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是不是腦子不好使?”西穆王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狀況了。
“都散了吧。”烏睿站了起來,青臉白眼,死氣沉沉說道。
“烏大匠,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向琚的臉不青,蒼白著,但眸中燃起熊熊烈火,“今天除非天塌下來,我一定要成親。”
“天塌下來了。”采蘩的目光有憐憫。
“你--”向琚再也跪不住了,猛地起身捉住采蘩的手肘,“別想跑。”
“我不用跑。”采蘩伸出手,在指尖觸到向琚心口時停住,對喜歡自己的人不必太殘忍,“五公子,很可惜,你我的婚事要告吹了呢。那位老人家不會讓我嫁給你的,為了救--你。”
她側眼看向望山,“先生,烏大匠的話不能讓五公子改變主意,那你發個話吧。或者,你想讓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找出他來麽?我是一點都不介意的。”
望山狠狠瞪著眼,半晌之後卻垂了眸,再抬竟很無奈,對西穆王作揖,“王上,我們這邊突然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解決,不然這樁婚進行不下去。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能否請您和各位客人暫且回避,事後我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西穆王詫異道,“這姑娘有什麽了不起的,一句不拜,你們就任她為所欲為?我可以回避,不過若你們不能給我合理的解釋,我可不敢把女兒嫁給向大人。連個女人都治不住,要是她對付我女兒,你們豈不是也管不住?”
望山始終謙恭,“王上放心,這事若不解決,我們也不會耽誤三公主的終身。”現在根本不是聯姻成不成這種小事,而是童采蘩手中掌握了動搖他們力量的最大秘密。
西穆王到底是一個領袖。這時也明白望山和向琚遇到了麻煩,而且多半是他們內部。他相信一個陣營的內部矛盾足以瓦解陣營本身,當下不再胡攪蠻纏,帶頭走了。他一走,他的臣下也走了個幹淨。
望山再道聲出去,他們這邊的人也紛紛退走到外麵。剛剛還擠滿人的喜帳,現在隻有他,向琚,采蘩,魏吳姬。烏睿,還有那個人。
那個人像一道影子,很不起眼。從剛才一直貼著烏睿,直到此時帳中空了,才顯出形來。
向琚也注意到了那人,再聯想到采蘩的意有所指,眸中沉寒。“你究竟是什麽人?憑什麽對我的婚事指手畫腳?”
“蘭燁,別對老人家不客氣。”望山語氣有些嚴厲。
采蘩驚訝,“啊,難道老人家的身份連五公子都不知道麽?”
“老人家。老人家。”向琚哼笑,“煩請您老人家站到前麵來露個臉,讓我瞧瞧要待您多客氣才行。”美玉公子的本性全展。傲視一切。
“雖然你天賦異稟,自小聰明無比,但我一直說過要待人溫和謙遜。千萬不要將真性情放在臉上。因為這樣容易讓人抓到你的弱點和把柄。當時你年紀還小,但我想你不會忘記的。”影子從烏睿身後化實。
向琚呆了,看著那張白胡子臉,不再半歪半平,不再微駝著背。立如鬆,眼有神。氣勢長虹。他不敢相信。
但那位老人家不再看向琚,對采蘩笑,“雖然剛開始聽說你的時候一點都沒在意,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不好對付的姑娘。我這輩子還沒那麽賣力得在人麵前裝過,卻不料仍讓你看穿了啊。年紀大了,比不過年輕人。”
“老人家不必妄自菲薄,就在我進帳之前還沒什麽頭緒,也壓根沒往土地公身上想。再說些實話,我讓您對小混蛋的親情感動到要哭呢,心裏想雖然您不是他的親爺爺,但勝似親爺爺,為了他將來處處打算,嚴厲卻其實善良。”天知道她想通土地公是那個人的時候有多驚訝,覺得自己胡思亂想成了病,嚴重沒救了。
然而,一通百通。土地公這個身份很好用,在長安誰都不會太留意的地方密切觀察著已經離開的莊王夫婦,紫鶥甚至還成了他的客人。而烏睿又能以此與之保持定期聯係。包括毒殺周帝,扶持周太子,南陳遣使,紙擂這一係列的陰謀都由土地公暗中策劃。
“結果我其實一點不善良?”土地公徑自走到西穆王坐過的椅子,坐了下來,“丫頭拐著彎罵我,我卻皮厚。說這話你可能不信,我真當小混蛋是我親孫兒。”
