。便是天塌下來都沒人敢來折騰他,更不要說這麽一場可有可無的廚藝大賽了。
正因為馬朝知道老聖上這情況,今天看到他躺在床上。裝著奄奄一息的樣子,每個廚子進來。他都閉著眼睛不說話,即便有廚子大聲叫他。他睜開眼睛看上兩眼,說上兩句話,那也是漫無邊際,離題千裏。馬朝就覺得既好笑又奇怪,不知這位老人家葫蘆裏裝的什麽藥。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老聖上手裏竟然還拽著粉紅色的手帕,而且還是早上特意翻出來的。看來,這才是今天的考題了!
想到這裏,馬朝不由得暗暗佩服林小竹觀察細致。剛才那些男人進了屋裏,每個人都站在床邊,隻滿心想著自己的問題。膽子大的、對比賽結果比較重視的,就上前喚醒老人向他問問題;忌諱老聖上身份、膽子小的,就站在床邊糾結自己到底是問還是不問;有那麽一兩個沉穩、有悲憫之心的,觀察也沒那麽仔細,或是看到了也沒想著要問問這跟食物沒關係的東西。
想明白了這些,馬朝自然不會阻止林小竹去探研這東西。他轉過頭,對林小竹道:“好,你看吧。”
林小竹走上前去,動作極輕地將老人的手翻過來,緩緩地將手帕從他手裏抽出來。這手帕是絲綢的,極滑極細,並未用什麽力,便被她抽出來了。隻是這手帕一離開老聖上的手,他便睜開了眼睛,一把將手帕又搶了回去,緊緊地放在了胸前,嘴裏還喃喃道:“手帕,手帕……”
“老聖上,我看您手裏手帕很眼熟,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您能不能把它給我看看?”林小竹見老聖上醒了,靜了靜神,輕聲問道。
老聖上將臉轉了過來,看了看林小竹,猶豫了一會兒,這才把手帕遞給林小竹。
林小竹將手帕打開,隻見上麵繡著一簇盛開的木棉花,繡工極好,那木棉花像是活的一樣,栩栩如生。她的目光並沒在那幅圖上停留多久,而是細細地看著上麵的刺繡。她雖然不懂女紅,但在東越的那些日子,曾跟蕭瀟手下的那些婆子們學習過如何識別麵料,如果識別繡工。要在上層社會的貴婦圈子裏做生意,跟她們打交道是免不了的。隻有熟悉她們喜歡的東西,才能跟她們找到共同話題。本著這個目的,她學習得尤其認真。
“這是玉家繡法!”看清楚手帕上繡工,林小竹大喜。玉家繡法,是西陵國俞州城玉家的傳統手藝,這繡法極為複雜,而且從不外傳,流世很少。物以稀為貴,售價極高。最重要的是,俞州城正是老聖上當年做巡撫時管轄過的地方。如果這手帕真是今天的考題,那麽查出這手帕的擁有者,就至關重要。要查也並不難,隻要去玉家繡坊去查一查,就能知道當年有誰買走過這塊手帕,因為出產的繡品少,玉家繡坊每賣出一件繡品,都是有記錄的。
老人似乎有些意外,靜靜地看了林小竹兩眼,便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林小竹不等丫環動手,便親自上前,扶起老人,拿了旁邊柔軟的小被,折成長方形,墊在床頭上,讓老人靠坐在上麵。
“你識得這手帕上的繡法?”老人聽了“玉家”兩個字,顯然有些激動。
林小竹點點頭,應道:“是。”她知道自己應該謹言慎行。要知道比賽的規矩是問三個問題。剛才她已問過一個問題了,現在說話,便得萬分小心才是。
老人聽了她的回答,隻點了點頭,拿過那個手帕,看了看,歎了一口氣,便不作聲了。
林小竹知道是自己該問問題的時候了,想了想,道:“老聖上,我能知道這塊手帕的主人是誰嗎?”如果這是考題,她相信老人必然不會刁難她的。
果然,老人看著手上的手帕,道:“這是我年輕的時候收到的一份禮物。她姓玉,叫玉簪,是玉家繡坊家主的女兒,繡得一手好繡活。當年我到俞州城辦事,正遇上她家裏遭了禍,幫她家平息了那場麻煩。那時我才二十二歲,正是年輕英俊的時候。她又長得極美,人又極溫柔,我們便相戀了。隻是她知道我家中已有妻室後,死活不願意嫁給我。我傷心之極,拿了她這塊手帕,離開了那裏。後來我讓人去打聽,說她一直未嫁,卻在我離開的那年,生了一個女兒,算了算日子,那正是我的女兒。我再去找她,她卻不願意承認那是我的女兒,也堅決地不肯跟我走,更叫我不要再去打擾她。”他傷感的歎了一口氣,卻不說話了。
“那麽,當年她是否曾給您做過什麽吃食,讓您終生難忘?”林小竹終於問到了核心問題上。
“吃食?”老人用手指撫摸著那紅豔豔的木棉花,滿臉的回憶,呢喃一般道,“她最喜歡給我做一種粥,那粥的味道,讓我至今不忘。”說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將手帕放到了胸前,閉上了眼睛。屋子裏一片寂靜。
林小竹再沒開口,隻看著老人那略帶傷感的麵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去,朝門外走去。此時她的心裏,沒有比賽,隻有傷感。不為老人,而為那個叫玉簪的女子。一場愛戀,一生孤獨,不知她是否覺得值得,她又是否後悔過當初把身心都交給了這個有了妻室的男人!
想起袁天野即便忍得非常辛苦,也堅持著要等到新婚之夜才要她,給予了她最大的尊重,林小竹這心裏,便暖暖地湧上一股感動。
她走出正屋,走出老聖上的宅子,然後對跟在後麵的馬朝道:“我要一匹馬,我要去俞州城。”既然這就是題目,既然她已觸及到考題的核心,隻要她想得到這第一名,不管這俞州城有多遠,她都得跑這一趟。好在軒轅城正是四國的交界處,俞州城又是邊境,離這裏不過是一百多裏的路程。比賽並沒有規定時間,不過是按時間長短來計算用時分而已。能拿到正確答案,便是耽誤一些時間又如何?她隻要最終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