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書也不以為意——至少表麵上是不以為意,他道:“正是在下。”
宗逾道:“你為何會在我死穀腹背處出現?”言語咄咄逼人,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範書心平氣和地道:“我暗中聽說有一神秘人物會乘有人從‘死亡大道’發動進攻的時
候,借機從死穀後麵襲擊死穀,我有些擔心,所以便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巫姒臉色一寒,粉臉帶霜地道:“你如何知道來遲了一步?”
範書一怔之下,立即平靜下來,他道:“我方才上來時,見到了不少死穀弟兄的遺體,
故有如此一說。現在知道我隻是無端猜測,那是再好不過了。”
巫姒與宗逾換了一個眼神,宗逾語氣不善地道:“如今,正在進攻死穀的人中,大部分
都是霸天城的人,對此,你有何解釋?”他的手緊握長槍,似乎範書的回答稍不如他意,他
便會立即出手!
範書吃驚地道:“我曾以飛鴿傳書給你,告訴你們為了雙方的利益,我們霸天城不得不
違心地向‘死亡大道’增兵,我也向陰穀主征詢了意見,卻遲遲不見回音,為了不至於被他
人看出我與陰穀主之間有密約,所以我隻好敷衍了他們—一”
宗逾、巫姒心道:“我們穀主此時生死未卜,又如何能向你回話?看來他所說的話倒十
有八九是真的。”
當下語氣一緩,宗逾道:“如有誠意,你便去設法退兵!”
範書故意道:“這是陰穀主的意思嗎?”
宗逾不耐煩地道:“難道我們穀主還會希望你們攻打死穀不成?”
範書心道:“其實不用你們說,我也是會退兵的。雖然陰蒼已不在死穀之中,但死穀這
一江湖最大的黑幫勢力決不會因為陰蒼的不複存在而立即崩潰,他們還可以再掙紮一番,群
豪一時半刻還無法取得徹底的勝利,既然如此,又何苦讓霸天城的數百弟子再作無謂的犧
牲?”
陰蒼一走,死穀的覆滅便是遲早的事,即使沒有外界的進攻,死穀內部的力量也會一日
一日地渙散、減弱!
霸天城作為這次攻打死穀的生力軍,何愁以後不聲威大振?
範書如此一想,忙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立即趕去早作安排!”
一拱手,他轉身便走,走得是那麽匆忙,而且毫無戒備,似乎他根本不擔心宗逾與巫姒
有可能從身後襲擊他!
其實,範書心中是頗為擔心的,一則巫姒與宗逾兩人的聯手一擊自己隻怕應付不了,同
時他也知道為了追擊黑衣人,此時自己四周一定已有不少死穀弟子隱匿著,一旦自己與對方
發生衝突,他們一起攻出,那自己必是死無葬身之地!
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寧可讓司如水先走,否則既不能用這種方法來騙過巫姒與宗
逾,也不能憑司如水的幫助勝了對方,那麽豈非更糟!
現在看來,自已的判斷選擇是正確的,不但借此脫了險,而且還贏得了司如水更大的信
任與尊重。
範書疾掠一段距離後,見身後無人跟蹤,方停了下來。
這時,離山腳已相距不遠。
範書“錚”地一聲拔出刀來,靜靜地站立了片刻,又用手指彈了彈刀身,突然一翻腕反
手一刀!
刀竟自身後插進了他自己的右腿中!
血立即染紅了他的一隻褲腳!
他拔出刀來,看了看刀,很滿意地笑了,因為他感到自己的刀法已精進了不少,這一刀
出的血不少,而實際上傷得並不重!
他簡單地作了一下包紮後,立即一瘸一瘸地下了山。
一聲輕呼,司如水從一塊岩石後麵閃出,他正待開口,卻一下子僵在那兒了,好不容易
才吃力地擠出一句話來,道:“你—一你受傷了?”
範書淡然一笑,道:“不礙事—一對方人太多,我們這便趕回去。唉,可歎我空有豪言
壯語,說什麽要救回穆少俠,結果連死穀也進不了!”
司如水擔心他過於自責,忙轉移話題道:“不知死穀穀口戰況如何?”
範書咬了咬下唇,道:“我建議諸位退兵。”
“退兵?”司如水有些驚訝:“如此做,怎麽能救出穆少俠?”
現在,稱呼牧野靜風為少俠的人越來越多了。
但此時的司如水,對範書已極為信任,即使心中疑惑,也是不會另有異議了。
當範書與司如水趕回死穀與“死亡大道”相對的穀口時,群豪已與死穀屬眾殺得天昏地
暗,血流成河!