“我信。不過,您的親情背後也有其他目的就是了。”采蘩並不想就此說什麽道貌岸然的話,“人與人之間,總帶有各種目的,包括親人之間。您將小混蛋從齊宮中帶出來,獨自撫養了這些年,當然不會沒有一點感情。”
“齊宮?”向琚這時像個局外人,懵懂的樣子。
“是。五公子捉來的小混蛋大概姓高。”高,北齊皇姓。
采蘩繼續道,“齊帝曾寵幸過一個宮女,後來齊帝聽說那宮女與侍衛有染,將她處死了。不過,驗屍官發現那宮女剛生過孩子,根本不可能與人有染。但他沒敢上報。那孩子應該是讓您帶出宮了吧?宮女沒有背叛齊帝,隻不過成了內宮爭鬥的犧牲品罷了。”
土地公點頭,“差不多,她知道自己逃不過一死,就請我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是齊帝親子,也是如今北齊高氏最後一條血脈。老人家誌在天下,有他在手,是一顆出其不意的棋子吧。但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老人家能否解答?”采蘩問。
“說吧。事到如今,也沒什麽要隱瞞你的了。”如果這姑娘與燁兒兩情相悅的話,他會樂見其成麽?土地公疑惑著,因為他實在很欣賞采蘩。
“您是不是那個傳奇?”總覺得時間上接不對。
“不是,但我借了他的名。傳說有兩種。一種進山修仙,那是他。我是第二種,你看到了。”土地公看采蘩眉宇間仍有不解,“我會造紙,還造得相當不錯,其中最喜歡研究紙色,卻在造紙界沒什麽名氣,隻是年輕時自己在家的愛好。我要是傳奇,還用得著烏睿給我造帝王書麽?”
“果然。”這就對了,采蘩又道,“不過,老人家的造紙術也相當了得,我是真受益的。”
“聽你這麽說,我受寵若驚了。”土地公哈哈笑。
一直沒吭聲的望山見狀,不禁幹咳一聲,“主公,別漲他人誌氣。”
“我實事求是,這丫頭造紙有奇功,不得了得很,能讓她說受益,我的造紙術就還沒退步。”土地公不以為意,“還想問什麽?”
“烏大匠讓我輸紙擂,也是您的意思?到底有什麽好處?”她想很久了。
“當時烏睿你怎麽說來著?”土地公反問烏睿,“說她沒可能贏吧。”
烏睿低不可聞應了。
“還好讓你裝輸。”土地公又跟采蘩說回來,“周帝太自負,認為不是北周贏也會是南陳,所以下了重注。最後高麗人贏了,不用向北周進貢,同意給我們提供鐵和糧食,真正贏家是我們。丫頭,你不重視輸贏,但有時候一場輸贏關係到國與國的平衡。”
采蘩聳肩,“我不在意輸贏,因為我是小人物。國與國的平衡這麽大的事,由你們操心。總之,我是自投羅網,送到您老人家麵前讓您利用個徹底了。不知丹大人也是幫您的嗎?”如果這是真的,她會難過。那將意味著師父踏上不歸路,是丹大人送行。
“不是。知道你的事後,我便仿老友的筆跡給丹陽寫了信,想讓他有朝一日自然地把你送到我麵前來。當時並沒有想到會需要見你,也算天意弄人,真那麽見麵了。”土地公笑道。
他說天意弄人,卻其實深謀遠慮。采蘩自知能到現在這一步還與這人直麵,有很大程度是自己的運氣和謹慎。沒有因為他教自己造紙,就一股腦兒對他掏心掏肺,雖然喜歡小混蛋,但和土地公隻在學紙。不過,這人深藏不露,很難知道他究竟對自己的事掌握了多少。
“你們說完了沒有?”聲音中充滿了冷,向琚不甘被遺忘。
“還沒。”盡管對向琚的不知情也詫異,采蘩卻沒隨便同情。憐憫也是一下就過了。
“丫頭,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吧。你既然把我找出來,我不會不認賬的。”土地公對采蘩笑完,對向琚卻肅麵,“你說。”
“你是誰?”剛才就問了,告訴他!
“明明心裏知道,為什麽還要問?燁兒,你小時候可沒這麽笨啊。”土地公當然不是真的土地爺爺,麵容偽裝過,變成了一個糟老頭而已。
向琚朝他走了兩步,卻又退了三步,“可是,怎麽可能呢?您明明已經--已經去世了。”他記得很清楚,失去了最珍視自己的人,那種痛苦的感覺。
采蘩忍不住插嘴,“五公子,你肯定不知道你家爺爺最喜歡支得招是什麽。”
土地公是向家上任家主,於蘭燁十五歲那年“辭世”的老爺子。
“是什麽?”向琚問。這時的他像個茫然的孩子。
“裝死。”采蘩笑成一朵花,指著後麵的烏睿,“我師父的得意弟子也是讓老人家攛掇詐死之後再詐屍的。不過,沒關係,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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