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淡淡星光下幽求那傲世身軀,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期然地又爬上了蒙敏的心間!
隻聽得幽求道:“這娃娃可助我了卻多年夙願,是我苦苦尋覓數十年的上上人選,我怎
會放棄他?跟隨我之後,他必會成為絕世劍客,這可謂是他的造化,你們又何必為他擔憂?”
要一個人將他追尋了數十年,方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或物放棄,會是何等艱難!
可他為何要花數十年時間來尋找小木這樣的人?
難道小木身上有何獨特之處不成?
乍聞“絕世劍客”四字,不知為何,麻嫂的身子猛地一震,眼中有極為複雜的光芒閃現!
她喃喃自語道:“絕世劍客……即使成了絕世劍客又如何?”
她的目光咄咄逼視著對方:“閣下以腿禦劍,劍道修為可謂驚世不凡,可閣下是否活得
很開心?”
她的言語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索愴然之感,讓人一聽,不由心震!
幽求目光一閃,臉上有了複雜奇怪的表情!他的神色告訴眾人:麻嫂的話對他觸動頗大!
麻嫂繼續道:“我身為人母,並不希望我兒能成為絕世劍客,閣下又何必強人所難?恕
我直言,閣下大概也並不相信能成為絕世劍客便是一種幸福,是也不是?”
幽求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
然後,他的瞳孔慢慢地收縮,有一種逼人光芒由他的眼中射出,他緩緩地道:“從來沒
有人如此對我說話!”頓了一頓,他像是自語般地道:“絕世劍手,天下無敵,難道還不開
心?還不幸福?”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哈哈哈,絕世劍客,自是開心得緊,幸福至極!”
到後來,他竟是仰天長笑,笑聲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愴然之感!
眾人驚愕地望著他。
笑聲倏止!
他的臉色已完全恢複了平靜——或者說恢複了他的冷漠與肅殺!
他望著麻嫂,一字一字地道:“我會記住今夜你所說的話,但我仍要殺了你!因為我要
讓你的兒子恨我!唯有心中有恨,他才能成為絕世劍客!”
麻嫂靜靜地聽著,誰也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些什麽!
猙獰肅殺之色浮現於幽求的臉上!
起風了!夜風中有淡淡的血腥之氣彌漫飄散!
麻嫂忽然以夢一般的聲音低聲道:“又是一個有風的夜晚……”
她的聲音很低,但卻已一無遺漏地送入每一個在場之人的耳中!每個人都從她的話語中
聽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就在這時?鷲胍?唄η梢巒蝗宦悠穡?
她已看出幽求的殺機,所以她要借機抽身而走!
骨笛在手,已沒有什麽值得她留下的了。
她的輕身功夫著實不弱!仿佛已可禦風而行!
一聲冷哼,幽求身形亦起!他的腋下挾著小木,速度竟絲毫不比婁巧衣慢!
兩個人影如兩縷輕煙般向東南方向飄射而去!
麻嫂一驚之下,隨之而起!小木在幽求手中,隻要她有一息尚存,幽求就是去天涯海角,
她也要舍命追尋!
蒙敏不能對麻嫂之事置之不理,她亦隨之而起,但她的右腿已受了傷,速度明顯慢了一
些!
血火老怪既然一直將她稱為主母,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眾人先後掠出客棧,本是喧鬧嘈雜的笛風客棧頓時變得安靜了!
※※※※※※※※※金針銀線婁巧衣將自己的功力已提運至極限!
在今夜行動之前,她已知道在今夜下手的人並不止她一個,但同時她也相信合她與易傳
的武功,今夜之舉,幾乎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的。
孰料已銷聲匿跡數十年的幽求會在今夜突然出現?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幽求十指皆斷之後,
仍有驚世駭俗的武功!
不消片刻,她已在小鎮之外!
但幽求與她之間的距離已越來越近!
當她剛剛掠過一片蘆葦叢之後,突然聽得身後有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
而且不僅是一處!似乎在她的身後已同時有千百柄利劍向她刺來!
