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明明黑夜裏的星星都長得一樣,為什麽它們還要奮力擠破黑暗衝出來?後來我才知道,如果我一直躲在後麵,你就永遠都看不到我。就像在牆上越來越茂盛的爬山虎一樣,會死亡,會枯萎,卻甘之如飴。
01
開學之前,不安分的駱七七從H市回來,閑得無聊,給我打電話說要舉辦一場別開生麵的化裝舞會。
楊言笑花了兩天的時間,找到了一家廢棄的工廠,位於H區一處建築地上。駱七七包了輛麵包車,後車廂塞滿了布置場地的道具。她坐在我旁邊,用剛買的手機給我看在H市拍的一些照片。
我斜著眼睛看著駱七七穿著比基尼得意的照片,她卻捂著嘴在另一邊笑到不能自已。
到倉庫的時候,裏麵早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隻差我們來掛道具了。
“誰這麽勤快?”駱七七狐疑地看著三個男生。
淩皓辰摟著楊言笑的肩膀,眼睛瞥向別處,抖著腿。楊言笑則像個嬌羞的小姑娘一樣捂著嘴笑。
“姓楊的,不錯嘛。”駱七七的話聽起來不像正兒八經地誇人,但是對於楊言笑來說很受用。
楊言笑哼了一聲,說道,“那是,你也不瞧瞧我是誰,‘小旋風’的稱號可不是徒有其名。”
“得了吧,誇你一句就上天了。”駱七七白了他一眼,然後抱著大堆的彩花吆喝道,“念子,去布置場地。”
我像個小跟班似的跟在駱七七屁股後麵,回頭對楊言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楊言笑笑嘻嘻地回了我一個同樣的手勢。
我提著油漆桶去刷天花板上生鏽的廢棄鐵管,穆少白在下麵扶著桌子,說道:“青念,你下來吧,我來,這個太危險了。”
“沒關係,我小時候在家經常幫我奶奶安裝燈泡呢。”我揮著油漆刷,大大咧咧地笑道。
穆少白被我逗笑了,說道:“你不是怕高嗎?還有……你穿著裙子會不會不方便?”
“轟——”我腦海裏頓時閃過一道光,我忘了我今天穿的是裙子。
我連忙蹲下去,抱著膝蓋,被自己的大意弄得哭笑不得。穆少白還在笑,露著一顆小虎牙。
我低下頭,笑到肩膀一抖一抖,臉猶如滾燙的火球一般。
淩皓辰擠了過來,未等我反應過來,就把我從桌子上抱了下去。
“喂,淩皓辰。”我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淩皓辰一副大人口吻說道:“嘖,幹什麽啊,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爬上爬下。還有你……”淩皓辰指著穆少白,“笑笑笑,還不快幹活,快點兒啊,不然不發工錢。”
穆少白收了笑臉,立正敬禮:“是,長官。”
淩皓辰滿意極了,做領導狀說道:“這還差不多,明天給你漲工資。”
“謝長官!”穆少白又敬禮。
淩皓辰見遊戲好玩,想要繼續,卻被舉著彩燈的駱七七追得滿場跑,駱七七邊追打還邊喊:“你裝!你再裝!”
淩皓辰一邊跑一邊喊救命:“救命啊!殘暴的駱七七,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偶像嗎?”
“那隻限於你賽車的時候,快去幹活!”
