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愛猜,卻從不是無根之說。

首先是十代護法心上人的蛇毒之解。當時十代護法去拿解毒劑,回到沼澤卻看到心上人坐了起來,並同時看到了無夏。她認為,無夏救了那個人。也許是它的毒能克蛇毒,也許是它本身不毒。無夏不是寄生蠱,所以在宿主體內很久才會激發劇烈毒性,似乎是一種生存的防衛。

彼岸長在沼澤邊,散發香氣,與無夏相似,與腦香草的氣味也似,在宿主體內聞香而鑽,非要破腦,好像那條找到蠱洞而不走的彼岸的堅持,彼岸在找它的伴侶——無夏。這麽一想,所有的疑惑便都有了答案。

因此,采蘩想到一種解法。以姬三之無夏引自己之彼岸,避開致命的頭部,從非要害的身體部位破出。這種想法,到她作出決定的這日,已經不是空談。

“我一個月前服得緩解劑,可能藥香還很強,接近三哥和莊王妃沒覺得不同,但從三日前開始,隻要我心無旁騖靠近三哥,他的疼痛就會驟減,很神奇。三哥說,毒線離心越來越近的這兩年中,從沒有過那種順暢感。而我,也感覺彼岸移動方向上的變化。”雖然疼,卻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獨孤棠神情不動,好半晌才道,“姬三那家夥花言巧語騙你,其實有私心。”他從不把向琚當作情敵,卻一直對姬三保持警惕。一個和自己一樣,純粹喜歡采蘩的男人。

采蘩圓起美目,“你怕我因此紅杏出牆?”

“我怕那家夥狗尾巴草翻牆,真當他聽話的小狗,裝可憐博取同情, 然後——”拐跑了他的老婆。采蘩刹那眯緊的眼,讓獨孤棠沒說出最後一句。但他說不說,其實已經沒什麽分別,因為一聽就能明白。

“三哥傲氣。”然而,采蘩隻答了短短四個字。

獨孤棠凝神,他何嚐不知。看姬三平時油腔滑調,風流相畢露,骨子裏卻不負姬氏之姓,有悠遠古族的真正風雅和傲然。姬三對采蘩的喜歡,藏得很深。姬三是真君子。君子不奪人所好。也因為是君子之交,他和采蘩都不能與之拒絕往來,且知心信任。

“是我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獨孤棠幹脆,也是他的獨有魅力,“不過解毒沒那麽簡單,否則不會說到什麽孟婆灰,莊王妃也不會反對,還要我勸你。”

“迄今都沒有解法的奇毒,到桑桑以失敗告終,根本無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摸索起來艱難,試也得很小心,因為個個都是活人,拿命在賭。無夏和彼岸之間的感應十分敏銳——”采蘩雖然心中坦蕩,可接下來要告訴獨孤棠的話也有些遲疑,“我和三哥體內的蠱對彼此接近有反應,但我和莊王妃之間卻感受不到。這幾日嚐試了多次,丁三的說法最合理——”

獨孤棠聽出她停頓,略思就道,“采蘩,別當我小氣男人,直說無妨。”

“彼岸和無夏是一雙一對,而我和莊王妃都是女人,還有三哥心裏——”采蘩歎口氣,他藏得那麽深,卻瞞不過要鑽心的無夏。“丁三認為,宿主的情緒能擴寬彼岸無夏的感應範圍,如果宿主情屬彼此,雙蠱會釋放解毒液,再以腦香草在外引導,避開要害破出。”

“情屬彼此?”獨孤棠聲音驟沉,“采蘩——”

采蘩打斷他,“獨孤棠,你聽我說完。情屬彼此可能是最佳狀態,但我當然是做不到的。我視三哥為好兄長,從未有過半分男女之情,即便我想救自己的命,這種事卻裝不了假,身體裏的彼岸比我還清楚明白。我之前說過,心無旁騖見到三哥的時候彼岸無夏才有反應。然而,隻要我心裏稍有抗拒,或轉念想你,雙蠱立刻悄聲無息。”

獨孤棠全明白了,“所以你想用孟婆灰。”

“孟婆灰能弱化我自己的意識,如同為彼岸排除障礙,放大它的感應。如此一來哪怕需要時間久一些,成功引蠱排蠱仍有很大的可能。”這是到此為止,想出來的唯一法子。

“要多久?”獨孤棠也知道。

“如果我活下來了,我再告訴你。”她可以現身說法。

“孟婆灰長期服用會怎麽樣?”獨孤棠再問。這可不是吃醋的時候。

“也許會損傷我的記憶力,”她的過目不忘,她的天賦,也許會不複存在,成為再平常不過的女子,但這不足以讓她心痛,“也許還會失去從前的記憶。”

獨孤棠站起身來。

采蘩一驚,抬眼看到他沉冷的臉色,以為他會吼出不同意。

“但你能保證活著?”獨孤棠隻問。

“保證?”采蘩苦笑,“誰能保證?我不想死,姬三不想死,如果這個引蠱的法子沒有用,我們都會死。至少,現在有了一線生機。獨孤棠,我知道你心裏並不舒服。換做是我,我那點小氣窄腸肯定鬧翻了天,最擔心莫過於你記憶模糊的時候和對方有了真情。”

