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葬師的這一行裏,還有這麽一個講究,人死了以後還是盡量少的挪動。
否則的話,入土難安。
這不僅僅是從迷信的角度上來講這件事,科學上也有一定的依據。
有一個殯葬行業的數據研究表明,死人往往身體的器官和各個組織已經徹底鬆懈了下來,經過多次的移動,會造成身體變形,甚至是容顏畸形等情況。
季鵬成雖然才死了不多久,可是他的死因與常人不同,現在乍看起來,就像是一俱死了一周以上的屍體。
除了沒有長毛生蛆之外,每一個特點已經十分的吻合。
再加上他眼窩深陷,緊鎖著眉頭,有點像是死不瞑目的感覺,看了更是恐懼。
不一會兒,劉所長帶著的戰士們都走了過來。
我這邊沒有門,他們在外麵說話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
劉所長安頓這幾個戰士稍等一下,準備和我們先打聲招呼。
劉所長的頭剛側進來,還沒有開口,王三萬的聲音有些暴躁的質問道:“小劉,你們團部的車來了嗎?”
毋庸置疑,開車從七二五零一部隊過來最短也得二十個小時以上。
而劉所長才剛剛進去沒有多長時間,就算是部隊方麵派了火箭過來接走季鵬成,也一定還沒有到。
劉所長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王師傅,我想讓季團長先進招待所裏躺著,一會兒等部隊上的車來了,我們再把他搬下來。”
心,肯定是好心,我也可以理解,可是這其中的害處想必他是不懂。
因為,我就打斷了剛要說話的王三萬,一字字的給劉所長解釋了一遍,甚至還舉了幾個我這幾年送葬時見過的情景。
一般情況下,送葬師應該和醫生一樣,盡量不要吐露別人的隱私,即便他是一個死人。
可是,現在再不解釋,我怕劉所長一時冒進,將要搬動季鵬成的屍體。
劉所長聽完我的講述後,疑惑的問道:“林烯,現在的氣溫還好一些,等團裏派車過來了,季團長說不定就要生蛆了,招待所裏的房間有空調,我們可以盡量控製住室溫,也不至於讓團裏來的戰士看了心寒,而埋怨我不是。”
他最後的一句話,讓我有點兒震驚。
剛才還信誓旦旦、傷心欲絕的他,居然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考慮到自己的名聲問題。
一時間,我真的對他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我又重複了幾次之後,劉所長還是堅決要將季鵬成抬走,王三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懣,怒喝道:“小劉,看不出來你他媽的是個禽~獸啊,現在季鵬成的屍骨未寒,你就這麽對他?我告訴你,今天誰他媽的也別動季鵬成!”
本來王三萬就是要將季鵬成葬在林家村的,現在已經聽了劉所長的送回部隊,那將意味著什麽我們也和劉所長解釋了幾次,可是他還是這麽執意,我們也沒有辦法。
可現在又要動季鵬成的屍身,我們就不能再袖手旁觀。
這樣折騰下去,不用說別的,季鵬成要是能入土為安就奇了怪了。
當然,我也清楚當兵的肯定一直要受上級的領導和壓製,尤其是在部隊,有的時候這種不理解會漸漸地轉變成了一種報複的心態。
季鵬成活著的時候,自然是沒有下級軍官敢這麽對他,現在死了雖說沒有什麽感覺,但是我和王三萬還在一旁,怎麽能讓別人輕易欺辱了他的屍體?
劉所長看來也是長期在領導崗位上的人,估計也很久沒有受到別人的頂撞。
此時被王三萬連說理帶罵嘴的來了這麽幾句,臉頰上似有幾分掛不住的神色,紅通的似是一個燒紅了的蘋果。
他抬手擺了幾下,剛才跟著他一起過來的幾個當兵的,就衝著我們橫眉冷對的走了過來。
打架這事兒,我從小到大還真就沒有幹過。
當然,就更不可能有這種單挑一群的經驗。
眼看著自己要平白為了一個屍體挨頓暴揍,我肯定要想些辦法將這起“誤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為此,我連連揮了揮手,說道:“兄弟們,我也是咱們部隊的,你們能不能聽我說說?”
不說這句話還好,我的話音一落,眾人蔑視的笑聲悠然間從他們的嘴角傳了過來。
“就你?你還是我們的戰友?小子,你看看你自己身上有沒有我們這身軍裝,你再看看你有沒有當後的氣質?”