群豪已死傷近半,而死穀傷亡情況也與之相差無幾。這與範書所想象的不同,在他看來,
霸天城及雪城、青城三股力量中都沒有什麽拔尖的高手,而死穀弟子一向凶狠悍勇,加上又
有地利,按理群豪傷亡應該更慘重些才對。
範書趕緊找到耿秋、戴可。耿秋渾身血汙,每出一招必大吼一聲,著實壯烈!他一聽範
書說要退兵,頓時有些惱怒地反手一劍磕飛了一把單鞭,同時順勢削那人的腦袋,方道:
“我聽得陰蒼老賊己落入什麽人手中,說不定就是穆少俠手中,豈不應該趁此良機殺進去?”
戴可的臉色有些蒼白,好像受了些內傷,他沉默未語。
範書立即斷定戴可心中已有退兵之意,他們青城派這幾年的勢力日漸削弱,這次來的雖
然隻有幾十人,但對他們青城一派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數目,他一定有些不舍將他們全部拚
殺完。
而他畢竟是青城派掌門人,江湖地位要比耿秋高一些,那麽他的話應該更有分量些。
至於原本隱於“死亡大道”的江湖白道力量,合在一起也不過百餘人,而且他們已養成
了隱蔽作戰的習慣,在“死亡大道”中一直以各自獨特的方式與旦樂、陰蒼兩股邪惡勢力相
對峙,如此大規模的衝鋒陷陣,並非他們所長,所以隻要有人提議,他們會樂於接受退兵的
建議。
當下,範書便對耿秋道:“我們此次衝擊死穀,其目的是為了牽製死穀的力量,以助穆
少使一臂之力,既然陰蒼可能已被他製服,那我們便不必再白白犧牲這麽多弟兄了。”
耿秋道:“可是穆少俠尚未出來—一”
司如水插話道:“範城主,方才我們在死穀西側山中遇到的三個人中,會不會有穆少
俠?”
範書心中一喜,暗道:“你這話問得太及時了。”
表麵上卻沉吟了片刻,方道:“有這種可能——況且如果有陰蒼在他手中,想必也沒有
什麽大礙。”
耿秋聽到這兒,覺得自己如果還堅持不退兵,便有逞匹夫之勇之嫌了,當下他也同意了
範書的意見。
群豪剛退出一箭之遙,姬冷恰好趕到這邊。
姬冷望著漸漸退去的群豪,輕輕地籲了一口氣,道:“死穀的劫難就此開始了。”
身側一小頭目道:“我們尚有數千人馬,又何懼之有?”
姬冷苦笑了一下,道:“一旦穀主被擒之事在江湖中傳開,那麽必定有許許多多所謂的
正義之士蜂擁而來,他們絕不會放過這種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若穀主在時,他們是一定不
敢前來。在這一點上,我倒有些佩服穆風,隻有他敢在我們的力量如日中天時進攻死穀!”
這位死穀年輕一代最優秀的人物的臉上有了一種憂鬱之色。
果然不出姬冷所料,當陰蒼已不在死穀之中的消息在江湖傳開後,立即有越來越多的人
湧向死穀。
一時死穀四周大大小小的幫派多如牛毛,一些不屬於任何幫派的遊俠也在這一帶遊戈,
一個月後,死穀四周聚集的人馬已不下萬人!而這萬人中各人所懷的心思目的,想必也是林
林總總,大不一致。
而霸天城則牢牢地占據著“死亡大道”的最前沿地段。在他們撤回的當天,霸天城中人
便在孫密的安排下,一批一批地趕赴“死亡大道”,孫密按照範書的指今,讓霸天城弟子沿
途大張旗鼓,所以“霸天城傾城而出對付死穀”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江湖。
盡管江湖中人對霸天城此舉的評價褒貶揚抑不一,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霸天
城己成了世人矚目的焦點。
況且他們畢竟是戰鬥在最前沿,所以對他們此舉終是褒多於貶。而身為霸天城城主的範
書,自然漸受世人的讚賞。
要將一個邪魔之城改造成一支正義的力量,的確不易。範書如此年輕,卻做到了這一點,
這如何不讓武林同道佩服?
範書對這樣的局麵很滿意,他甚至隻在霸天城內留下了三百人馬,他不是沒有想到僅留
三百人的霸天城極有可能被其他幫派一舉攻下,但他並不在乎這一點。
因為此時攻打霸天城的人勢必會受到世人的指責,就算霸天城被攻下了,日後範書揮軍
殺回去也是師出有名。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失去了霸天城,範書也並不在乎,因為他會因此而更受世人的
推崇,大家會認為他是為武林大局所做的個人犧牲。
默默無聞的時候,他尚且可以走上霸天城主的寶座,在名動天下之後,他還需擔心日後
不能獲得比此更高的地位嗎?
在牧野靜風獨闖死穀後的第二天,又是一個月的初五。
這個小鎮上每月初五的廟會已有數百年甚至更長的曆史,無論是太平盛世還是兵荒馬亂,
都照樣進行。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喧鬧如昔,繁華如昔。
人們漸漸地留意到在鎮中央的一座已唱了數百年大戲的戲台前,有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孩
默默地站著。
一身雪白衣衫襯得烏黑秀發閃著亮光,淡雅美豔,飄逸如仙!
