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時候,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但再無睡意。
采蘩披衣起身,輕手輕腳走出艙房。轉彎要上樓梯,卻見貨艙中透出燈光。她望了好一會兒,最終沒過去,踩上甲板。有了劉管事開場,她對向氏的人頗為忌憚,哪怕兩日來遇到這個叫阿錚的對她彬彬有禮。
甲板上阿肆正在打帆,看到她便是點頭招呼。
“大妹子早啊。”蟒花從後麵過來,精神奕奕的模樣,“風向變了,船有些不穩,把你晃醒了吧?”
“不是,我一向醒得早。”不說做了惡夢,采蘩看到大艙冒煙,“可要我幫忙做飯?”
“不用不用,你做飯我就得少收你船資,回去婆娘要怪我又做賠本買賣。”蟒花連連擺手,十分認真地拒絕。
采蘩聽他說話總有趣得緊,不由笑道,“你原本就是私下載客,回去瞞下不說,大嫂又怎會知道?我給你的船資還可作了私房錢。”
蟒花張圓眼,“那如何使得?我婆娘雖長得不好看,但配我也綽綽有餘。她脾氣臭,發起火來拿棍子追得我滿院跑,但對一雙兒女真心疼愛,將我老子娘照顧得十分仔細,為我做暖衣厚靴,盡我吃酒。她為了一個家辛辛苦苦,我怎能瞞著她藏私房錢?”
采蘩聽了,心頭發暖,“蟒大哥好福氣,娶得如此賢妻。”
蟒花居然不好意思,低頭憨笑。
“妹子別聽老大吹牛。即便他不說,大嫂也能知道他多載了客。胡子是大嫂的親兄弟,什麽事不跟她報一遍?瞞也瞞不住。萬一事情捅破,老大就慘了。大嫂賢不賢,我不知道,但知她兩根殺威棒很厲害,下手真狠。”阿肆手裏抱著一小壇子酒走過來。
“死小子,敢這麽說你大嫂,也不想想身上的冬衣是誰縫的?”蟒花瞪鼻子上臉。
“不是大嫂的丫頭縫的嗎?老大,你身上的也是。大嫂壓根拿不了針線,繡個蝴蝶成鬼臉,我可穿不出去,我皮薄。”阿肆拍開泥封,酒香四溢。
“你小子死定了,我告訴你啊。”蟒花東瞧西看,好像怕著什麽。
“胡子下去一個時辰了,這會兒鐵定睡得梗梗的,偷聽不了。老大,別的兄弟都服你,就這怕老婆一樣,也太沒大丈夫氣了。”阿肆把酒遞給采蘩。
采蘩沒察覺自己笑得歡暢,愣愣接過卻不知道他的用意。
“去你的!怕老婆怎麽了?怕老婆的男人旺子旺業。你一條光棍懂個屁!”蟒花呸他,又對采蘩道,“這小子讓你喝一口哪。”
采蘩猶豫,“我很少喝酒。”
“拿你的銀子買的,你不喝他也不會喝。意思意思抿一口,再給他就行了。小子脾氣死倔,不白拿別人的。”蟒花解釋。
采蘩這才明白,轉兩圈選個好下口的地方,匆忙喝一口。不料酒入喉就頓覺辣麻辣麻,一股熱氣直衝鼻管腦門,立刻大聲咳了起來。
她這麽狼狽,蟒花卻哈哈大笑看笑話,“大妹子,看你脾氣不小,怎得沒有半點酒量?”
采蘩想說脾氣和酒量有何關係,結果咳得更厲害,隻覺脖子以上著火似得滾燙。
還是阿肆有良心,給她倒了一碗涼水。
她好不容易能說話,卻張嘴酒氣,“什麽酒辣得燒麵?”
“沒名字,以前我們常住一家客棧的自釀酒,入喉如火,靈氣上衝,三杯下肚眼珠子轉圈。那一小壇普通人喝完要睡足兩日方可解了酒勁,阿肆當水喝,活幹得更利落。他從小在酒缸裏泡大,酒量無人能及。大妹子其實膽大,我讓你喝,你就喝?”蟒花早知道采蘩一定狼狽。
采蘩當然聽出他的調侃,橫去一眼,“蟒大哥拿我逗趣,是否該減船資?”
蟒花駭然,連忙捂嘴,嗚嗚道,“大妹子饒我,家中——”
“上有老下有小。”他早說過了,采蘩仿他的語氣。
蟒花看看鬧得差不多了,拿開手,正色問她,“你究竟是什麽人?”
采蘩皺眉,“此話何意?”
“我看你們姐弟三人衣衫襤褸,但你舉止大家出身,二弟貴氣難藏,小弟漂亮不凡,實在不似普通百姓。”一條船上待了那麽久,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如今北方世道不好,我們姐弟三人無依無靠,又是走遠途,謹慎些能保平安。不過,也並非蟒大哥所想的那樣大家出身。”最後一句采蘩說的是自己。
“大妹子可懂江湖?”蟒花見她不肯說也不勉強,還暗道她聰明。
采蘩搖搖頭,她所知的江湖皆從一道服役的女大蟲們那裏聽來,難斷真假不說,也不能脫口而出。
“那你不知道飛雪樓?”蟒花似有話說。
采蘩回道,“不清楚。”
“飛雪無痕,小鬼敲更。”蟒花說得後四字沉冷,“它是極其隱秘的殺手組織,受雇取命,千兩起價,不像我這種接小生意的,捧個銀塊疙瘩就當寶。”
“飛雪無痕,小鬼敲更?”寒毛直起。
“不錯。追你們的人,正是飛雪樓中殺手,外號——”想了想,蟒花還是不說了,“說了你也不知道,不過,這人出馬,不但貴得離譜,而且絕不會是找你們認親戚。”
采蘩神色凝重起來,“是要取……我們性命?”差點說出姬鑰。
“不然呢?能出得起錢的人,他想殺的當然更不是無名之輩。”蟒花咧嘴一笑,“大妹子不告訴我也無妨,但咱把醜話說前頭,我能保你姐弟三人一路平安到都城,下了船就跟我沒關係了。不是我無情,飛雪樓暗勢力很大,老蟒得罪不起。”
采蘩咬咬唇,“我明白的。”蟒花已經算待她不錯。
“飛雪樓一向摘人頭不計平民百姓的代價,就是說,殺錯無辜也無所謂。不過,有一類人他們是不敢隨便碰的,如果沒有好處的話。”蟒花眯眼,看著前方那艘做工極佳的客船,“好比向家。”
采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雪白的帆好像天上的雲,大旗揚著向字,“蟒大哥,你的意思是——”
“嗯?我沒啥意思啊。為你惋惜,挺好一個能住舒服點兒的機會,不過粲哥兒似乎對你不錯。”蟒花裝傻充愣,“反正還有十來日的工夫,你怪聰明的妹子,會有好主意的。不用慌,進都城之前再改心思也來得及。要我幫忙,你說句話就行。”
采蘩讓他越說越糊塗,有一搭沒一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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