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墨月堂,夜都深了。

姬鑰還在等她,“姐姐,祖母留下你為了何事?”

“就是你三姐說的,要減開支。不過不止是我們四房,二房三房都要減。二夫人鬧上了,和大夫人吵得不可開交。三夫人那麽好脾氣的人,今晚也落了臉。畢竟這幾年公中一直沒錢,對各房都是手緊的。現在又要大刀闊斧砍一半,她們怎能不為難?你三姐趁機提到鋪子的事,結果二夫人就立刻針對我了。”是姬蓮真正的意圖吧?讓府裏的人孤立仇視四房,逼迫她和鑰弟讓出部分的決策力。“除非我們讓步。”

“不要!”姬鑰這次下了狠心,“說到底,那是娘的嫁妝。三姐得寸進尺,祖母大伯母卻都幫著她來算計,太讓我寒心了。不給!就是不給!”

“知道了。”采蘩猶豫,因為那些人都是姬鑰的親人,她不能代他絕情,“你不肯讓步,我們就不讓。”

“我自願給是一回事,但他們強行要討又是另一回事。姐姐無論如何不要妥協。”姬鑰堅決,“三姐她根本不懂得滿足,我們讓一步,她會進兩步。”

“你倒是把她看透了。”姬蓮正在為自己大肆搜刮私產,恐怕就是盯上了這些鋪子。

姬鑰走後,采蘩找丁三說話,“茶水裏有什麽?”

“是酥夢香。並非劇毒,還可作安神的藥引,但長期服用會讓人上癮。服用超過一年五髒六腑就會慢慢衰竭,無藥可解。至於茶水裏,份量不多,增加香氣而已。”丁三回道。

“園子裏種著麽?”采蘩又問。

“沒有。

酥夢香產在極南地的高山深穀,需要濕氣和晝熱冷,普通地方長不出來。不過——”丁三略頓,“鮮摘的酥夢香超過三日就會失去效用,如果製成粉末或榨汁製丸,也有時限兩到三個月不等。”

采蘩立刻抓到關鍵點,“你們兄弟幫我做件事。”細細說了。

丁三給兄弟們傳話去。

夜半時分,墨月堂陷入沉寂,隻有值夜的衛士們精神抖擻,來回巡視。然而就在他們視線的死角,竟閃出一道黑影。黑影潛入采蘩的房間,沒一會兒又潛出,悄聲無息消失在園中。

“這些人真是睜眼瞎啊。”低伏在假山頂上,丁二眼睛灼亮。他少了一隻耳朵,目力卻驚人黑夜與白日無異,“養他們的銀子不如給咱們,保準連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過去。”

丁大縮成球,閉眼假寐,“這家子很不太平啊。能如此慷慨得到處使用酥夢香,要麽很富,要麽就是跟天衣教有關係了。”

“大哥,要不要換個雇主?”丁二覺得麻煩,“咱們是想金盆洗手,圖清靜又舒服的日子過。結果呢?今日才雇苦活就來了。”

“我也想。要不你去跟老掌櫃說,看看誰敢用咱們?”丁大哼哼笑,“背了一身的江湖血債隻要咱四兄弟的名號一亮,立刻有人來圍剿。老四把上個雇主削成了白骨。你又爛賭,把這麽多年的積蓄輸了個精光。這回還是我苦求老掌櫃暫時隱瞞一陣。那姑娘不是江湖人,搞不清江湖事,似乎挺爽利的性子,話不多問就雇了咱們,所以你知足吧。再說,她也沒讓咱守夜是你說睡不著拉我出來乘涼的。”

丁二咧嘴嘿兩聲,自知理虧“那,剛才的事跟雇主說不?”

“讓老三明日到她屋裏兜一圈要是沒毒沒害,就不說。咱隻照她的吩咐,保護她們三姐弟的命,不用做多餘的事。”老二有句話不錯,退出江湖就是想圖舒服日子過。因此丁大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進去看看,免得雇主這時就掛了。”

丁大一翻身,哧溜鑽進采蘩屋裏去。

丁二看著一幫沒知沒覺,已經走出小院的衛士,向天翻眼。他不知采蘩之前有過高手保護,但覺她那間屋子簡直猶如無人之境,能平安活到現在,真是老天爺保佑。

丁大確定采蘩活著,跑出來卻撞上丁小,“你也睡不著?”換了新地方,個個興奮?

“三哥不是說雇主讓咱們盯著那姬啥花的動靜嗎?我就到處兜了兜。這府可真大,別的地方都還好,隻有一處相當戒備,還藏著暗樁。大哥,你猜猜是哪裏?”丁小眉毛跳兩跳,小手出蘭花指。

跟丁小當了這麽多年結拜兄弟,丁大始終不能接受大塊頭做出女兒家的動作,視線不由自主瞥開,在心裏歎口氣,“該不會就是姬啥花住的地方?”

