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萬端坐在一旁什麽也沒有說,他隻是嘴角勾起一抹憨笑,目光卻深沉的凝視著我和季鵬成。
他諱莫如深的眸子似是在審視著我的天真,打量著這個他曾經隻想狠狠宰一筆就絕交的季鵬成。
而我被平白訓斥了一頓,自然也就再也不敢多說二話。
直到季鵬成收聲,王三萬才緩緩的說道:“我想,我們三個人能是一輩子的情誼……”
其實,這個時候我真的想去應一句,“我早就是這麽想得了。”
可是,季鵬成和王三萬都是長輩,而我一個“毛還沒長全”的孩子怎麽可能插嘴。
季鵬成這時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風雨見真情,生死見人性,這句話說的沒錯。”
我不知道他們兩人後麵在笑什麽,隻是聲音中的爽朗讓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那似是我知道自己起死回生時般的興奮,更像是迎來重生的幸運。
之後,我們三人打算先行離開招待所,去房產交易中心辦理房屋的過戶手續。
正當季鵬成掏出鑰匙鎖門的時候,一個滿頭大汗的戰士跑來報告道:“季團長,我們發現了劉所長的行蹤。”
我著實沒有想到,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有劉所長的線索,想來王三萬和我一樣,他也瞠目結舌的等著這個戰士繼續匯報。
季鵬成旋即問了一聲,“他現在在哪?”
戰士瞥視了我和王三萬一眼,似是有意回避似的。
季鵬成揮了揮手,歎笑了一聲,說道:“都是自己人,有什麽但說無妨。”
戰士得到了季鵬成的允諾,這才一字字的將劉所長的行蹤說了出來。
“團長,我們剛才收到家屬院那邊的報告,有人看見劉所長在您樓下徘徊。”
可以想象得出來,劉所長確實是一個聰明人。
若不然,他也不會跑到季鵬成的家屬院樓下等著。
他也是一個老兵油子,在哪不容易被人發現,應該還是有所尺寸的。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和季鵬成私了這件事兒。
他也明白亡命天涯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季鵬成麵無表情,一時間我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想要怎麽對付劉所長。
這個人,既然能一步步的提拔到今天的位置,想必季鵬成對他也是有感情的。
若不然,在團部裏隨便給一個連長不是更好,何必千裏迢迢的安頓到瑞城縣招待所。
王三萬此時輕拽了下我的衣角,輕聲把我叫了出去。
我是想聽聽季鵬成的打算,可是王三萬的提醒我也不能不注意。
隨著王三萬的腳步,我們一起走到了樓梯的拐角,他長歎了口氣,說道:“林烯,畢竟小劉也是部隊上的人,咱們不要幹擾了季鵬成的決定,一切還是由他來定奪吧。”
大恩不言謝,可是大仇怎麽也得報啊。
要不然這樣的人隻要有了翻身的機會,豈不是我們後患無窮?
我將自己心裏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和王三萬說了,他卻還是搖了搖頭,堅持自己的看法。
也許是我的年齡小,也許是我經曆的這些事情告訴我,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直到樓道裏又響起了季鵬成的腳步聲,我還是沒能理解了王三萬的想法。
不肖片刻,季鵬成走到我們身邊,剛剛的那個戰士還跟在他的身後。
我本想等這個戰士離開,再探聽一下最後的定論是什麽。
這時,王三萬插話道:“季團長,我覺得小劉的事情,要不要你再考慮考慮?”
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這是探聽結果的另一種方式。
隻不過,在當下的情景中,很明顯就是王三萬不會追究的總結。
我不解的看著王三萬,一時間我竟有一種對他從未有過的不理解。
季鵬成微微點了點頭,嗤笑了一聲,說道:“王師傅,還是你寬宏大量啊,可是……可是我暫時還沒有放下。”
聽完以後,我慶幸著縱使王三萬已然釋懷,但季鵬成還要堅決處理。
可王三萬看來還沒有死心似的,他又勸解了一些“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給季鵬成聽。
我實在聽不下去,又沒法當著外人的麵反駁,便一個人氣衝衝的先下了樓。
站在招待所門口的位置,我掃視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心裏竟埋怨起王三萬來。
我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不是大羅神仙,也沒有什麽死而複生的法寶。
如果這次輕易的放過劉所長,以後哪怕是一丁點的報複,那都是因為今天的心慈手軟。
剛這麽想了一會兒,季鵬成和王三萬一先一後的從旋轉門裏走了出來。
王三萬見我還沒有轉過彎來,踱步走到我的身邊,輕拍了下我的肩膀,說道:“林烯,小劉和你的年歲一樣,我不想這麽年輕的孩子從此毀了前程,是人都會犯錯,我們一起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好不好?”
