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科級幹部 24邂逅

李長生不再讓自己下礦,另安排工作讓譚木石完成。譚木石沒有心理負擔,日子便過得比較瀟灑。

從十九澗回來以後,柳三變隔幾天會給譚木石打個電話,問:“老譚,你什麽時候來次富華?昨天白江南給我打電話,說這幾天要來富華。”

如果正是飯點兒,譚木石就說:“我正要會會他,這就過去!”

打個黑車,去富華用白金卡點碗米線,和柳三變開開玩笑,再吃一個柳三變“偷”來的水果。

有時候柳三變幾天沒打電話,譚木石會給柳三變打電話,問:“三變,最近白江南沒再找你?”

柳三變會說:“沒找,誰知道今天明天他找不找?”

譚木石就說:“我覺得他也該找你麻煩了。晚飯時我過去!”

快到七月了,譚木石有一個星期沒接到柳三變的電話,就有些想念富華的米線和柳三變,還有柳三變偷來的水果,摸出電話,找柳三變。

柳三變酒店的服務員說,柳經理兩天沒來上班了,譚木石問她去哪裏了,答不知道。譚木石有些擔心,打柳三變的手機,過了半天才通。譚木石問柳三變:“三變,你在哪裏?”

柳三變說:“在車站。”

譚木石問:“在車站幹什麽?”

柳三變說:“我爸到季平醫院檢查身體,我送他回去。”

譚木石客氣道:“柳叔來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柳三變說:“我爸這些天咳得厲害,我聽說了,就讓他趕緊來醫院,沒顧上告訴你。”

譚木石說:“哦。”

柳三變欲言又止,說:“現在離開車還有兩個多鍾頭……”

譚木石一耳朵就聽出柳三變的意思——想見老柳,也很容易,現在到車站就是了。但是譚木石想了一下,去見一個未婚女青年的父親,不免有些其他的意義,一時有些猶豫,說:“是嗎,那你要帶柳叔去吃點飯再走。”

譚木石說完了,又覺得過意不去,說:“檢查結果出來了嗎?要沒出來,哪天我和你一起去取結果,也幫你問問醫生。”

柳三變又有些高興,說:“好。醫生說明天能有結果。”

譚木石說:“你明天不用上班嗎?”

柳三變說:“我請了三天假,明天不上班。”

譚木石問:“那今年不是沒有全勤獎了?”

柳三變說:“顧不了那麽多了。”

譚木石歎一口氣,說:“明天我去找你。”

柳三變說:“好。”

第二天,譚木石早早在富華門口等著柳三變,打了輛黑車,去了縣人民醫院。

給老柳出檢查結果的,還是當年那個醫生,柳三變認得他,問了些況,醫生簡單地回答一下,寫了檢查結果,又開了些藥。

譚木石本想替柳三變出買藥的錢,但臨時靈機一動,沒同三變去,而是留在門診室。醫生見柳三變走了,問譚木石:“你是……”

譚木石說:“我是三變的表哥,病人是我舅舅。”

醫生好像明白了,又想說點什麽。譚木石就問:“大夫,我舅舅的這個病……”

醫生說:“加重了。再不手術,將要展到三期塵肺病。三期相當於晚期,就不能治了。”

譚木石聽柳三變說過一些況,問:“不是說有十年的時間?”

醫生說:“本來是有十年時間,但我問了老柳,這幾年他還在幹重體力勞動,這就加快了病的展。”

譚木石點點頭,又問:“到三期還有多長時間?”

醫生說:“說不好,還要看展況,大概一年時間吧。”

譚木石道了謝,到劃價處找柳三變。柳三變已經取了藥。譚木石和柳三變往醫院外走,正想如何同她轉述醫生的話,迎麵碰見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何安萍。

何安萍今天到人民醫院,是做孕前檢查,見到譚木石,有些意外,也有些尷尬。譚木石陪著柳三變,在醫院裏出現,也沒想到會見到何安萍。因此他的意外和尷尬,一點也不少於何安萍。

何安萍和譚木石同時看見了對方,第一反應都是躲起來,但是都知道對方看見了自己。何安萍猶豫了一下,沒動,視線也沒換地方。譚木石也就沒回避,隻是下意識地和柳三變分開一點距離。何安萍站住了,譚木石心裏不是滋味,對柳三變說:“三變,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譚木石向何安萍走了幾步,說:“安萍君。”

何安萍聽了這個稱呼,心潮起伏,顫抖了一下,說:“木石君你好。”

譚木石聽了“木石君”三個字,同樣心潮起伏,頓了頓,先撒了個謊,說:“我牙疼,今天到醫院來看看醫生,醫生說上火。”

何安萍把檢查單子放到身後,緊跟著也撒謊,說:“我來看個親戚。”

譚木石幹笑一聲,說:“一晃好多年了。”

何安萍說:“是的。”

譚木石說:“何君,你這些年看來過得挺好啊。”

何安萍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說:“來季平要待多久?”

