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城門巍峨。

也不知是我那日咬的太狠了還是怎麽回事,幾日來劉澈都是一副疲倦的樣子,右手更是想殘廢了似的使不出一力。而我則是心有戚戚焉的不敢問他,萬一他說是我咬斷的,那可就麻煩大了。打碎一個破瓶子都要我賠五十兩黃金,如今這一條手臂,估摸著下半輩子賣給他也不夠啊。

進了城門,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著。這意味著我們即將去的地方並非宰相府,而是皇宮。

“直接進宮的話,容袖要怎麽辦?”

修長的手指挑開車簾,劉澈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語氣卻是漫不經心地慵懶:“無妨,這孩子心機沉的很,不會出什麽岔子。倒是你,我很擔心你一不小心就把我賣了啊。”

“什麽?”這是變相說我的智商不及幼童的意思麽,嘖嘖,這家夥最近打擊我的水平有所提高啊。

“趙貞還不知道我的內力已經恢複了,所以你可千萬別說漏了。”放下簾子,幽深的眸子平靜如水,“另外,我的右手受傷,使不出力氣,這一點你也要記住。”

“好,我記住了。”也許是之前臨近京城的那種不安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不敢放鬆,因此對於劉澈所要做的事情自然必須配合。因為比起劉澈,我覺得趙貞更為可怕。

“這次倒是乖的很,來,獎勵你串糖葫蘆。”說著,劉澈竟跟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串裹著紅色晶糖的糖葫蘆,笑眯眯地說,“不要害羞,快點過來吃糖葫蘆。”

額頭青筋劈裏啪啦地炸了開來:“你耍白癡啊!”

劉澈笑眯眯地表情立即變得哀怨起來:“特意為你買的,你不吃的話,我會傷心的。”

扯著嘴角,懶得去看他那哀怨的樣子,將身子微微前傾,順手將糖葫蘆拿在了手裏。雖說這糖葫蘆很誘人,可再怎麽說我也是十七八歲的人了,隨即將糖葫蘆丟給坐在一旁從剛剛開始,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的容袖。

接過糖葫蘆的容袖小臉立即綻開了笑容,隻有孩子才會這麽容易滿足啊。

半個時辰後,馬車緩緩停住了。車外傳來了守門禁軍盤查的聲音,這種盤查對於劉澈來說不過是走過場,所以我也並沒有在意。可沒過一會,卻突然竄進來一個人。本能反應,我立即揮掌向對方劈去。

而對方亦是一掌向我打來,頃刻間隻聽駿馬長嘶,整個車身亦是晃了幾晃。

好強的內力,對掌的瞬間,我隻覺得整個人都被震麻了。

“咳咳……”當馬車停止搖晃後,斜靠在軟榻上的劉澈竟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眉頭也是緊地擰在了一起。片刻後,劉澈好不容易停止咳嗽,抬起頭,眼神冰冷地看著那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七王爺,就算你真的想要殺我,也不必這麽著急吧。”

雪衣烏發的趙硯笑了笑,施施然坐在了馬車裏:“劉大人何出此言,你現在不是好好活著麽?”

“就快死了。”劉澈回以同樣的笑容,可額頭上卻是滲出了細密汗珠。

怎麽會這樣,他不是拿走了我一半的內力麽?照例說不可能被剛剛的掌風所傷才對,可看他的樣子,分明就好像是受了傷啊。等等,容袖呢,想到這裏我身上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轉過頭,卻看到他竟蜷縮在角落裏睡的香甜,手裏還拿著尚未吃完的糖葫蘆。

稍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趙硯微微垂眸,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片刻後才道:“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可好?”

“你覺得可能一筆勾銷麽?又或者說,你的一筆勾銷該是有條件的。”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力氣,我想你現在也應該不想與我為敵,畢竟如今的你,不是我和皇上的對手。”

劉澈冷笑道:“所以我就應該向你搖尾乞憐?”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有你的手段,我也有我的目標。”趙硯的語氣有些軟,神情開始變得落寞起來,“你應該知道,當年我母妃被賜死的事情,雖然名義上是我生性閑散,所以雲遊天下,可誰又知道當年我所受到的逼迫。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有體會才對。”

“接著說……”劉澈慵懶的聲音透著股無力。

“所以我並沒有讓你向我搖尾乞憐的意思,我隻是希望,希望從今以後你能安分一些。”

