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對於整個陸迦來說是個注定要於史書上落下幾筆的日子。

幾乎毫無征兆般的,當百官行朝禮伏身跪拜而起時,端坐在鎏金漢白玉龍椅上的永昶王慢慢舉起雙手,將頭上那頂象征著最高皇權的紫金冠摘了下來。在百官詫異的目光中,他如同一隻受了傷的野獸,長身而起,一揮衣袖,身旁垂首而立的內侍立即捧起早已宣告天下的禪位詔書,朗聲誦讀。

略顯尖細的嗓音在大殿的上方揮之不去,隨之而來的則是充滿敵意的竊竊私語與一種近乎你死我活的凶狠目光。在這個時代,皇權雖然是至上,但並不意味著可以為所欲為,有些時候,最不自由的恰恰是那個擁有最大權力的人。

“臣以為……”

“臣以為……”

“陳以為……”

眾口鑠金的反對之聲,並沒有讓那個自龍椅後方珠簾處緩步走出的男子趕到絲毫不悅,相反的,在他的臉上卻慢慢浮現出笑意,那笑意不僅帶著殘忍甚至帶了些許嗜殺的味道。寬大的雲錦黑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空落落的,站在珠簾後方的我眼見著他一步一步像鎏金漢白玉龍椅走去,心卻無端疼了起來。如果他真的坐上了那張龍椅,那麽對於我來說最好的選擇恐怕也隻是悄無聲息的離開。

時間仿佛被硬生生切開了一個口子,過往的種種如潮水般席卷而來,讓你無所遁逃,亦無法呼吸。

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的我順著琉璃壁慢慢滑了下去,那一刻,正是所有百官高呼萬歲之時,他端坐龍椅之上,就像所有的君王一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對他跪拜的文武百官,心中所想的也定是鵬鳥淩越朝陽般的雄心壯誌。

恍惚間,聽見有人不斷地叫著我的名字,費勁力氣慢慢睜開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躺在了床榻上,透過層層垂落的鮫紗隱約可以看見無數穿行的身影,空氣中亦是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沫兒,你終於醒了。”微微轉過頭才發現,他正單手撐著腦袋,躺在我的身旁,笑得有那麽點心花怒放的以味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幸虧內侍及時發現了,不然後果可不堪設想啊!”

“嗯?”愣了許久才明白他的話,卻是不敢相信,“你說什麽?”

“傻瓜,你懷了身孕,馬上就要做母親了。”他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子,“你也太不當心了,禦醫說已經兩個多月了,你怎麽一點察覺都沒有?”

“我以為是水土不服。”被他這麽一說,心裏難免有些愧疚,不由地往被子裏鑽了鑽,“對了,你現在是皇上了麽?”

他點點頭,臉上笑意依舊:“怎麽,沫兒不喜歡為夫做皇帝麽?”

這種時候已經沒有必要口是心非了,所以我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我不喜歡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好,既然沫兒不喜歡,那為夫這個皇帝就不當了。”他越發笑得眉眼飛飛起來,“讓給宣兒來當,好不好?”

“宣兒?是誰啊?”

他寬厚的手掌撫上我的小腹,輕聲道:“小笨蛋,宣兒自然是咱們的孩子。”

“喂喂,別開玩笑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就要把皇位禪讓給他?”

“為夫斷定,沫兒腹中懷的肯定是男孩。”

“你B超啊!”瞪了他一眼,這混蛋到底是哪裏來的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啊。

“說不定是龍鳳胎,哈哈哈!”

“……”扶著額頭,甚為糾結地看著躺在身旁笑得稀裏嘩啦的某人,頓時覺得前途真是一片黑暗。掀開鮫垂落而下的鮫紗,才發現偌大的寢殿中有十幾名正在忙來忙去的醫女,隻是看了半天我也沒看明白她們到底在忙些什,“怎麽會有這麽多醫女?”

“沫兒你如今懷孕了,身邊怎麽能夠少得了人照顧?”劉澈將我的手拉了回來,鮫紗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麵的一切,“放心,她們都是輸精心挑選的,絕對不會有問題。”

“是不是太多了?”雖然有人服侍的感覺是很好,可一下子來十幾個也太多了,“留下一兩個就好了。”

“太多?為夫還嫌少呢。沫兒,你要知道這裏是皇宮,我不在的時候,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況且陸寒也不在,不多寫人保護你,為夫怎麽能夠放心?”

是啊,我差點忘了,他已經是皇上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嗯,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難過,他笑著撫上我的臉頰:“沫兒,等到婚禮結束,你的名字入了宗譜,我們便回晉國去。”

“什麽?你要回去?”

“當然,那個計劃還沒有實施,而且我也希望姐姐的魂魄能夠安息,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他緩緩道,“此次來陸迦的目的,明麵上是與那隻白毛狐狸聯手做了一場戲給趙硯看,但實際上我真正的目的卻是讓你成為陸迦的皇後,這樣就算將來我有什麽不測,趙貞也會顧忌你的身份而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所做的一切竟是為了我。

他這麽煞費苦心的安排,難道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壞的結局。

“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你為我安排好了一切,可若是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眼中有灼熱的東西,似要掉下來。

他替我輕輕擦去流下的淚水,將我擁入懷中:“歲歲長相見,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真的會好麽?

不知道是不是懷了孕的關係,整個人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有時候看到夕陽落在窗欞上的餘暉也會傷感半天。當然,這種負麵的情緒我是不敢讓他發現的,每次見他的時候隻當自己是很快樂的。

隻是不管我隱藏的再怎麽好,他都好像知道我心裏真正的想法,也正是因此,我也越發難過愧疚起來。這個時候自己不但什麽忙都幫不上他,還要讓他分心來照顧我的情緒。若是放在尋常之家,這自然不算什麽。可我與他,此時此刻,隻要有一步行差踏錯,等著我們的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