劍勢漫天!
婁巧衣神色大變!
未等她反應過來,漫天劍勢已如天羅地網般當頭罩下,她身軀的每一寸空間都已為這可
怕劍勢所籠罩!
婁巧衣的身形頓止!與此同時,她已發現向他襲殺而至的並非利劍,而是無數的蘆葦杆
子!
隻是每一根蘆葦杆子都挾有銳利勁風,它們的殺傷力絕不亞於尋常人手中的利劍!
無數蘆葦杆子便如同一張劍網,以各種速度、角度、力度向她罩下!
婁巧衣雙手倏揚!
數十道銀色的光芒同時暴射出手!銀色的絲線在瞬息之間已交織成一張銀色的光網!
劍網與銀色光網倏然相接!
隨後便聽得一連串的碎響聲,無數蘆葦杆眨眼之間已在銀色絲線織成的光網中被絞得粉
碎!
一股青草般的氣息頓時彌漫開來!
金針銀線婁巧衣的一式“天衣無縫”,已把對方攻勢化為烏有!
但一道白色的人影已如流星劃空般閃掠而至!
幽求飄落於婁巧衣身前!他能在瞬息之間,以自己的劍削斷蘆葦叢中的蘆葦,並化作一
張獨特的“劍網”,所有的動作,幾乎是在他掠過蘆葦叢上空的瞬息間完成,其身手之快,
駭人聽聞!
他露的這一手絕學並未指望憑它便一擊得手,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阻擋婁巧衣的去勢。
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婁巧衣心中一沉,心知今夜與幽求之間唯有一戰了!
心中主意拿定,她反而鎮定下來,與幽求直麵正對,暗中則凝神戒備,隨時準備與幽求
一拚!
幽求聲冷如冰地道:“你師父害我斷了十指,我要讓她為此付出百倍代價!我要讓她明
白沒有十指的幽求一樣可怕!”他的眼中有了一種瘋狂光芒:“而你的死,便是她要承受的
第一份痛苦!”
話音甫落,右腿倏然掃出!
沒有光芒閃現!
但卻有漫天劍勢!
因為,他的腿本身便如同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一般!
婁巧衣頓時花容失色!
她已見識了幽求以腿禦劍之劍法,知道他失去十指之後,武功仍是高得不可思議!
而現在,她才明白事實上幽求的武功,比她在笛風客棧中所見到的還要高出許多!
在那一刹間,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她師父曾說過的那句話,其師說當年沒有設法殺了幽
求,而隻是斷他十指,也許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當時她頗不以為然,因為她師父的武功已至通神之境,又何需擔憂一個十指已斷的劍客?
現在她才相信師父的擔憂並非全無道理。
幽求以右腿的攻擊化作驚人劍勢,直取婁巧農!婁巧衣一怔之下,兩袖間已有無數的金
針銀絲暴射而出!
她的身上似乎隱有無窮無盡的針,無窮無盡的線!
數以百計的金針銀線結成錐狀,而這“錐子”的“錐尖”便是數百枚金光閃爍的細針!
聲勢驚人,破空之聲如裂帛!“錐尖”徑直迎向了幽求的右腿!
但她的金針銀線終是輕巧之物,又如何能攻破對方堅如氣牆的無形勁氣?
就在金針與對方右腿迅疾接近的時候,婁巧衣一聲清嘯,雙腕一震之下,數百枚金針突
然與銀絲相分離,暴散開來,由各個角度直取幽求周身大穴!
這才是她的真正殺著!
幽求本是迅如奔雷般的右腿突然疾收,身軀以自己左腿為中心,疾然旋走!
他的身形之變化,已完全超越了正常人所能及的動作!
他的滿頭白發隨著他的動作飄飛而起!
在婁巧衣看來,此時他的白發赫然已成一柄白色的利劍!
白發飄揚飛灑!
漫天金針突然化為烏有!
婁巧衣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這一刻,幽求頭上白發倏張!