軍人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這一點兒我是知道的,從季鵬成的身上也好,從高副團長談笑間也罷,我都能看得出來。
可是一個新兵,剛入伍沒兩天的人身上,又怎麽可能看到這種千錘百煉之後,才能融於血液,融於人骨髓的氣質?
再加上,我還沒有分到具體的單位,怎麽可能有軍裝呢?
我剛要解釋一下,可是這群人已經站到了我的麵前磨拳擦掌,似是要不教育我一下不善罷甘休的意思。
這時,劉所長將這一群人喝止住,朝著我走了過來,詫異的問道:“林烯,你的手續是我給你拿過去,你當兵我是知道的,可是你現在分哪兒了?”
開始我還以為劉所長就是一個地皮流~氓,不達到自己的目的,一定會鏟除前進道路中的任何一個絆腳石,沒想到他在關鍵時刻還是念及戰友之情。
至少,是念及軍人這個身份的。
我長舒了口氣的同時,瞟了眼後排的季鵬成,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
要是他能早點打一個電話也罷,也不至於我能落得今天沒有地方可呆的下場。
一邊想著,我一邊告訴了劉所長,季鵬成打算將我分到招待所的情況。
看得出來,劉所長目中有些發怔。
過了片刻,他憨笑了幾聲,說道:“季團長是不是讓你不用天天來報道,也不用住在這裏,閑的沒事兒就過來一下?”
我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隻不過我的心裏還疑惑著,劉所長是怎麽知道的?
從七二五零一部隊離開到現在,季鵬成根本沒有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說過類似的事情。
劉所長似是看出了我眼裏詫異,接著說道:“季團長叫你過來,一定是想讓你幫忙處理這十幾個瘋了的戰士,這一點兒我知道。”
所長了解招待所裏的情況,這實屬分內之責。
可是他能將季鵬成的原話都幾乎一字一字不差的說出來,這一點不禁讓我有點刮目相看。
這難道不是拍馬逢迎的最高境界嗎?對自己的主管上級領導有如此深刻的了解,說他是季鵬成肚子裏的蛔蟲都有點謙虛。
當然,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還有另一種稱呼,就是知己。
他和季鵬成的感情如此微妙,也正是因為此。
我想這一下子他都清楚了,也省得我再多費口舌,這下當兵的地方可算是落著了。
王三萬似是也有我的這種想法,在我扭頭看他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臉上已經堆滿了微笑。
“小劉啊,那你就收下林烯吧,這樣當兵也挻好的,至少挨著家近一點兒,有事兒沒事兒的時候還能回家看看我。”
王三萬自然是樂意我在瑞城當兵的,他年過半百,由於長年給人看相卜卦算命,至今還沒有子嗣。
有我這個白撿的兒子在身邊,也不耽誤部隊的服役,豈不是一件樂事?
可是,劉所長卻沒有了當初初見我們時的和善,他的嘴角微微下沉,鼻孔似是看起來都大了一些。
“王師傅,林烯這兄弟也確實不錯,他和季團長的關係也這麽好,我按道理是要留下的,可是他並沒有調令,在部隊裏,如果沒有調令的話,我是不敢接收的,否則上級怪罪下來,我一個小小的所長又怎麽能承擔的了。”
我和王三萬就這麽靜靜的聽著,我看見王三萬似是開了花般的笑靨,漸漸地變得尷尬,直到最後一張肅然的臉展現在了我的麵前。
片刻之後,王三萬似是要為了我再一次的張嘴求人,可是被我打斷道:“王叔,沒事兒,去哪當兵不一樣了,實在不行的話,這個兵我就不當了唄。”
有季鵬成在的時候,我順風順水的習慣了,現在我一個人又沒有人照應,在部隊裏我還就真不如回家來的舒心。
車外的劉所長聽到了我的話,突然間嗤笑了一聲,冷冷的說道:“林烯,你想得是不是有點太天真了,部隊裏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兵役沒有服完,擅自離隊是要接受軍事法庭的裁判的,你要是在48小時之內還沒有歸隊的話,團部就會按逃兵處理!到那個時候,也許我們再見麵,你就在監獄裏了。”
都說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一直以來我還是不太相信,現在看著劉所長的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我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想要抬走季鵬成的屍體,真的是什麽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一時間,我竟懷疑起了季鵬成看人的眼光。
這樣的人,季鵬成是怎麽把他提拔起來的,不僅僅害了自己,還他媽的連累了我。
我沒有再理劉所長,扭頭伏在王三萬耳邊小聲嘀咕道:“王叔,要不然你先下車,我準備帶著季鵬成的屍體跑路,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不能讓他們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