“安分?是你要求我安分,還是那條白毛狐狸要求我安分。”劉澈雙手十指互抵,臉色雖然是疲憊,眼睛卻明亮有神,“還有,對於你想要弑君的行為,我到時很好奇,那條白毛狐狸怎麽會放過你。可別扯出些什麽血濃於水,手足情深的話來糊弄我,皇家從來就沒有這種東西。”

趙硯苦笑道:“不殺我,自然是因為我還有利用的價值。你可知道柳念念懷有身孕了,若是他日生下的是皇子,隻怕皇上的龍椅也坐不太穩了。所以皇上自然不會殺我,否則又要如何牽製寧王。”

“哈哈……好一條白毛狐狸!”劉澈突然笑了起來,隨後笑容陡然收斂,“好,就按你說的,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在晉國的地盤上,我劉澈自然會安分守己,隻是若是你執意來犯我,到時候也休要怪我。”

“好!”趙硯下這麽一個字後,縱身掠出了馬車。

趙硯離去後,馬車複又向皇宮伸出緩緩駛去。而劉澈則一臉笑意地靠在軟榻上,那得意的小模樣,絲毫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而我也立即明白了他之前對我說的別把他賣了,原來他竟是要以一個廢人的姿態重新出現在晉國,至於目的為何,雖然隱隱能猜到一些,但恐怕也離真相太過遙遠,畢竟這京城的水,有點深。

半個時辰後,馬車複又停下。容袖也恰在此時悠悠醒了,卻是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氣,待到劉澈將他抱下馬車才將眼睛完全睜開,臉上雖是好奇,但小手卻緊緊抓著劉澈的衣襟,竟是一副怕極了的模樣。

事實上莫說是容袖,就連我麵對這偌大陰森的宮殿,心裏也不免有幾分憚怵。尤其是自宮殿深處隱隱傳來的,仿佛斷舌之人所發出來的歌聲,更是讓人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請吧!”站在宮殿門口的好似僵屍般麵無表情的宮人尖著嗓子喊了一句,隨後轉身推門。

“抱,抱抱!”容袖抓著劉澈的衣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唐沫,我的手不方便,你抱他。”劉澈未曾看容袖一眼,便大步流星跨門而入。跟在稍後方的我隻能將容袖抱起,隨之一同進入。

容袖八爪魚似地趴在我的胸口,緊緊閉著眼睛,兩隻小手也是緊緊摟在我的脖子。而那斷了舌頭似得歌聲,也在我們越接近大殿時,越發清晰。

待到殿門口之時,竟清楚的聽到那歌聲竟是從門後傳來。

咽了咽口水,環顧四周隻覺一股陳腐之氣撲麵而來,再加上遠處若有似無的白霧,那種感覺竟是似曾相識。思索片刻,突然記起當時偷偷進入安國藏書樓的時候,似乎也是這麽一種感覺。

“我們真的要進去麽?”當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劉澈已經伸手推開那暗黑色的雕花大門。

曳著月光,隻見偌大的殿中竟是擺滿了書,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大殿牌匾之上的四個字:春秋一筆。在安國,劉澈所燒的藏書樓,其上似乎也是這麽一塊牌匾。難道說他這次又是來放火的?隻不過很快這個念頭就被我打消了。因為自殿中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身著玄黃色繡有龍紋錦服的人,這顏色與樣式,普天之下便隻有帝王一人穿得。

說來奇怪,那斷了舌頭的歌聲竟也在趙貞出現後停止了,而容袖則抬起頭,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這孩子,原來是被那歌聲嚇到了。

“你剛剛見過他了?”趙貞雙手負載身後,清貴非凡的麵容不辨喜怒。

“嗯!”劉澈淡淡地應了一句,神色卻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樣子,你好像在生朕的氣。但是你莫忘了,那可是你心甘情願的。”細長的眼尾本就高貴,如今也因為淺淺的眯著而讓人覺得好似看到了狐狸一般,而眼下這隻狐狸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隨後更是輕飄飄地說道,“唐沫,你可知道,他為了向朕要能夠醫治你的解藥,可是甘願自廢武功啊。”

饒是已經知曉,可再次被提起,心裏還是冒出絲絲痛來。

“知道。”表麵回答的平靜,可眼神卻遊移他處,總覺得趙貞的目光別有深意,好似能將人看穿一般。

“知道就好,朕怕你不知道他為你做了這麽多,以至於你最後卻辜負他。”趙貞沉吟片刻,突然揚手,一柄透著寒光的匕首森然向我喉間刺來,速度奇快,竟讓人無法閃避。

在匕首刺進喉間的那一刹那,耳畔傳來劉澈近乎悲絕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