金芒乍現!卻已是向婁巧衣那邊倒射而回!
但婁巧衣手中還有銀絲!金針反射之時,婁巧衣的身軀已暴旋而起!
那數以百計的銀絲頓時隨著她的身軀飛旋,因凝有她驚人內力,銀絲赫然又在她身側組
成了一團光幕!
所有的金針悉數被擋住!
但與此同時,幽求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長軀而進!
他身上的劍似乎無處不在,但又不能看見任何一柄劍!而他身子的每一部分似乎都可以
使出淩厲劍法!
所以,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是怎樣揮出他致命一劍!
婁巧衣也不知道!她所做的隻能是把自己的武功發揮得淋漓盡致!
身形未落,婁巧衣清嘯一聲,瞬息之間已將自己體內真力提運至最高境界!
幽求隻聽得“沙”的一聲響,那聲音很像是一件衣物被生生劃開時的聲響!
隨後便見無數絲線由婁巧衣身上射出!
而她的外衫在那一瞬間已化為烏有!
原來,她的整件衣衫便是由無數“金針銀線”組成!隻不過因為做工極其精巧,外人根
本看不出它其實便是數以千計的“兵器”組成!
化衣成招,不愧有“金針銀線婁巧衣”之稱!
數以千計的金針銀線如同無數飛蝗般飛舞穿射,組成了一幅綺麗而詭異景象!
此時,婁巧衣已隻剩貼身衣物,美豔逼人!她順勢側飛!
一聲長笑,幽求冷聲道:“老妖婆為何不把她的劍法傳給你?”
笑聲中,一道銀色光弧劃空而出!
所有的銀線頓時斷開!
變幻無窮的金針銀線在一劍之下,竟悉數告破!
劍氣破空之聲未止,而是直取本欲借這最後一招的掩護抽身而走的婁巧衣!
婁巧衣知道幽求必定能化開她最後一招,隻是她沒有料到對方幾乎是在舉手投足之間便
已破去了她的最後一擊!
所以,當一縷冰冷的寒勁穿胸而過時,她心中的寒意比劍鋒所帶給她的寒意更甚!
幽求靜靜地站在她的麵前,不見劍在何方!
仿佛方才一劍穿透婁巧衣身軀的人並不是他!
恰好在這時,蒙敏、麻嫂、血火老怪匆匆趕至!
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幽求與婁巧衣相對靜立著,極靜極靜。讓他們無法明白的是婁巧衣
為什麽會隻身著貼身衣物?
遠遠地他們便已聽到了這邊的勁氣破空之聲,但此時他們為何默然相對?
麻嫂最關注的自是小木,眼見小木雖仍是被製,但暫無性命之憂,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
定!
這時,蒙敏輕輕地“啊”了一聲,因為她突然發現在婁巧衣的胸前有鮮血不斷地湧出,
而婁巧衣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
終於,她的身軀如同折了翅的鳥兒一般,向後打著旋倒了下去!香消玉殞!
幽求幽幽地道:“你師父終是對我心存顧忌,所以她不敢把她最自詡的劍法傳給你,她
擔心我會由你身上找到擊敗她的方法!”
頓了一頓,又道:“可即使她如此做了,我仍是能殺了她!”
他背向三人,好像是對婁巧衣說,其實卻是在喃喃自語!說完這些話,他突然伸出一隻
腳來,向地上的婁巧衣掃去!
眾人大吃一驚,還以為他生性殘忍,連一個已死去的人也不放過!
不料他的腳尖隻在婁巧衣身上一碰一勾,那支笛子便已飛起,正好插在他的腰間!
血火老怪厲聲道:“你是被逐出風宮之人,不配擁有風宮法器!”
“找死!”幽求的身軀倏然閃進!
血火老怪的武功已可躋身絕頂高手之列,但對方倏然發難,血火老怪堪堪反應過來,已
覺胸口奇痛無比,沉悶一聲,已不由自主倒跌出去,鮮血狂噴!
他竟無法應付幽求倏然一招!幽求的武功果然是深不可測!
