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個時辰之後,外麵有人前來稟告,說葉子嵐竟然如月無缺所要求的那樣,帶領著那十萬大軍退到了奉聖的城門之外,三裏處紮營。
此時月無缺等人已經用完膳,姬無歡早就為每個人準備了房間,供他們居住。雖然經過了魔族的震蕩,可是他為月無缺等人準備的這些房間卻都整潔幹淨,雅致而讓人心情舒暢,由此可見他是個極為細心的人。眾人見天色還早,便都聚在月無缺的房中商討如何對付葉子嵐。水清淺因為關心月如霜和月如冰的傷勢,便一人前去查看他吩咐侍女們給月如霜兩姐妹煎熬的藥如何了。聽到葉子嵐率領大軍退到城門外三裏處的消息,月無缺隻是微微笑了笑,若有所思。
其他人卻覺得這事有些奇怪,按理說以葉子嵐那麽驕傲的性子,怎麽會老老實實聽從月無缺這個在他看來非常無禮的要求?而且他將月無缺視做仇人,怎麽著也不會這麽簡單就妥協才是。
顏月夭撫摩著光潔的下巴,一雙晶亮黑眸中盡是疑惑之色,狐疑道:“以葉子嵐那一點就燃的暴躁性子,又同咱們水火不容,能這乖乖聽從月統領的這個要求,確實是有些奇怪。”按理說,他該氣得暴跳如雷,馬上來找他們算帳才對。而且無缺也說了,想故意激怒他,讓他主動出擊,可是他現在毫無動靜,不是要壞了無缺的計劃?
莫憂微微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葉子嵐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雖然他脾氣暴躁,可也是個有聰明才智的人,否則,也不會從葉家一個棄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玄宗護法的位置。而且,他私底下還養了許多五花八門的食客,此時他身邊那些個不起眼的小將領,其實都是他身邊的心腹。”
莫憂在玄宗生活了七八年,本身也是個極為聰明靈頭的人,與玄宗那些大大小小的將領雖然來往不多,卻對他們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而葉子嵐,因是宗主龍鎮天跟前的紅人,私底下遭無數人眼紅,嫉妒,有關他的一些私養門客,用不齒的手段坐上護法之位,並利用手中職權和宗主的信任排除異己的種種謠言也在軍營私下傳得很廣泛——不過,確實有些事情,是有根據的。由此可見,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不過是在等待時機罷了。
風傾夜這時忽然淡淡開口:“說的不錯,在城門外與他那一戰中,我便發現,軍隊中隱匿著許多身手不凡的高手,不過令人奇怪的事,就算我與他交戰,令他受辱,他竟然也舍不得將那批神秘的高手喚出來。由此可見,他這次帶兵前來,目的肯定不簡單。”
月出情默默了一會兒,終是歎道:“沒想到葉子嵐此人用心竟然這般險惡,玄宗有此人,可謂一大禍害。”
顏月夭冷嗤一聲道:“他的確是一大禍害,可要說起最大的禍害,卻不是他,而是那個命他前來意圖坐收漁翁之力並圍剿我們的大惡人!”