譚木石說:“一年,已經過去半年了。”

何安萍低下頭,似是解嘲般地一笑,說:“真是想不到。”

譚木石說:“是想不到,我拿到介紹信,才知道是到季平來。”

何安萍不說話,譚木石又說:“季平雖小,但也有二十幾萬人,這麽巧就碰上了。要說有緣,這就是有緣了。”

何安萍還是沒話說。實際她和譚木石內心裏的想法是一樣,要真是有緣,那當年也不用分開了。

過了五分鍾,何安萍開口了,說:“木石你成家了嗎?”

譚木石搖頭,說:“沒有。”隨後就想吟那“青青子衿”,卻哪裏有臉吟得出口?

何安萍說:“北京人成家都晚一些。”又問,“你還常去學校嗎?”

譚木石說:“從來沒再回去過,沒意思。”

何安萍“哦”一聲,她倒是回過。結婚那年秋天,王小刀又想看北京動物園的獅子老虎,何安萍和他一起回過北京。在北京三天,何安萍把最後一站安排成回母校看看。

王小刀雖然有本科學曆,而且碩士學位也拿錢買好了,眼看就能辦下來,但從沒有正經在大學待過一天,因此陪何安萍到學校,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跟在何安萍身後不出聲。何安萍下意識地走到圖書館前,那架子上的藤條,葉子已經黃,不時有幾片落到地上,陌生的學弟、學妹去圖書館經過這裏,隨意踩在葉子上,誰也沒有注意站在那裏的何安萍。

何安萍心裏默默一算,實際離和譚木石在這裏說再見,還不到半年時間。而如今物是人非,圖書館、大青藤還在,譚木石卻不知去向,當時隻怕不能決斷,連個聯係方式也沒有向譚木石要。譚木石愛麵子,自己那樣對他,他不可能再給自己季平老家的地址寫信的,隻怕這個人再也不會見到了,而這一切全是自己造成的。

秋風蕭瑟,故人成夢,何安萍不由悲從中來,眼圈紅了。

王小刀見正牌大學的圖書館,大是挺大,不過舊成這個樣子,也不想辦法翻修一下,貼個瓷磚,換個塑鋼門窗,門前挺大一塊空地,不建個停車場,或安兩張台球桌,卻栽些藤條,夏天招蚊子,冬天不擋風,能有些什麽用?正在看不起正牌大學時,見何安萍眼圈紅,生出惻隱之心,說:“北京什麽都好,就是風硬!迎風站一會兒,眼睛鼻子就受不了。昨天在長城上,我就流了半天眼淚,早知道如此,這好漢不當也罷!小萍咱走吧,我看賓館裏有個小藥店,我給你買個眼藥水點一點,眼睛就舒服了。”

從那以後,何安萍再也不敢想長江以北的事。

何安萍過了一會兒,說:“木石君你到季平來,我該請你吃頓飯才對。”

譚木石說:“不用。”

何安萍強裝著說:“還是應該請一下。”

譚木石說:“不用客氣了。”心想,真是不用客氣了,我拿著你公公孝敬的白金卡,天天由你們家請吃飯呢,又何必再多請一次?心中尖嘴猴腮的小譚木石不由獰笑了一下。嘴上卻說:“安萍君,我本想不可能再見到你了,這次在季平又見了兩次,算是購物又返劵了,而且一返就返兩次。你,好好過日子吧。”

何安萍點點頭,心抽抽著,再也撐不下去,把化驗單放到包裏,空出右手來,要同譚木石握手道別。

第八章

到此為止,譚木石表現得比較得體,稱得上一個“君”字,雖說遺憾,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尤其是以後也有了家庭,也有了事業,注意力大量轉移,說不定也就把這個遺憾,慢慢淡忘了。

但不巧的是,譚木石先是看到何安萍的包,是lv的,又看見何安萍右手無名指上的冰糖鑽戒,心中一股無名業火,騰地燒了起來,把手抬起來,沒有去握何安萍的手,卻指向柳三變的方向說:“忘了給你介紹,這個是柳三變。”

何安萍生平要和譚木石第二次握手,又沒有成功,尷尬地把手放下,說:“她是……”

譚木石說:“我的幹妹妹——也可能進一步展,先從妹妹處起,有機會再過渡——家境貧寒,但是自強自立,我就欣賞她這一點。當然最感動我的,是不覺得我沒錢是個缺點。”

這些話,有些刻薄了,雖言不由衷,譚木石卻痛快了許多,還有點理直氣壯。

這時的何安萍連喘氣的力氣也沒有了,隻點一點頭,說:“我明白了,再見。”

譚木石這就有點無理取鬧了。你對別人好,別人就必須對你好?要沒法領你的,就成了虧欠你的?人家越容讓你,你還越覺得委屈,好像你占了多大的理。這不是綁架是什麽?