我笑著看著他們滿場亂跑,繼續和楊言笑、穆少白一起忙著手裏的活。
將工廠布置了一番,已經是下午4點了。
駱七七看了看手機,說道:“楊言笑,聯係酒水要在下午五點半之前送到,我們現在回去洗個澡,準備好麵具。請大家通知各自的朋友在晚上六點到達場地,我們的派對在六點半準時舉行。”
駱七七就像一個王牌老大一樣,妥妥地安排好了分工。
她轉過身,又對我說:“念子,你跟我回去,我們是今晚的主角。”她看著我,無比神秘,無比認真。
我不知道駱七七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跟著她到了她家的時候,她將我領到了衣櫥前。
“閉眼!”駱七七命令我,我乖乖地閉上眼。
我聽見駱七七開衣櫃門的聲音,她的動作小心翼翼,我有一種像是打開了新世紀大門的錯覺。駱七七提醒我不許睜眼,我舉起手,比了個“OK”的手勢。
“當當當——”駱七七湊到我麵前,我感覺被一個黑影壓迫下來,她說,“紀小姐,你可以睜眼了。”
我緩緩睜開眼睛,駱七七慢慢地從我麵前移過去。兩件一模一樣的晚禮服掛在衣櫥中,一件黑色,一件白色,性感卻不暴露,高貴卻不保守,有點兒小清新,又格外有氣質。
“這是我從國外訂的姐妹裝,一個黑天鵝,一個白天鵝。”駱七七介紹道,她的眼眶有點兒濕,“念子,認識你真好。”
我愣了一下,然後用胳膊肘撞了撞駱七七,說道:“那我就不客氣去試穿了,等會兒幫我梳頭發。”
“好啊!”駱七七一聽此話,立即跳了起來,說道,“快去,不,等等,我也要換。”說完,她取下那件白色的晚禮服遞給我。
“你是白色,我是黑色,我叫高貴的黑天鵝。”駱七七笑著說道。
“我叫驕傲的白天鵝。”我笑著接過衣服,走到駱七七的床邊,將簾子拉了下來。
我看著手裏材質柔軟的晚禮服,心中一陣感動。這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穿這麽好的衣服,而且還是和一個朋友一起,白天鵝有翅膀,是不是就可以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試好衣服,撩開簾子。駱七七已經穿好了,正背對著我,緩緩回頭,我仿佛瞧見一個來自黑暗中的精靈,果然高貴到不行。
“真好看。”我由衷地讚美道。
“你也好美。”駱七七走過來,幫我理了理腰上的羽毛,抬頭狡黠一笑,“做頭發?”
“好啊!”我點頭說道。
駱七七把我推到梳妝鏡前,用木梳敲打著自己的腦袋,估計是在腦海裏構思要給我盤一個怎樣的發型。
一會兒之後,駱七七開始在我的頭上動手,我仔細地瞧著她編織頭發的熟練動作,問道:“七七,你以前給誰編過頭發嗎?”
駱七七說道:“也沒有,我小的時候可是一個十分愛美的小公主,媽媽特別喜歡給我編頭發,但是自從上了初中之後,他們就沒怎麽管過我了,現在又去國外工作,每個月給我打來生活費。我自己一個人生活特別無聊,就沒了心思打理這些,幹脆剪了個短發,就這樣也挺好的。”
我第一次聽駱七七說她小時候的事情,便問:“那你媽媽多久沒回來了?要是回來看見你和以前的甜美小公主不一樣了,你怎麽辦啊?”
“管他呢?”駱七七哼道,“作為家長,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女兒,難道還怪我?反正回來他們要打要罵,隨便。”
我笑道:“我也是,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去世了,爸爸根本不會管我,隻讓我好好學習。我也是每天紮個馬尾、穿著校服來回於學校和家之間,但我不想回到那個家,我不喜歡我的後媽,她跟我爸老是吵架。”
駱七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變得模糊起來,繼續說道:“所以我特別羨慕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雖然你爸爸媽媽在美國,你很多時候也會特別孤獨,但是你有淩皓辰他們。我沒有什麽交心的朋友,每天晚上必須回到硝煙四起的家裏,他們沒有哪一天不爭吵的。七七,你說,既然要吵架,當時為什麽要選擇在一起呢?”
駱七七俯下身抱著我,聲音有些哽咽,說道:“不許哭,誰哭,誰就是叛徒。”
我抹了抹眼淚,說道:“我沒哭。”
“這還差不多。”駱七七繼續給我編頭發,“你要記住,那些錯誤都與我們無關,我們隻要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愧對自己就好了。”
駱七七在我的發尾紮上了皮筋,扶著我站起來,說道:“美少女,快誇我吧。”
“誇你。”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看見她的眼裏淚水漣漣。
“走吧。”駱七七朝我伸出手,我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儼然一幅小太監扶著老佛爺的畫麵。
但是在今天晚上,我跟駱七七都是孤傲的天鵝。
02
來參加晚會的人很多,許多人我都不認識,大家都戴著麵具。會場擺了一長排餐桌,上麵有各式各樣的飲料、洋酒以及點心水果。在場的人穿著各式禮服,戴著花樣百出的麵具。
我不會跳華爾茲,沒有參與到大眾的隊伍之中。我沿著餐桌走,嚐著每一種可以下肚的食物,我太餓了。
“少女。”身後傳來淩皓辰的聲音,他打了一個響指,然後貼著我的後背,伸手把我臉上的麵具取了下來。
我微微回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我麵色一紅,他退了一步,朝我行了個禮:“能請你跳支舞嗎?”
