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善被人騎。

原本雯婆子安安靜靜帶路,采蘩也會安安靜靜跟隨。但這婆子偏偏要當老夫人的耳朵嘴巴,旁敲側擊來套話,她才冷麵相對,假裝不懂婆子打丫頭是給她看的,並暗示自己出聲息事寧人。這婆子既然表裏不一,她又為什麽要順著婆子的心思呢?

鮮豔欲滴的紅唇輕輕上揚,采蘩覆上手掌掩住,“這幾日趕路有些累了,雯婆婆,可有屋子讓我躺上一會兒?”

雯婆子點頭忙道,“有是有,三小姐愛抄佛經,所以書房裏有張臥榻,不知采蘩姑娘會不會嫌窄?”

“暖和,能躺平就好。”采蘩順雯婆子的目光看向東麵,“在東麵亭子旁邊那間?”

雯婆子道是,又喝地上暈頭轉向的兩個丫頭,“還不快去生火鋪榻?要我找人抬你們走嗎不跳字。

小丫頭們再不敢慢,一溜煙準備去了。

雯婆婆老臉賠笑,“采蘩姑娘,別看她們輕骨頭,手腳還挺利索的,一個叫——”

“雯婆婆不用告訴我她們的名字,恕我直言,這會兒很利索,但剛才她倆挨了打,難免心生怨恨,等你走了,萬一拿我出氣,暗中弄些小動作,怎麽辦?”采蘩沒有錯過兩個小丫頭忿忿的眼神。

“……不會的,她們怎麽敢呢?”雯婆子怔然後回話。

“她們把主人的寢屋和床當成自家的了,怎麽會不敢呢?我若讓她們倒杯茶,背過身吐口唾沫再給我,我喝下去也不知道啊。”采蘩沒對沈珍珍做過,但看到其他丫頭對沈珍珍壞脾氣的妹妹做過。而她想對沈珍珍這麽做的時候,卻已經入大牢了。

“……”雯婆子啞口無言,不知道她如何想到這麽惡心的事,同時有點擔心自己的那杯茶來,“姑娘多想了,借給她們天大的膽,她們也——”

“我膽小。”采蘩打斷她,“其實我不用人服侍,一個人生活慣了,反而怕別人插手。雯婆婆隻需知會廚房一聲,我就能自己去取吃食。”

雯婆子應付得艱難,“采蘩姑娘你是貴客,怎好讓你去廚房那種地方?這樣吧,這倆丫頭我帶走,再找穩當人過來。姑娘別推辭,否則婆子不好跟老夫人說。”

采蘩趕人的目的已經達到,因此不置可否。

雯婆子帶著兩丫頭走了,諾大的園子就剩下采蘩一人。她徑直走進書房,並沒有真到臥榻上睡覺,而是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快,她發現相較於沈珍珍專放玉鼎這類小玩意的書架,姬三小姐的六橫書架則擺滿了書。正對著她的一排全是佛經,翻過幾本,字跡娟秀漂亮,合了雯婆子說三小姐愛抄佛經的話。

采蘩對佛經全無興趣,正想到書案那邊去,不經意地抬頭一瞥卻讓她搬了張椅子,站上去,從最高一排抽出本藍皮書。封麵上寫著孔子,但打開之後她眸子起笑,哪裏是什麽孔子,分明是一本誌怪小說。再拿一書,仍是封麵好看,書名正經,裏麵全然不類。她本來挺佩服這位三小姐的,能抄出那麽多本佛經,大概要從學字開始就勤勉不停。不過,如今也好,和她喜歡的書竟然相似,可以不無聊了。

采蘩識字,而且也讀書,雖然是小時候下的功夫,但她看一遍就記得,至今未忘。她爹什麽都好說,唯有讀書寫字不肯隨她任性。她不聽,他便打手,打到皮開肉綻,他也不眨眼心疼。她被打怕後,隻得乖乖聽話。開始服侍沈珍珍時,爹教得差不多了,才不再逼。大戶人家不喜歡仆婢讀書,所以爹不但自己裝不識,還讓她也裝。她無所謂。讀書好的女人都在青樓裏謀生,像沈珍珍隻認識一些字,隻看兩本經書,求娶的男子趨之若鶩。而這麽裝著裝著,就習慣說自己識字不多更不讀書,即便再活一回也一樣。也不覺得是欺騙,因為讀書寫字對她而言可有可無,不值得掛在嘴上說。

幼年枯燥的讀書記憶,僅僅在看俗書時還有點意思。采蘩拿著書走到桌案前坐下,翻起來。她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的速度,轉眼就讀過了半。然後,她發現了它。

一張薄如蠶絲的小箋,幾行句。

啾啾鳴山,躍悅少女,子望蝶翅,可望女兮。

啾啾唱山,踏青枝上,女望蝶飛,子於何兮。

這是一首少女情詩。鳥兒在山中鳴唱,少女雀躍愉快,心愛的男子在望蝴蝶的翅膀,是否也望見了我呢?鳥兒在山中鳴唱,踏在青綠的樹枝上,少女也看見了蝴蝶飛舞,你卻在何方呢?

字跡和經書上的一樣,應該是姬三小姐所寫,不知是她抄的,還是她作的,但覺其中情思綿長。一個已經出嫁的女子,一首沒有帶走的情詩,這間書房好像還存藏著秘密。采蘩推開窗,又見蝶尾湖,突然想到小箋上的詩句。詩中有山,對麵有山,詩中有蝶,對麵有蝶,三小姐喜歡的男子莫非就在望山書院?

橫豎也是閑著無聊,采蘩踩上椅子,再一一拿了書房主人包在書皮下的“非經書”,不看書的內容,就翻裏麵有沒有夾了東西,結果真是一本就有一張兩張的蠶繭紙,或是詩,或是畫,生動中情切切,時喜時哀,但沒有落款和年月日,排不出先後。唯一能讀出來的,就是三小姐對詩中這位男子用情至深,甚至還畫了一幅他的背影。

一綹葡萄藤,幾串綠紫葡萄,架下男子背手站著,寥寥數筆勾出修長挺拔,單袖隨風,似乎瀟灑,又似乎落寞。

三小姐既然出嫁,為何這些沒有被帶走或銷毀?若這份情不是給她的夫君,采蘩能想象她婚後的鬱鬱寡歡。而她夫君察覺的話,又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

雖然都不關采蘩的事,也許是因字裏行間熱烈的傾慕,筆筆勾勒中的濃情,讓她不由跟著浮思聯翩。這位三小姐著實是位才女。待到回神,才發現自己被帶得太遠了,也突然驚覺小時候讀起來索然無味的詩句如今竟有些欲罷不能,想讀更多。

“采蘩姑娘醒了麽?”門外有人問。

窗外,日頭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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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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