眾人一聽,便心下明了,這個大惡人是誰。
莫憂的神情有些黯淡,月無缺等人進玄宗時間並不長,對玄宗並無多少感情,而他,卻在玄宗整整呆了十年。他原本是個孤苦無依的小乞丐,自小流落街頭,整日三餐不繼,連一頓溫飽都是奢侈,更別提什麽前程了。可是,在他十二歲那年,玄明長老看中了他身上的資質,便將他帶入玄宗,成為了正宗的玄宗弟子,這份殊榮,是他連作夢都不敢想的,現在的身份,地位,更是連他從未奢望過的。玄宗不收無家族弟子,而他偏偏成了這個特例。玄明長老對他教導很用功,而他也學得很努力,不負他所望。而玄宗宗主龍鎮天,也曾讚揚過他。原本以他卑賤的身份隻能做一名默默無聞的炮灰,可是龍鎮天卻對他格外照顧,例外提拔他當了軍隊的副教官。
一直以來,他都是以崇拜的敬仰目光望著龍鎮天的,甚至想過用一生來報答這份再生之恩。在他心中,龍鎮天身份尊敬,武藝強大,卻不驕不躁,平易近人,絲毫不曾瞧不起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士兵。他便是一個理想的完美存在。可是如今,他卻驀然得知,原來這個完美,是這般的虛偽,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無恥!這個認知讓他的內心受到極大的震動,而泌生出無限的迷惘和複雜的煩惱。
雖然與月無缺等人相處不久,可這些俊美的聰慧的少年們對朋友的直率和熱情,充滿上進和肆無忌憚的張揚深深感染了他,讓他羨慕不已,自小孤苦貧窮無依無靠的生活讓他養成了卑微謹慎的心態,可是麵對他們,他卻能不知不覺地放鬆,跟著他們一起開心的笑,極力想融入他們。不,或者說他早已經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朋友。可是如今,那個人竟然如此狠心,竟然設計陷害要他們的性命!這些人中,也包括自己!曾經要永遠追隨他的信念仿佛遭受了暴風雨的襲擊,搖搖欲墜,他,還要相信玄宗,相信龍鎮天嗎……
月出情看向一直沒開口的月無缺,問道:“無缺,對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
月無缺點漆般的黑眸掃了他們一眼,緩緩笑道:“我說出那樣無禮的話,葉子嵐竟然能夠忍耐並且退到城門外三裏處,這說明他的確是個聰明而又有野心的人,所以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這個我已經料到了。稍後他一定會好好布置一番,以期將我們一網打盡。”
月出情點點頭,眉目有些凝重:“那你可有應對的法子?”
月無缺還未開口,顏月夭已經接口道:“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咱們隻要拿下葉子嵐,讓他交出兵符,那十萬大軍不就隻能由咱們調動了?”
月無缺輕瞥他一眼,唇邊浮上一絲笑意,淡淡說道:“這個法子的確是不錯,不過,這件事情可沒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有可能行不通。”
聽到月無缺前麵那句話,顏月夭剛要高興地翹起嘴角,後麵那句話立刻又如一盆冷水般澆到了他的頭上,令他激動的心立刻冷了半截,他不服氣地問道:“這個法子怎麽會行不通?難不成區區一個葉子嵐就叫你們害怕了?”
月無缺搖搖頭,道:“剛才風傾夜已經說過了,葉子嵐帶來的那十萬人馬中隱藏著無數高手,葉子嵐在與他動手時,敗落下風卻並沒有動那批人手,有可能是他想將那批人馬用在得當的地方,也有可能,”她頓了頓,神情微微有些凝重,“那些隱藏在軍中的高手,他根本就不知道。換句話說,那批高手的主人,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眾人一聽他這番分析,頓覺有理,不由頻頻點頭。
莫憂眉頭微蹙道:“如果真的另有其他,就算我們擒住了葉子嵐也沒用,反而還會打草驚蛇。”
“的確如此,所以我們不如將計就計。”月無缺悠然說道,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必一舉將之擊潰!”
風傾夜靜靜看著月無缺,少年那副神采飛揚的眉眼,成竹在胸的模樣,使她整個人仿佛帶上了一層的光環,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感覺自己似乎要沉溺其中了。他與她,真的如那人所言,有一段難以分割的前世之戀嗎?他的眸中慢慢浮上一絲溫柔的感懷的笑意。可是,就在這時,他的心口突然傳來一陣疼痛,那疼痛由弱到強,慢慢難以承受。他神色微微一變,卻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他伸出左手,用力按緊了難耐的心口。
果然,那個人所說的是對的。隻要自己對她稍微有一絲心動,心口就會疼痛難忍。他微微蹙了下眉,可是心裏並不覺得難過,反而奇怪地覺得開心。
月無缺注意到他的異樣,見他麵色忽然之間有些發白,不由關切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受了傷?”