我在猶豫:“我不會。”
“沒關係,我教你。”淩皓辰走過來,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
我學著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情景,把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
穿著燕尾服的淩皓辰特別有氣質,戴著黑色遮眼麵具,顯得頗為神秘和俊朗。
我跟著淩皓辰的步子,偶爾踩到了他的腳,他也絲毫不介意。
“對不起。”我有些窘迫地道歉。
淩皓辰笑道:“我小時候連命都差點兒給你了,還在乎你踩我幾腳嗎?”
我一下子停下了動作,渾身如被電擊。
淩皓辰看著我笑,眼裏有幾絲不易捕捉的神色。
“你……”我有些不知從何說起,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淩皓辰繼續帶著我一起跳舞,在我耳邊輕聲哼唱著《外星傳奇》的主題曲。我隨著他的步伐,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時間像是一個齒輪,它轉呀轉,好像讓我們回到了原點。奶奶,我的超人好像回來了。回來了,是不是就再也不會走了?
舞會結束的時候,我一個人偷偷跑到了樓頂欣賞夜色。
月亮很圓,不遠處的燈火也格外璀璨。我很喜歡這樣的夜晚,足夠靜謐,足夠讓人來想象那些日子裏不敢想象的畫麵。
若是沒有遇見淩皓辰,我是不是就不會遇見這麽多人了?我是不是還同往日一般紮著馬尾辮,抑製著內心對自由的渴望,沒日沒夜循環著早已枯燥的生活?
真惱人。
鐵質的爬梯傳來攀爬的聲音,我側過頭,見是一身騎士裝的穆少白。他見我坐在地上,走過來跟我坐在一起:“想什麽呢?”
我仰頭看著月色,誠實地說道:“想過去和現在。”
穆少白聽聞,輕笑道:“過去和現在有什麽不同?”
我靜默良久,開口道:“現在的我很快樂。”
“快樂……”穆少白話裏有話,說道,“你從枯燥轉化為快樂,一定會失去些什麽的。”
“我知道,我已經豁出去了。”我冷笑道。
穆少白見我如此回答,也沒有再問什麽。
半晌,淩皓辰三人帶著水果和啤酒爬了上來。
“真不夠意思。”楊言笑罵罵咧咧地跑到我和穆少白中間坐下,將手裏沉甸甸的水果籃放在地上。
駱七七把酒擺好,也坐了下來,說道:“剛剛人太多了,現在我們幾個好好喝幾杯。”說著,她率先給我遞了瓶啤酒。
我剛要接,卻被淩皓辰眼疾手快奪了過去。
“你急什麽呀?”駱七七抱怨道。
淩皓辰開口道:“青念不能喝。”
“沒關係,我可以。”我不想掃駱七七的興,又去拿一瓶。
“嘖。”淩皓辰再次搶過去,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眨眼示意我,“你不能喝,別不聽話。”
我立即想到跟淩皓辰初次見麵時的場景,瞬間恍然。他不會是記住了我來例假的時間吧?想到這裏,我臉上變得火辣辣的。
駱七七不明就裏,嚷道:“幹什麽呢,淩皓辰?”