若是別的小事兒,我肯定要聽王三萬的意見。
可是,今天的這件事兒,我怎麽能輕易釋懷呢?
王三萬說完,我將頭扭向了一側,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季鵬成也沒有勸我,隻是和身後的那名戰士說了句,“去把招待所配發的那輛PSAAT開過來,一會兒我們要出去一趟。”
戰士應了一聲,小跑著走了以後,王三萬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林烯,別的不說,就說說他舅舅高副團長是不是救了你一命?你就念在高副團長的麵子上,能不能原諒了小劉?”
一想到高副團長為我挨了那一槍的場景,我的心頓時間似是軟了不少。
猶豫了片刻,我狠狠的點了點頭,轉身說道:“王叔,你別說了,這件事情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救命之恩,我怎麽能忘記呢?高副團長為我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我的心裏是有虧欠的,如果我放棄了這次對自己的救贖,想必這一生,我都再也不會從當時的陰霾中走出來。
隻不過,原諒劉所長的這一次,我完全出於高副團長的大恩,與他本人無頭。
直到我說完這句話,王三萬才一改愁容,憨笑了起來。
他扭頭看著季鵬成,問道:“季團長,你看林烯都能放下,你呢?”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季鵬成和王三萬一定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剛才在招待所的樓梯口季鵬成一定是說讓我諒解了,他才可以饒過劉所長。
王三萬為了劉所長左右周旋,我不禁有了幾分醋意。
他和我情同父子,怎麽能幫著一個外人說話呢?
更何況,不久前是他低三下四的求人,被劉所長調侃嗤笑。
我不解的凝視著王三萬帶著祈求的眼神,季鵬成淡淡的笑了笑,說道:“王師傅,看來你今天是不讓我放下,誓不罷休了?”
王三萬一陣憨笑過後,搖了搖頭,“季團長,小劉這孩子還小,有的時候急功近利,或者貪圖點什麽都很正常,我相信他的本質並不壞,否則的話,怎麽可能為了報仇雪恨放下這幾年來的卑躬屈膝呢?”
我知道王三萬說的沒錯,可是也絕沒有他說的這麽好。
昨天晚上,季鵬成為了救他一命,寧願承認自己就是殺人凶手,可後來他又是怎麽對待季鵬成的呢?
分明就是一個白眼狼,也不知道王三萬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劉所長辯解。
我想,這一切肯定不是單純到慈悲為懷,亦或者考慮一個年輕人的政治前途。
每天都在發生著各種各樣的犯罪,難道因為年紀小就不用被懲罰了呢?
那麽,要法律、要警察、要監獄又有什麽用呢?
年輕的時候他是一個流~氓,到了年老了的時候,他也最多是一個老流~氓。
對老人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印象,在劉所長的身上,那也隻能是在書本裏,或者電視裏看到。
當然,我已經答應了王三萬不再追究。
做為一個男人,我一定要一言九鼎,這是季鵬成剛剛教會我的,所以我沒有再和王三萬辯論什麽。
季鵬成經過這次劫難,他似是也看明白了人間的一切,本來放不下的好多身外之事,現在看來是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再加上,他又實在礙不過王三萬一次次的請求,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憨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王師傅,這次就聽你的吧,我就不追究了,我現在馬上派人通知小劉,讓他回部隊。不過,這樣的人我不會再委以重任了,你可就不要再強求我了。”
看得出來,季鵬成也感覺到了王三萬的不對勁,要不然饒劉所長一命已經是大恩大德,怎麽還能考慮到他的政治前途?
王三萬得到了最後肯定的答複,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頻頻點頭表示了感謝。
我站在旁邊,從他的眼角中,我竟然看到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陰冷。
隻不過,這一切盡在閃念之間變化,相信季鵬成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幕的不尋常。
這時,一輛嶄新的黑色帕薩特開到了我們的麵前,剛才的那名戰士從駕駛位置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