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一片,如雨而落,青紙遇紅而變成了紫色,但什麽字也沒顯。

笑麵撇嘴,“不是調個紅色的汁,弄得跟下雨一樣,就能解出烏大匠神妙之工的。”

采蘩卻將帛卷整個拿起,站到椅子上,往火燭上方移去。

姬三知道另一張青紙上的焦洞是怎麽來的,忙道,“蘩妹妹,烤不得吧?”

笑麵嘻哈,“烤吧,再烤一個洞,童姑娘也隻好死心塌地跟著大師兄走了。技不如人就該好好求教,真正出師再下山,免得丟人現眼。”

“你笑得太多,話也太多,閉嘴!”姬三嘴巴硬,心裏急死。莊王和王妃去長公主府上赴宴,似乎要晚歸。這院子裏的小鬼不知是死是活,橫豎指望不上。他一個人要對付三個,不怕豁出命,就怕拉不了一個墊背的。

烏睿的眸子卻悄悄在斂,看到帛卷和焰尖的距離時,眯起眼來。那正正好好,是產生血溫的高度。紅雨的料絲毫不錯,如果她還看出了這一點,青紙已無秘密。

采蘩彎低了腰,姬三和笑麵的話沒有引起神情的一絲變化,目光盯在帛上青紙方寸不動,直到抿緊的唇線慢慢翹成新月。她跳下椅子,把帛卷平放在桌麵。

青紙呈紫,紫中浮淡金,上麵有一字,曰尊。

姬三眼中充滿驚奇,“真有字?!”

笑麵眉心一皺,眸底卻藏殺機,冷哼道,“童姑娘撞上大運了,不過別高興得太早,小心樂極生悲。”

烏睿對笑麵的話也置若罔聞,但看采蘩,“怎麽想到的?”

“本來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五感再好,這麽短短幾日也不可能知道青紙的成分。不知道本料輔料塗料,就無從下手。多虧你來告訴我紙名。”一向敏銳超常的采蘩能感到笑麵鐵臉的殺氣,但她放輕鬆坐了下來,總算解開了青紙之秘,“血雨,暗指紅料,噴劑,還要有恰好的熱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是血溫。青紙不是天然青藤造成,而是用特定染劑染的,我能聞出那個味道,隻有用同種染劑製成的紅,方能與之融色。紙上用了易燃塗層的加工技術,帛麵可擋直燃的熱力,而且錦帛浸過草藥,與紙麵交疊後產生變化,顯出藏於青色中的黃字。染劑,熱度,雙藥,缺一不可。要不是外麵風雨交加,你三個幫手想殺人,我一定好好讚歎一番。”就造紙而言,烏睿之術值得她學習,可謂驚奇巧。

“我說過,你不會死在今晚。”烏睿淡然瞥過身旁,看回采蘩,“寫下來吧。”

“大匠!”笑麵道,“如此一來太便宜周帝了。”

“主人說由我作主,你不想聽我的,大可要求不跟我。”烏睿不耐得敲敲桌麵,催促采蘩快些。

采蘩把解法寫下,“我跟你們走可以,這解法要交給我三哥,否則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騙我?”

“我跟你去。”姬三卻不要采蘩保他的命。

采蘩不理,“烏睿,我三哥對你沒用。我知道你在造一種紙,但還沒成功,對不對?你想我幫你,就別牽連我家裏人。”帝王傳世書。

烏睿眯沒了眸瞳,站起身道,“好,我答應你,走吧。”

姬三卻拉住采蘩,“想抓走我蘩妹妹,踏過我屍身。”他若真是短命,那就為她死了吧,至少不遺憾。家裏人啊!手中握緊那纖細的腕子。

然而,令姬三放手的不是烏睿他們,卻是采蘩。

“三哥,幫我把它交給獨孤棠。”一手被姬三捉到疼,但采蘩眉頭不皺,另一隻手將寫著解法的紙拍在他胸膛,“我知道,三哥不會讓我失望的。”

讓這東西見鬼去!他跟著她下地獄也好!姬三想這麽說,卻在采蘩帶笑的眸子裏靜靜接下她囑托。一直如此,他的歪心邪念遇到她就全部正經,變成了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如今跟俠士差不多的,他曾經最不屑一顧的,好人姬三郎。

“別死在我前頭。”手艱難得放開,不戴麵具猶如戴著麵具,那張讓人看不透的白麵大笑嘴。隻有姬三自己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不去把采蘩拉回來。

采蘩桃麵豔麗,眼若清泉,“三哥,你看我像短命的樣子麽?”她死過了,再早死就辜負了老天爺的一番美意。

“不像,像千年妖精的樣子。”當初隻覺她美得那個俗,多看一眼都花。

采蘩笑道,“那你們就可以放心了,我才活了十九年,離千年還早。”