“我不讓她喝!要讓她喝……除非你們把我灌醉!”淩皓辰說完,得意地“哼”了一聲。
駱七七氣得說不出話來,灌醉淩皓辰?就算駱七七、穆少白、楊言笑三個人加起來,也喝不過淩皓辰啊。
我心裏暗笑,卻沒來由地感動。
我抬頭看著淩皓辰,他還在跟駱七七爭執。那樣細心保護著我的淩皓辰,真的就是當年把我從河裏撈起來的外星球超人嗎?是的吧,他們明明那麽相像。
我站起身來,將他們拋在身後,俯瞰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天邊掠過一架飛機,衝進了雲後。
別開生麵的舞會結束之後,我升入二年級,這表示淩皓辰他們幾個就要畢業了。
雖然他們幾個除了穆少白之外,眾人皆當學習為業餘,但畢竟畢業考還是要經曆的,我也不忍心去打擾他們,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上學放學。他們升為畢業生,老師管得也更嚴了。
但是久久未見到他們,我忽然想念起來,想駱七七,想淩皓辰。我的心猛然被抽了一下,淩皓辰在我心裏已經這麽重要了啊。
教室外麵的銀杏樹似乎又大了一圈,葉子碧綠碧綠的。步入九月,就快到秋天了吧?那個時候,這些樹葉應該都枯黃了。
晚上在家裏的時候,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憋到11點,心裏開始慌亂的時候,我想到了穆少白。想到他那天告訴我:你從枯燥轉化為快樂,一定會失去些什麽的。
想到這裏,我給穆少白打了個電話。
“喂?”穆少白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睡著了?”我心裏一驚,打擾他了。
“沒有,隻是在看練習題。”
我緊握著手機,輕聲問道:“我打擾到你了嗎?要不你先做題,我先掛了,之後再說。”
“別。”穆少白急忙說道,“別掛,我頭疼,陪我聊聊天吧。對了,你主動找我是有事嗎?”
我吐了口氣,做了個深呼吸,開口道:“我想起你在舞會上跟我說過的話,穆少白,我感覺……”我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好像對淩皓辰有不一樣的感覺。”
對方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你怎麽了?”我忐忑不安地問道。
“沒事,你繼續說。”穆少白的聲音很平靜。
我想了想,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失去到底是什麽,但我想,趁還沒有失去,我先好好珍惜。”
我聽見穆少白在那邊吸了口氣,似乎將手機拿開很遠。
“挺好的,其實皓辰真的很優秀,況且他要是知道你喜歡他,肯定開心得不得了吧……”
“你先別告訴他。”我急忙說道。
穆少白輕笑了兩聲,柔聲道:“我明白,早點兒休息吧。”
“好。”
掛了電話之後,我安安分分地躺進被窩裏。心事暫且放下,困意也姍姍來遲,讓人心如小鹿亂撞的夜晚,再見了。
因為心思一直放在淩皓辰的身上,我絲毫沒有注意到家裏漸漸彌漫起來的烽火硝煙。一開始隻知道紀明沒有考上紀大海要求的學校,然後紀大海托關係找了一家職校,但是紀明根本就不想去職校。
紀大海在家裏拽著雞毛撣子,馬文娟在一旁緊緊地抱著紀明。
“你幹嗎?你還想打紀明啊?孩子沒考上好的學校已經很難過了。”馬文娟盲目護子。
紀大海氣得將雞毛撣子扔在地上,在上麵狠狠地踩了幾腳,指著馬文娟責備道:“都是你太慣著你兒子!你要是對他嚴格一點兒,少讓他出去亂混,他的成績至於這麽差嗎?愚昧啊!愚昧的母親!你能護著他一輩子嗎?”
“我就是護著他一輩子了,這是我的兒子!”馬文娟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對馬文娟的世界觀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我放下書,說道:“爸,您別跟她吵,她蠻不講理。”
馬文娟一聽我說這話,立馬來勁,言語中不乏尖酸刻薄:“嘿,你這丫頭片子,我是你長輩!你懂不懂禮貌?這幾年書都白念了?”
我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是我爸的第二任妻子,我們在血緣上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為什麽要對你這種人禮貌?”
“你……”馬文娟氣得眉毛一跳一跳的,立馬把槍口對準紀大海,“好啊,紀大海,你看你教育的好女兒,你看看你引以為傲的好女兒!”