“我同意了。”獨孤棠說。

“你不同意也沒關係,實在不行就把我弄暈了——”隻不過醒來之後恐怕彼岸又要繼續鑽腦大事。解毒期必須不間斷,要是有第二種方法,采蘩也不願吃孟婆灰。

“我同意了。”深思熟慮,決定果斷。

“呃?!”采蘩這才聽清楚。很驚訝,以為他會黑臉不肯好幾日。

獨孤棠麵上神情好不自信,“采蘩你初見我,便向我求救。我自問待你冷漠,你卻不懼不退,我說自救就自救,我說殺人就殺人。”

采蘩點頭,“是。”

“第一眼起,你就信任我。”

采蘩知道這是有點奇怪的,不過她確實從第一眼就開始信任他,“是。”

獨孤棠的大掌撫過采蘩的烏發,“所以,就算你失去所有的記憶,你看到我,還會愛上我,隻要你活著。不過,我一定會先說——”俯身抱住她正在消瘦下去的身子,“姑娘,跟我浪跡天涯可好?”

采蘩緊緊回抱他,眼中眨碎了燈光,“嗯,說定。我要是不答應,許你點暈我劫持我欺負我打擊我,直到我認命再愛你。”

隻是擁抱,就能滿足,因為此時情已深,融入血,滲進骨,一體難分。亭外一片牡丹,靜靜結苞,繁期也許遲了,但很快將至。

第二日,獨孤棠來到姬三的院子,往他麵前拍了幾張紙。

姬三麵色青黑,眼窩深陷,往日俊美隻剩三分,笑起來卻仍瀟灑流風,“什麽東西?”

“看一遍,畫押。”麵對這張充滿死氣的臉,獨孤棠半點不露同情憐憫,不是他冷漠,而是姬三不會需要。

姬三拿起來,卻看了兩眼即放,“字太密,看不清,煩你讀給我聽。”毒蔓延全身,睜眼都累,更遑論讀字。

“沒空。”獨孤棠不是敷衍,這幾日將有大事發生,一切緊鑼密鼓,慢一步都不行,“你先畫押,再讓你那個小廝讀給你聽。”

“哪有這種事?”當他傻麽?“哪怕我這副身骨已經今日不知明日了,心還不死呢。”

“你想活,就按手印,不然心不死骨頭散了有什麽用。”對自己老婆當然得大氣,對這家夥必須摳門,獨孤棠不耐煩,“我數到三,不肯就算了,明天我會送采蘩走。”

姬三半眯著眼,下一刻就死也不能封住他的油腔滑調,“她跟你說了?你是不是男人,居然答應她?那一對是夫妻蠱,現在誰都不知道到底我和她要接近到什麽地步,肌膚相親是情理之中,後麵保不齊——”一道寒氣,落在他的脖子上。

獨孤棠手中驚現升雲,“一。”

姬三看不清,但覺殺氣,“獨孤棠,殺了我其實是不錯的法子。下手給我個痛快,我不怪你。”他自己沒有勇氣,死在別人手裏覺得虧,獨孤棠——他服。

“隻要她能保住性命,不得不同你結一段露水姻緣,我也無所謂。”聲音沉沉森冷,是真無所謂,但求心愛之人活下去,“你盡管存著讓她變心的歪念,也盡管全力一奪。到了那個地步,你有必死的覺悟就行了。”

“她變心,你殺我奪她,她恨你當如何?”這男人太狠,姬三卻也不想太弱。

“恨我,也得跟我糾纏一輩子。不過——”獨孤棠冷笑,“你以為你有讓她恨我的魄力?三。”

“我畫押。”姬三忙道。沒有。他要是有那樣的魄力,早在和采蘩第一回見麵時,她就該目不轉睛迷上自己。

獨孤棠拿著按手印的紙走了。

姬三也有一份,立刻招攏寧來讀,聽了頭一段就跳起來,“獨孤棠,你個王八蛋!”

第一段這麽寫的:本人承認,對獨孤棠之妻采蘩所作出的以下全部行為,均屬療毒過程中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挑撥離間,為非作歹的風流本性。本人在獨孤妻意識混亂,記憶不清時,所表現出來的溫柔,體貼,專一,深情,以及其他多種君子之風丈夫之為,均屬保命求生的不得已之舉。若在解毒後還惡意曲解混淆獨孤妻,均屬本人對獨孤棠此人長久以來的積怨不滿和恩將仇報,意圖拆散這對一雙一世恩愛夫妻。

然後,一條條行為羅列,很多他壓根沒想到,獨孤棠卻是麵麵俱到。後麵竟還有好幾張空白紙,可以按實際情況補充。

獨孤棠,曰之有狐,大妖也。真正隻能他為非作歹,其妻可做夢,他人做夢也不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