風傾夜搖了搖頭,用力按了按心口,隨後放下那隻手,站起身來,淡淡說道:“沒有,隻是一路長途跋涉,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歇息了。”
說罷,便轉身自行離去。
莫憂看著風傾夜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沉吟道:“他似乎有些奇怪,剛才我便發現,他用手按住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那裏受了傷。不過,他的身手那麽厲害,身邊又有那隻神獸鳳凰王,能傷到他的人,這世上恐怕了了無幾了。”
月出情悄悄打量了月無缺一眼,默然深思半晌,終是開口說道:“無缺,你有沒有發現風傾夜消失了一段時間後,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記得他是在擂台上被困住,然後擂台上發生了混亂,他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現在又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而且還得到了黃泉鼓,這中間,他說不定經曆了一些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
月無缺眼中閃過一道深思,慢慢點了點頭,卻又調轉了話題,掃了他們一眼,含笑說道:“這幾天的惡戰辛苦你們了,現在天色已晚,你們不如都回去歇著吧,養好了精神,才好迎接後麵的挑戰。”
月出情知她現在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便笑著點點頭,又寒暄了幾句,便和顏月夭等人回房了。
等他們一走,月無缺的笑臉立刻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她的身體也不知為何微微發戰。她盤腿坐於床上,雙手合什,閉上雙眸,正欲運功,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笑:“你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全身的血液流速突然加快,讓你覺得心慌氣短,無法控製了?”
月無缺倏地睜開眼睛,雪嬰那張半殘的臉孔立刻出現在她眼前。
額前有冷汗慢慢沁出,月無缺卻依舊不動聲色,淡笑問道:“你怎麽知道?你剛才去哪裏了?”
看到雪嬰,她才想起,她剛才好像消失了二三個時辰。
雪嬰的身體依舊飄浮在半空,那隻獨眼盯著她,微笑道:“我自然知道,中了金蠶盅的人,盅毒初發時,便是你這個情形。”
月無缺微微皺眉:“我中這個金蠶盅已有些時日了,怎麽以前從未發作過?偏偏今日會發作?它的發作時間是不是有限定的?”
雪嬰沒有回答,卻反口問道:“你有沒有覺得,你今日的功力是不是覺得比往常又精進了許多,甚至兩三倍都不止?”
月無缺點點頭:“的確如此,莫非是我的功力精進達到一定程度,便會引得這盅毒發作?”
果然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雪嬰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金蠶盅是會反噬的,當你的功力達到一定程度,其後,功力增進越多,反噬力便會越大,每反噬一次,便會讓你疼得生不如死。正所謂物極必反,便是這個道理。金蠶盅的確是增進功力的好東西,可是它給你帶來的痛苦和傷害也是倍增的,一分不少。”頓了頓,她唇角勾起一抹冰笑,“本來我以為,以你的資質,根本就用不著這金蠶盅的。”
月無缺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眸中折出一抹冷意:“我月無缺從來不屑用一些歪門邪術的法子來修煉功力!”
她一定要讓冥休和夜流胤為他們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哦,既然不是你自己要的,那肯定就是別人施在你身上的。”雪嬰問道,“這人,是否是冥休?”
月無缺望著她,微微一笑:“雪嬰果然聰明過人,一猜就透。”
雪嬰眼中閃過一道神秘的笑意:“金蠶盅向來是一對,這另外一隻,定然是在那冥休的身上了。”
月無缺點了點頭,雪嬰笑看她一眼,歎道:“冥休果然是用心良苦,竟想用這種法子困住你。”
“他想困住我,也不是這麽容易的事!”月無缺冷哼一聲,轉念又問道,“你是否知道如何解這金蠶盅的法子?”