紀大海心裏早就窩著一團火了,自從馬文娟帶著紀明來到我們家,紀大海對紀明和對我一樣嚴格,隻是因為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他的教育方式不同,但他是打心眼裏把紀明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的。現如今紀明在他媽媽的“庇佑”下無法無天,沒有一絲一毫的成長,紀大海自然格外生氣。
“青念就是我引以為傲的女兒!紀明但凡有半點兒他姐姐的樣子,考上一個好的學校,我就不至於為他操那麽多心了!”紀大海罵完就坐在凳子上,大口地喘氣。
馬文娟就是一潑婦,不依不饒道:“是吧?你就是嫌紀明沒考上好的學校給你長臉。”
紀大海的拳頭青筋暴起,他氣得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我皺眉走過去,一把拽過紀明,訓斥道:“紀明,你就說你上不上爸爸給你找的學校?雖然製度跟別的學校不同,但是既能學到技能,又能學習知識。你說你去不去!不去就自己出去打工,別問家裏要一分錢。”
“紀青念,這個家哪裏輪到你來管了?”馬文娟嚷嚷道。
“閉嘴!”我狠狠地瞪著她,“我敬你是我的長輩,才沒有對你動手的!”
我從來都是對馬文娟低眉順眼,今日實在是心裏有氣,需要發泄。馬文娟看著不同往日的我,似乎也不敢說下去了。
我的語氣緩下來,看著神色有些害怕的紀明,說道:“你放心,姐姐不會笑話你的,如果遇到誰笑話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紀明抬起頭看著我。
“說話算話。”我朝紀明伸出手指頭。
紀明忽然昂著頭,不屑與我拉鉤,說道:“念就念,真是的,誰要你保護我了。”
聞言,我笑了。我回頭看著紀大海,他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了。
我不喜歡馬文娟,但我很在意紀明,因為他在外麵再怎麽胡鬧,再怎麽闖禍,他始終都會願意聽我的話。
03
時間過去一個多月,黃金周結束之後,紀明的事情落實了。
我跟淩皓辰一幹人也許久沒聯係,便趁著空餘時間多多學習,但是我腦海裏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淩皓辰,以至於上課的時候老走神。
“念兒。”莫豔豔在前桌推了推我的胳膊,說道,“謝老師要你把班上的練習冊收去教導處,好像上麵有人來檢查了,想看看我們的作業完成得怎麽樣。”
我點點頭,召喚了同學們收好練習冊,然後往教導處走去。
“主任,這是我們班的作業。”我敲了敲打開的門。
“放那裏吧。”主任隨便指了個地方,然後抬起頭見是我,又說道,“紀青念,你過來。”
我放下練習冊,乖乖地走到他麵前。主任語重心長地說道:“紀同學啊,你知道,以你的成績,日後前途光明,你不要讓老師和家長失望。”
我知道主任的言外之意,便回答道:“您放心吧,我會努力的。”
“那就好。”主任點點頭,說道,“先去忙吧。”
“好。”
我退出教導處,走在過道上,思緒萬千。
放心?原來我也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兩個安撫人心的字。
前途光明?到底是你們的期望,還是我自己的期望?我不過是想學習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活得自由自在罷了。
但是這樣太難了,許多學生背負著老師和家長的期望,往腦海裏不停地灌輸課本上的字句,不能擁有自己自由的時間,無法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像被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吃著主人送過來的食物,悲戚地哀鳴。
我曾經也是那隻金絲雀,但主人的眼睛總是雪亮的,他能觀察到金絲雀的精神。
我拿著測驗的試卷,沉默了許久——這次比上次考的分數還要低。
莫豔豔看見我在發呆,伸出手在我的麵前晃了晃,問道:“念兒,你怎麽了?”
我無力地放下試卷,手撐著額頭,頻頻歎氣。
莫豔豔把我的試卷抽過去看了看,說道:“我就說你跟他們交朋友會影響成績吧?你還不信。”
“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將試卷拿回來,夾在課本裏,然後走出教室。
剛走出教室的時候,就被薑琳叫住了。
“念兒,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
“我知道,教訓我嘛。”我雙手揣進校服兜裏,朝薑琳笑了笑。她疑惑地看著我,像是在思索什麽。
思索我為什麽變了嗎?我才不會在意那麽多。
進到辦公室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淩皓辰也在。淩皓辰雙手背在背後,側頭對我眨了眨眼睛,我方才陰暗的心情忽然變晴了。
我走過去,跟淩皓辰並肩站著:“老師,您找我?”