身形再晃,幽求回到原地,冷冷地道:“我沒有殺你,是因為我已說過會饒你一死!何
況你的忠心也讓我很欣賞!”
血火老怪吃力地直起身來,嘴角猶自掛著血跡,他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幽求,你沒有
資格擁有風宮……
風宮法器!”
好一個倔強的老頭!自知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對方之敵,卻仍是死不改口!
幽求仰首狂笑道:“休說區區一件法器,便是整個風宮,我幽求也不曾放在眼裏!這破
笛子我本毫不在意,既然你如此說,我就偏要占有它,我倒要看看有誰能奈何得了我!”
言罷,又是一陣狂笑!
蒙敏忽然冷笑道:“閣下自認為憑自己的武功,可以睥睨萬物,其實我卻知道閣下心中
也是頗為畏怯!”
語出驚人!
笑聲倏止!
幽求的目光冷冷地掃向蒙敏,道:“天下有何物何人可以讓我畏懼?”
蒙敏道:“你造訪笛風客棧,自然是有備而來的,你知道我夫君的劍法、武功都在你之
上,所以你選擇了他不在的時候來此地,這是其一;其二,你來笛風客棧定有目的,但你卻
說本無意於這骨笛,敢想而不敢說,自然也是畏怯;其三,你雖身手不錯,但卻始終不敢鬆
開十歲稚兒,因為你希望他能夠成為你的護身符,讓我們投鼠忌器!由此可知,雖然你有不
俗的武功,但你並非強者,因為你的心並不強大!”
幽求的神色一變再變,最後終於冷聲道:“這不過是激將法而已!但我仍是願讓你看個
明白,沒有什麽事可以讓我畏懼!”
言罷,他竟真的放下小木!動作頗為細心溫柔,似乎是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難道小木對他而言真的有不同尋常的意義?
蒙敏見他已識破自己的激將法,卻仍把小木放下,心中很是吃驚!
沒有任何的猶豫,她與麻嫂兩人幾乎是不分先後地疾掠而出!
自始至終,小木沒有哭喊,也沒有說一句話,他的穴道雖然被製,但卻還是能開口的!
一個年幼的孩子,在麵對如此驚人的血腥場麵,在自己的生命係於一線之間的時候,竟能不
聲不響,這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當幽求將他放下之時他的目光投向了麻嫂那邊!
在他的眼神中,找不到一絲驚恐!
這是一種讓人心痛的冷靜!一個太冷靜的孩子,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萌生憐惜之感,總
感覺到他幼小的心靈一定是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不幸!
他看著麻嫂與蒙敏向幽求攻來,同時,他也明白她們的目的其實隻是為了救出自己!
可他的神情中並沒有多少興奮激動之色,反而有一種擔憂與不安!
難道,他也已看出蒙敏與麻嫂二人根本不是幽求的對手?難道他已明白她們非但救不出
自己,反而會為她們自己帶來危險?
其實這一點並不是很難看出,但小木畢竟隻是一個孩子,何況他自己還身處險境之中,
隨時都可能有性命之憂!
果然!他看到麻嫂、蒙敏兩人與幽求迅速地接近!
隨後便見一道眩目之劍芒閃現!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一劍的風采!仿佛一劍之間,已蘊含了劍中至理!
那一劍本是攻向麻嫂的——幽求早已說過他必定會殺了麻嫂!但蒙敏卻不顧一切地要為
麻嫂擋下那驚世一劍!
於是,二道血光同時拋灑!
麻嫂與蒙敏同時身受重創,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而出!
這一切,小木全看在眼中!
他仍是未出一聲!
但,淚已流!
他並非一個沒有感情的孩子,也許因為他對情感的領悟已遠遠超越了同齡人,所以,他
才不會輕易地笑,更不會輕易地流淚!
但如今,他卻已流淚了。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透過淚水所看到的一切都已是有些模糊。
所以,他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幽求如同一個白色的幽靈般向蒙敏、麻嫂那邊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