笑麵和鐵黑臉上前,一左一右要伸手捉住采蘩的胳膊肘。

采蘩刹那冷顏,“不到飛簷走壁,我自己實在不能走的時候,別隨便碰到我。烏睿,你該知道什麽對紙匠來說最重要。我要是不高興了,廢了它們也無妨。”

手,對紙匠來說最重要。

“讓她自己走。”如果對方隻是普通女子,烏睿隻當空洞的要強,但說這話的是采蘩,他信。她在解開他青紙的秘密時,十指還帶著傷腫,提醒他她不久前才遭過刑求。

采蘩不再看姬三,徑直走到雨中去。她的腳步很快,倒讓來捉她的人好似跟得倉促。

姬三待他們不見蹤影,將采蘩交給他的紙往懷裏一揣,要去給獨孤棠報信。誰知,他出雪園不過半裏,傾盆大雨中一道銀光直衝麵門而來。他才閃開,另一道光又疾勁破風。待他連避三四道殺氣騰騰的刀影,看清對麵一排鬼。其中一個青麵獠牙紅眼的家夥,是閻羅五。

偏偏挑了這時候,姬三咬牙,“我知道鬼喜歡在晚上出沒,卻不知大雨還這般勤快。可我一點都不喜歡淋著雨動手,老五,挑個好日子,改天再跟你打。”

閻羅五不說話,伸出手攤開掌心,意味東西拿來。

“果然和那群人勾結,飛雪樓成了他們的小狗。想要,自己來取。”早知如此,也該學些造紙的東西,這樣就能記在腦袋裏,拿走也不怕。

“憑你一個半死不活,連兵器都沒有的家夥?”閻羅五開腔,哼聲森寒。

姬三卻笑,嘻笑間人突然往旁邊的小巷裏竄。娘咧,那一排十來個人呢,他就算身體還行的時候也難全搞定,更何況內力每況愈下,已損耗了一半。見勢不妙就得跑,硬撐是傻子。

他將全部力氣都押在輕功上,頭也不回往國公府的方向奔去。但,沒跑多遠,前路被阻。

“小七,越活越沒出息了啊。”又一排鬼,帶頭的是閻四。

“到底誰沒出息?”姬三有些喘,“抓我一個要你和老五一齊出馬,還帶搖旗呐喊的,萬一你倆打不過,又能一擁而上的小鬼。”

“誰不知道你是樓主親手教出來的,排名最低,實力未必最低。小五,你說對不對?”閻四的聲音在雨裏分外清晰。

姬三回望,看到閻五已追了上來,便知惡戰難免,“打就打,不過能不能公平一點,一對一,認輸就走人。”

閻四哈笑,“公平?我看你離開樓裏太久,忘記規矩了。”

一個了字完句,閻四便對姬三出手。而閻五攻向姬三背心。姬三提氣往上一躍,卻被閻四看穿,隨之封殺他的上方。閻五手上有封喉快刀,落下身上就會有窟窿。姬三隻能在空中與閻四對掌,想借力跳出兩人的包圍。但閻五不弱,見姬三不下來,便也躥高了,一腳雲步踢中姬三的腰。

姬三雖然借到了力,並將閻四打歪了出去,自己卻也被這一腳踢得不輕,摔落在地上,當場咳了兩聲。閻四則吐了血,從麵具邊上流出一條紅線。

飛雪樓的功夫講究殺人快狠準,但姬三是紫鶥幫他打得底子,注重內在綿延不息之力,同樣快很準的外家招式,威力更大。要不是姬三內力損耗太厲害,他一人戰二,也未必會輸。

姬三跌得急,站起來卻也快,麵色不好看,但神情自若,“老四,怪不得你那一殿賺錢最少,一掌就能讓你吐血的話,再接我一掌你就見閻王去了。”他自己卻知其中緣由。其一,是閻四不知他根底。其二,他想一式脫身,出了全力。

閻五的聲音從麵具下傳來,“你雖傷了老四,但受我一腳也不輕。把東西交出來,我給你一個痛快。”

閻四讓小鬼們扶起,“老五,你跟他囉嗦什麽?大閻羅下了格殺令,死在咱倆手裏,就是立了大功。”

姬三哈哈一笑,“你倆一起領功?閻大好像不是那麽大方的人。我死在誰手裏,誰就是最後領功的那個。”功夫不如從前,腦袋還靈活。

閻四急功近利,當場自悔前言,“小的們,要是能殺了閻七,事後四殿功勞我與你們平分。”話裏把閻五甩了。

閻五冷笑,“老四,要不是我出手,你這會兒還能爬起來麽?也好意思跟我搶功。”

飛雪樓強者上位,各人顧各人,少有兄弟情誼。姬三掌握著他們這種心態,真就挑起了內訌,讓四殿五殿的小鬼們對打起來。

姬三趁亂勢又跑,但他今天——

跑不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