“青念啊。”班主任親切地叫著我的名字,說道,“來,過來一點兒,你這幾天怎麽了?是不是特別累?怎麽這次考試……”
我在心裏哂笑,說道:“老師,可能是有一點兒累,上課老是不能集中精神,收不住思緒。”
“同學,你收不住思緒是在想誰嗎?”淩皓辰在我身後幽幽地問道。
我忍不住想笑,班主任立馬轉變神色,厲聲嗬斥淩皓辰:“淩皓辰,說什麽話呢!還像個學生嗎?閉嘴!”
淩皓辰不滿地說道:“老師,我剛剛不說話的時候,您說我態度不端正,我說話了,您又讓我閉嘴。我到底該怎麽做?”
班主任的眼鏡滑下了鼻梁,疾言厲色道:“你這麽大個人了,能不能有個分寸啊?都是你們這群人把紀青念帶壞了!”
“老師。”我冷冷地說道,“我和淩皓辰都犯錯了,您為什麽不教訓我?再說了,我的腦袋長在我的身上,我成績不好是我的事,關淩皓辰什麽事?”
“你……”也許是沒料到這番話會從我這個好學生的口中說出,班主任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找不著北,他把怒火往肚子裏咽,指著我們說道,“叫你們的家長來!立刻!馬上!”
30分鍾後,紀大海和管教淩皓辰的華叔來到辦公室,跟班主任不停地道歉。班主任揚言要全校通報批評我們,紀大海在道完歉之後,低聲吼道:“我回去好好收拾你!”
於是,在這個烈日當空的周五下午3點,學校將所有師生召集在操場,殺雞儆猴。
我站在人群中,納悶地看著淩皓辰一個人站在台上。
班主任手裏拿著話筒,指責淩皓辰。淩皓辰倒是習慣了這種場合,自顧自地欣賞著風景,偶爾跟低飛的小鳥開開玩笑。
“淩皓辰!”班主任吼得都破了音,“你這是什麽態度啊?我告訴你,我現在給你記一大過,你以後走到哪裏,都會背著這個汙點!至於紀青念同學,因為認錯態度極好,處以警告處分。淩皓辰,念檢討。”
這是什麽情況?對我就僅僅是警告,淩皓辰不僅被記過還要念檢討,這不公平。
我想要上去說個清楚,卻被莫豔豔拉住。莫豔豔死命地抱著我,說道:“姑奶奶呀,忍著吧,你要上去,可能會給淩皓辰帶來更大的處分。”
可是……可是這不是他的錯。
我的心陣陣抽痛,明明是我心甘情願去接近他們的,這跟淩皓辰並沒有關係。
我鼻子一酸,淩皓辰在台上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三重影。
我抹掉眼淚,淩皓辰的目光正投向我,我低頭躲過,不想讓他瞧見我這可笑的模樣。
通報會很快結束,同學們該散的都散了,我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念兒,走啦。”莫豔豔拉著我的衣角。
“你先走吧。”我推開她的手。
我抬起頭,尋找著淩皓辰的身影,他從台上跳下來,直奔我麵前,皺眉問道:“哭了?”
“沒有。”我搖搖頭。
淩皓辰的手穿過我的手心,緊緊握住,說道:“跟我來。”
我就這樣被他牽著,隨著他的腳步一起奔跑。四周所有的景象都在後退,我仿佛看不到同學們驚訝的目光,我現在就像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
我是開心的就夠了。
淩皓辰把我帶到學校最古老的那棟木質建築下,指著一盆黃色的**讓我看。
“什麽意思?”我不解地問道。
“你現在就像這盆**。”淩皓辰說道。
我使勁地拍打著他,說道:“你才是**呢!”