“沒錯。”大塊頭抿嘴笑,“我瞧著好玩,打算明日起蹲點,大哥別找我。”蹲點就是連續蹲三兩日不動,觀察對手的情形。

“別忘了地圖。”丁大提醒。

“我這會兒去繡。”沒腰的人,扭身走。

丁小隻要處於正常狀態,拿最多的東西就是繡花針。如果發起來——丁大盡量不去想。他決定接受采蘩,除了對老二說的原由之外,更因為老小好像挺喜歡她。隻要老小心情好,他們幾個就安穩了。與之相比,女雇主也好,麻煩多也好,那都不成問題。

第二天采蘩用過早飯,在外屋準備寫信,就見丁三從眼前走過,也不招呼一聲就進寢屋去了。

研墨的桃枝直瞪顫動的門簾,“他……他怎麽隨隨便便進去啊?”

“小姐,我去看看。”雪清說罷就要跟。

“不用了,等他出來再問。”采蘩今早起來時,發現紗帳讓人動過了。從央睡房梁開始,她就讓丫頭們不用在外屋值夜,所以不會是她們。

她低頭才寫幾個字,丁三就走了出來。

“怎麽了?”桃枝嘴快。

“沒事。”丁三頭也不回,又出去了。

這下,連一向冷靜的雪清都詫異地合不上嘴,脫口道,“什麽毛病?”

采蘩卻繼續蘸墨寫字,“他說沒事就應該是沒事。對了,昨天沒見麥子,她在家麽?”

“馮大掌事讓麥姑娘到外縣送信,已經外出五日,這兩天就要回了吧。”桃枝如今和麥子的感情很好。

“今天就回了。”麥子進屋,酒窩漩,膚色如金麥,仍是一身俊俏的男裝,“以為你去紙官署了,馮大掌事說晚上過來交賬。”她所到之處總有信要傳。

“暫時不去紙官署了。”於良是紙匠,但她去紙官署完全因為左拐。左拐不在了,她還到那兒做什麽。

“可有你哥的消息?”采蘩一直關心著。

“隻給我來過一封信,說是打仗去了。”麥子笑著明歎,“我才習慣跟大哥住一塊兒。大哥讓我轉告,對不住你,還沒幫到你的忙,就遇到這事。但他也說,一定會回來的。”

桃枝插言,“我娘說男子娶了媳婦,就不向著爹娘兄弟姐妹了,滿耳朵就聽得見自己媳婦的話。我哥就那樣。”

“也不見得不好。對你們的嫂子而言,她們便是嫁對人了。”采蘩卻道。

“嗯,我現在就希望大哥大嫂和和美美,回不回來倒不妨事。”麥子說到這兒,聽到外麵一聲咳嗽,連忙又道,“采蘩,有個人想見你,從我進城就跟著,甩也甩不掉。”

采蘩好奇,“誰?”

“我。”門簾挑起,進來一個戴黑布眼罩的男子,見采蘩的神情,“小姐看到我這麽詫異,想來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在下了。”

“疤眼老板幫了我大忙,怎麽能忘呢?”采蘩讓丫頭們去倒茶,“我隻是以為你白日裏是不出門的。而且你要找我,又不是麥子。不知你跟著她是出於私心呢,還真想她帶路?”

疤眼急忙看向麥子,卻發現她沒反應,不由指著她大叫,“你!你!你!你知道了!”

“你跟我大哥求娶我的事?”麥子點點頭,“知道了。”

疤眼頓時哭喪著臉,結巴半晌,那麽能說會道的一張嘴竟啞著。

“麥子,幫我送封信吧。”采蘩把剛寫好的紙放進信封,“知道西府在哪兒麽?”

麥子上前接過,說聲知道便出了門。

麥子一走,疤眼刹那恢複常態,精明眼賊亮,“你送信給西大公子,可是為了鬥紙之約?”

“對。”采蘩看出他眼神賊兮,“你好象很關心?”

“哈哈······哈哈······自然了。我和小姐這麽熟,一心希望你贏啊。”疤眼咧開嘴,笑得好不誇張。

采蘩斷定他心裏有鬼,卻不多問,“你到底找我何事?”

“我來跟你做買賣。”疤眼正色了,他知道采蘩有多難應付。

“不談。”

采蘩的回答卻出乎疤眼意料之外,隻能問聲為什麽,又道,“這可是大買賣。”

“沒空。”還是很幹脆。

“什麽事這麽忙?”他瞧她挺閑得坐在家裏。

“我約了西大公子三日後鬥紙,你說我忙不忙?”采蘩站起來,要造紙去了。

“三日後?!這麽快!”疤眼緊跟著她,“你昨日才回城,長途跋涉,應該十分疲累,至少休息十天半個月的再說。

采蘩突然回身,眯眼瞧他,“疤老板,你該不會是想在這場鬥紙上撈什麽好處吧?”這人太會賺錢了。

“沒······沒有。”他就是做莊開了個賭局,在別人大買西騁贏的時候,他讓小妹買了采蘩贏。僅此而已。

看采蘩轉過身去,突然想到今天來的目的,他決定說出來,“你那盒珍珠賣不賣?正巧有買家問到我手裏。”比出五根手指,“我可以幫你爭取這個數,我抽一成。”

采蘩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