雖然聽說這金蠶盅沒有解法,可是她不相信,世上萬物相生相克,必然有一種能克製這種金蠶盅的。雪嬰活了上百年,又是魔族曾經的一代天才魔尊,對這金蠶盅知道的肯定比外人要多。
雪嬰思忖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如何緩解金蠶盅的法子。”
“那是個什麽法子?”月無缺眉頭一挑,問道。
雪嬰一字字道:“另一隻金蠶盅主的血。”
那不就是冥休的血?月無缺皺起眉頭,慢慢說道:“那本蘭若心經,是你寫的。”
雪嬰不解她為何忽然會問這個問題,又不知她怎麽會知道,不由奇怪地看著她,可是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笑道:“我怎麽差點忘記了,你是聖女青希的女兒,這件事情,她必然告訴過你。”
月無缺歎氣道:“我在上麵看到過一條批注,魔族大祭司冥休,是不會流血的。”
“我的確是在蘭若心經上寫過這麽一句。”雪嬰臉上忽然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但也不盡然。”
“哦?”月無缺雙眸一亮,灼灼盯著她。
雪嬰道:“無論一個人是人,妖,魔,還是神,就會有弱點,除非他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無嗔,無癡,無念。而冥休,他的能力雖然強大如神,可是心中卻到底是有執念的,這個執念,已經伴隨他幾百年了,或許直到他死之前的那一刻,也不會改變。這個執念,便是他的致命弱點。”
她轉首望著月無缺,那隻獨眸清亮無比:“以你一個人的實力,根本不足與他抗衡,但是隻要我恢複功力,我會盡全力助你!”
月無缺想到自己曾經對她的承諾,便微笑答應:“好!等奉聖這件事情解決後,我便助你恢複功力。”
一日過去了。
二日過去了。
明天便是第三天,也是姬雲屏實現承諾,俸月無缺坐上奉聖帝尊的寶座的日子。這兩日,葉子嵐竟然沒有任何舉動,隻是依舊將十萬大軍紮在三裏之處,既無進攻之意,也無返回玄宗之意。
但所有人都知道,葉子嵐是在等待時機。或許,就是在等到月無缺加冕的時候來個突然襲擊。
姬雲屏和月無缺立在帝宮最高樓層上,目光遠遠眺著奉聖城門外那黑壓壓的大軍,各有所思。
良久,姬雲屏才悠然開口:“臭小子,你的的計中計布置完全了沒有?”
月無缺目光盯著玄宗大軍在空中飄揚的大旗,道:“一切俱備,隻欠東風。”
姬雲屏側頭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臉上露出笑容:“臭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簡直厲害多了。小小年紀便有勇有謀,簡直比老夫還要厲害三分!連我都忍不住要佩服你了。你家老子可真有福氣,我怎麽就沒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呢!”
月無缺斜睨了他一眼,此時的姬雲屏身著黑色蟠龍繡金紋錦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雖然麵容被毀,不複他年輕時候的俊美倜儻,可是也顯得神采煜煜,跟她在黑牢時初見的那個骯髒的糟老頭判若兩人。
她不禁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說道:“算你有眼光。不過,本公子的俊美風流,斯文有理,你這臭老頭兒可是學不來的,就不要妄想有我這樣的兒子了。”
姬雲屏不由啞然失笑:“好小子,連我這老頭子你也敢取笑,真是膽大包天。”雖然嘴上說的膽大包天,可是他眼裏的笑容卻更多了。跟這個有趣的小子聊天,可比跟他那個親生兒子姬無歡自在輕鬆多了。想到姬無歡對他的疏離和淡漠,他心下不由暗自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黯淡了下去。
月無缺一看他的臉色,便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她沉吟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這次葉子嵐那十萬大軍可不是個小數目,現在的奉聖,等於是出了虎口,又落入狼窩。雖然我將一切都計算她,也布置妥當,可是,我還是想要提醒你一下,注意下姬無歡。”
姬雲屏聞言,不由一震,驚疑地看著她:“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擔心姬無歡破壞這次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