“我是說真的**啦!”淩皓辰連忙解釋,然後看著我緋紅的臉頰,大笑起來,“紀青念,你瞎想什麽呢?哈哈哈,我是說你就像這盆**,開得正好,所以你放心地綻放,我來保護你。”
我撇嘴說道:“什麽破比喻。”
“將人比作花。”淩皓辰說道。
我承認,此刻我心裏如蜜般甜。我想,我心裏的某個角落不僅發了芽,還開了花。
此後,我與淩皓辰之間總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我看著大街上彼此牽手的情侶,突然開始幻想那是我和淩皓辰了。
我在學校似乎並沒有因為老師的警告而乖巧起來,我無論走到哪裏,都會看見有人對我指指點點,然後低聲竊語,說的就是我跟淩皓辰之間的 傳言。
傳言說,紀青念在跟淩皓辰談戀愛。
我置之不理。
一天放學之後,我走到半道上,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我走到一輛停著的轎車前,對著玻璃窗假裝理頭發,從後視鏡裏看見了一群社會青年模樣的女生。
我故意拐進了一條胡同,等著她們過來。
看見她們在路口左右張望,我靠著牆壁,開口道:“這裏。”
聽見聲音的她們從外麵走了進來,把我圍住。領頭的女生穿著黑夾克,耳垂上有一顆巨大的耳釘,酷酷地說道:“在這裏等死啊?”
“什麽事?說吧。”跟駱七七混久了,我儼然有了她的架勢。
耳釘女生輕蔑地說道:“聽說最近你跟淩皓辰走得挺近的?”
我直言道:“你錯了,不是最近,我們一直都挺近,而且關係很好。”
耳釘女生儼然沒料到我會這般回答,也不跟我多言嚇唬我,直截了當地命令道:“你以後離他遠點兒。”
“憑什麽?”我挑眉問道。
耳釘女生瞪大了眼睛:“憑什麽?打了你,你才聽話是吧?”
“哦。”我冷冷地應道,準備離開。
那群女生像四散的野馬,立馬將我堵住。
耳釘女生叼了支煙,走到我麵前,一隻手夾著煙,另外一隻手正活動手掌,隨時準備朝我呼過來。
“你們在幹什麽?”巷口忽然傳來了駱七七的聲音。
駱七七走過來,看著耳釘女生,說道:“老朋友,好久不見,這是做什麽?”
耳釘女生自豪地說道:“幫朋友修理不要臉的女人,怎麽?你要來試試嗎?”
駱七七笑了兩聲,看著我,說道:“這麽白嫩的臉還真沒打過,讓我來。”
耳釘女生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退後了一步。駱七七活動著手腕,然後掄圓一揮,“啪”的一聲清脆,落在了耳釘女生的臉上。
其他的人都感到不解,卻又不敢上去幫忙。耳釘女生捂著臉,罵道:“駱七七,你眼瞎啊?你打我幹什麽?”
駱七七轉身站在我麵前,說道:“你們幾個看清楚了,這個人是我的朋友。識趣的話立馬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下次再來招惹她,可不隻是甩耳光那麽簡單了。”
駱七七在道上還是挺有名氣的,一般的小混混都不敢惹她。耳釘女生見招惹錯了人,隻能不甘心地逃走。
駱七七冷笑了一聲:“沒出息!”
我用肩膀撞了一下駱七七,誇讚道:“你挺厲害的嘛。”
駱七七昂起頭,自誇道:“那是,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駱七七是誰,你得感謝我,要不是我剛好路過這裏,你這白嫩嫩的臉蛋就會被刮紅了。”
我輕笑道:“我會還手的。”
駱七七笑著摟著我,說道:“好樣的,不能隨便被別人欺負。”
“你知道她們是誰嗎?”我問道。
駱七七想了想,說道:“不清楚,因為喜歡淩皓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指不定是誰看你不順眼。不過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說完,駱七七像個小大人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收下駱七七的好意:“謝了,駱大美女。”
“太客氣了!走,請你去吃東西。”駱七七豪爽地拉著我就往外麵跑。
“我要去吃燒烤。”我提議道。
“你好俗啊。”
“那又有什麽關係?燒烤好吃,辣得夠味!”
夕陽餘暉照在56層的大廈玻璃牆上,街上回響著兩個女生放肆的笑聲。我和駱七七你追我趕地往燒烤的地方跑去,那是我曾經渴望莫及的事情。
而現在的我,就站在夕陽下,有人過來把這個牢籠打開了,他手裏握著鑰匙,就像救世主一樣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剛剛踏出牢籠,需要被他們牽著保護著,我害怕他們一轉身,我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