如此絕世佳人,即使是在萬人叢中,仍是顯得鶴立雞群,受到萬人的矚目!
形形色色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向了她。
她對這一切似乎根本不在意。也許,芸芸眾生根本無法進入她的眼中!
她的眼中隻能容下一個人!
但這人卻遲遲未曾出現,那女人的目光中便有了一絲深深的憂鬱。
突然,她聽到一個輕微的聲音:“你在等人?”是個男人發出的!
沒有稱呼,也沒有人與她直麵相對,但她立即知道這來自身後的聲音是對她說的,因為
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她想要轉身,那個聲音己道:“不要轉身,即使轉身你也同樣看不到我的。”
她相信這一點,因為這個聲音是來自與她一同效力於旦樂的一個人.他可以把自己易容
成一個老太太或一個小姑娘或一個老漁夫!她即使轉過身去,也無法在人群中把對方分辨出
來,他與她的易容術難分伯仲。
她便是敏兒,在這兒等待牧野靜風的敏兒。
敏兒道:“你為何而來?”
那個聲音道:“主人已死,我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們新的主人。”
敏兒輕輕地笑了,她道:“難道你們沒有主人,便無法生活了嗎?”
沉默。
然後身後的聲音道:“是的。”
很奇怪的回答,但敏兒卻能理解,因為她曾與他過著一樣的日子,她知道旦樂的組織嚴
密到每個屬下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他人的監視之下,日子久了,許多人己變得隻會按照旦樂
的指令行事,而不會獨立地去做什麽。
或者說,旦樂的思維已取代了他們的絕大部分思維。旦樂一死,他們便成了無頭蒼蠅。
敏兒道:“為什麽要選中我?”
那人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
敏兒道:“我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又怎會再回去?其實我們都不必永遠生活在黑暗之
中!”
身後的聲音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你現在等待的
人了。”
敏兒嬌軀一震,寒聲道:“你怎敢如此放肆?你以為我真的對付不了你嗎?我隻不過是
不願再與以前的一切有任何瓜葛罷了。”
言罷,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在她的身後,全是一些川流不息的人群,但看上去沒有一個像江湖中人。
敏兒美眸電閃,然後便徑直走到一個顫巍巍的老婆婆麵前,沉聲道:“別忘了石首座都
不敢輕易得罪我!”
老婆婆真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她滿臉皺紋,身子佝僂,顫巍巍地站在那兒,被敏兒突如
其來的一問嚇了一跳,身子一個踉蹌,幾乎摔倒。
敏兒一聲冷笑,身形突然如鬼魅般一閃,已掠至一個手中托了一盤豆腐的小夥子麵前,
那小夥子的臉上本掛著得意的笑容,突遇此變,一下子便僵住了。
敏兒冷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會傻到認為那老婆婆是你易容而成的?世間再高明的易容
術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腳變為三寸金蓮,也不可能讓自己的門牙也掉了。我知道你會得意地暗
笑,所以你終是無法逃過我的眼睛!”
小夥子的笑容變成哭笑不得了。
敏兒冷冷地看著他:“方才你為何說出那樣的話,是想要挾我嗎?”
小夥子吃吃地道:“我—一我怎敢要挾你?我—一我說的是—一是事實。”
敏兒神色變了變,沉聲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一直向前走,不許回頭!”
小夥子很聽話地徑直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把手中托的一盤豆腐放
在地上。
敏兒走過這盤豆腐旁邊時,發現上邊還擱了一雙筷子。敏兒心中一笑,在跨過的一刹那,
她的腳尖已在筷子上一碰,筷子兩端便改變了一個方向。
走到鎮子邊上的一個曬穀場,敏兒方道:“停下,你把事情與我說個明白!”
小夥子轉過身來,用手在臉上一摸,已變成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中年人,一副文文弱弱
的模樣,因為眼睛小,所以有些滑稽。
那人道:“你要等的人便是穆風,對不對?”
敏兒目光一寒,道:“莫非你要為主人報仇?”
那人道:“連主人都對付不了的人,我又怎麽會去自討苦吃?隻是我想告訴你昨天穆風
已獨自一人進入死穀,至今尚未見其出來。”
敏兒大聲道:“不可能,他與我約好今日在此鎮上相見。”神情顯得很激動。
中年人道:“當然有可能他是身不由己,但無論如何他進入死穀已是不爭的事情。至於
是生是死,至今無人知曉。不過據說陰蒼已被人所製,這個人也許是穆風,也許不是——總
之一切都撲朔迷離,一時難以分清孰真孰假。”
敏兒道:“聞佚人,你將這些事告訴我,用意何在?”
被敏兒稱為聞佚人的中年人道:“我知道你會去尋找穆風的下落,但憑你一個人的力量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一一一何況萬一穆風在死穀已遭到了不測,你一定會設法為他報仇,
所有的這一切都需要有人助你,而我們則甘願聽從你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