譚木石就這麽著,把何安萍膈應走了。心裏生出的失落,足以澆滅十次剛才的無名業火。

譚木石看著何安萍轉身離去,茫然極了,呆在那裏不出聲。柳三變走了過來,說:“老譚,你怎麽了?”

譚木石還過陽來,說:“沒什麽。”

柳三變又問:“那個人是誰?”

譚木石說:“一個認識的人。”

柳三變問:“很熟吧,看你和她聊得時間挺長的。”

譚木石不承認:“熟啥熟,一點點交。”

要追究起來,這個“一點點交”,也不是瞎說,譚木石、何安萍難以忘記的,就是何安萍在譚木石頭上“點了一點”。

柳三變若有所思,說:“哦,看上去是有錢人家。”

譚木石業火又在冒頭,說:“有錢也不是正路來的!就算是正路來的,那也不一定就能幸福。不幸福,有錢有什麽用?”

柳三變雖說不覺得有錢就不幸福,但也點點頭,說:“就是。”

譚木石說:“你沒問醫生你爸的況怎麽樣?”

柳三變說:“讓好好養著,少幹活,給開了藥,我都取了。”

醫生沒和她說實話,譚木石還沒想好該怎麽和柳三變說,就說:“咱走吧。”

柳三變和譚木石走到醫院大門口,說:“我要回富華上班了,老譚你去哪裏?”

譚木石想了想,說:“我也去富華算了,你給我搞點啤酒,我喝一喝。行不行?”

柳三變說:“行。”又說,“我值完班,再來找你。”

譚木石坐在富華酒樓202休息室,一杯杯喝著啤酒。

柳三變下了班,過來找譚木石,看見譚木石嘴角流著啤酒沫,目光呆滯,已經差不多了。

柳三變拉拉譚木石,說:“老譚,你又喝多了?”

譚木石說:“沒有喝多,但是喝得比較到位。”

柳三變見他嘴硬,不由笑了,說:“到位是到哪裏了?”

譚木石直起腰來,用手在自己喉嚨那裏一比劃,說:“到這裏。”

柳三變說:“那不是快滿了?”

譚木石說:“對!所以你不要拉我,一拉,我動一動,酒可就灑出來了。”

柳三變問:“怎麽今天會喝這麽多?”

譚木石說:“高興嘛。”

柳三變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譚木石帶著酒精引起的興奮,清一清嗓子,說:“列位看官,要問老譚為何高興,要從季平縣人民醫院說起。你還記得我見到的那個熟人吧?”

柳三變當然記得,說:“對。”

譚木石說:“那人問我你是誰,我就正大光明地說,是我幹妹妹。你別看她一身名牌,可是聽了這話,一臉失落。為什麽失落?因為她不幸福。沒錢怕什麽?你看她有錢也不幸福。”

柳三變冷眼旁觀,覺得失落的是譚木石,沒錢的是譚木石,不幸福的,也是譚木石。不過和一個醉漢,如何計較?就敷衍譚木石說:“對,不幸福。”

譚木石說:“三變我看你好像在敷衍我。我今天可不糊塗,別看我喝了酒,但我說的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以拿來做呈堂證供,拿去打官司。”

柳三變說:“話是沒錯,但我爸爸說,好人不打官司。”

譚木石說:“也對。”

柳三變問:“你要在這裏休息,還是我送你回去?”

譚木石不回答,拉住柳三變的手,隻說:“三變,你叫我哥。”

柳三變就叫:“哥。”

譚木石說:“再叫。”

柳三變再叫:“哥。”

譚木石說:“好,哥很滿足。”

譚木石又喝了一口,說:“三變,哥和你談一談人生。人生在世靠什麽?靠感!靠懷!我永遠都要謳歌真善美,我永遠都看不起假醜惡。我就是要謳歌柳三變,我就是看不起王德高。”

柳三變把手抽出來,捂住譚木石的嘴,說:“那你還是在這裏休息吧,不要再喝了。”

譚木石也無力再喝,說:“不喝也行,我這是給三變麵子,才聽你一句勸。要依著我的性子,媽的,我懷揣一顆平常心,手持一張白金卡,我刷死他。”

柳三變給譚木石找來毯子,說:“刷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