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給艦的艦長堅持聲稱看見一艘非常非常巨大, 如同島嶼一般的船隻。大到什麽程度呢?有神女島那麽大。”

饒是秦晷和荀覺,在看見那躍水而出的龐然大物時,腦海裏也都響起了薛小梅的話。

一百多年前那致使遠洋補給艦消失的“島嶼船”, 就這樣詭異地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雙方之間隔著兩三百海裏的距離, 但那玩意兒厚重的陰影如同巨傘般鋪陳在海麵,烏泱泱朝大夥兒頭頂壓來。

“媽媽——!!”一個中年男人腿軟大哭。

巨大的恐懼從腳底躥起來,每個人心頭都像壓了上千噸的巨石, 喘不上氣來。

秦晷腦子裏的子彈疼得像要爆炸,他臉色慘白地偎在荀覺懷裏, 身體使不上勁,不住往下滑。

荀覺從身後撈住他的腰:“還好吧?”

秦晷說不出話,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非常不祥的預感。

想不出緣由, 也說不出哪不對勁, 隻是渾身的細胞瘋狂叫囂著:“快逃!”

令人窒息的幾分鍾後, 那船整個兒浮出了水麵,無數水柱順著船沿向海裏傾倒, 新一波的巨浪又一次激起。

“抓緊——!!”

鋪天蓋地的水兜頭澆下, 小小郵輪騰空而起, 有人被甩飛出去, 有人直接嚇死, 砰砰巨響裹挾著風聲雨聲, 宛如世界末日。

這一波巨潮過去,甲板上活人少了一半。

“快回艙房!”有人大叫。

抓緊時間,通往艙房的通道再度被堵,門口聚集了不少屍體, 滑膩膩, 麵目猙獰, 駭得不少人滑倒,甲板上再次亂成一團。

“草草草!船長呢,往回開啊,要他他他媽撞上了!”

四下裏根本沒有船長的身影,戴眼鏡的小老太撲通朝著服務員姑娘跪下了:“神啊,我求求你,救救大家吧!”

服務員姑娘也被那巨船嚇得不輕,臉色發白:“老奶奶,快起來,我不是神,我隻是能看見鬼神。相信我,如果不解決船上的邪祟,我們大家都活不了!”

她聲音不小,驚魂未定的向高台看去。

令人頭暈目眩的燈光下,秦晷臉色蒼白,筆直地與他們對視。

夏箕奇抱著雞,一個箭步躥到梯子前:“我看誰敢!”

曲安寧和岑陌也飛身過來,一左一右擋在他麵前,目光森冷如刀,殺氣騰騰!

小老太咽了口唾沫,小心縮到人群裏。

人群不敢妄動。

到底是殺人的買賣,在座不少人,連雞都沒殺過。

服務員姑娘厲聲道:“再不做決定大家都得死,你們想去死嗎?”

當然沒人想死,可這話誰也不敢第一個說,四下裏寂靜無聲,隻有漫天紅雷在厚厚的烏雲中扭曲爬行。

突然,一陣隱約的電子音樂從那遙遠的巨船飄來。

“One and two and three and four……”聽起來像沒有意義的胡言亂語,但節奏明快,在這樣瀕死的夜晚,足以讓人精神崩潰。

所有人下意識轉頭,向海麵看去——

一個又一個慘白泡沫從暗黑深海浮起,隨著海浪每一次推舉,漸漸有了形狀。

它們長出頭,長出身體,長出雙手,變成一個個水汽森然的白色骷髏。

“是海底的冤魂啊!”戴眼鏡的小老太嘶聲喊起來。

說話間,第一隻鬼手攀住了船舷,蒼白小指搭在了一個胖子手背上。

那胖子嚇得動也不敢動,挺直著腰板尿了褲子。好半晌,他才鼓起勇力,篡緊拳頭朝鬼手捶去。

嘩——

水花四濺,鬼手四分五裂。

胖子剛要鬆口氣,那鬼手卻再度成形,仔細看,它由無數細小的水流組成,水流翻滾沸騰著,好似帶著無窮的怒氣。

眨眼間,它的主人露出了全貌,是一具兩米多高的骷髏。

它翻身上船,一拳將胖子甩向深海。

船舷的位置空了出來,一具接一具骷髏翻了上來。

人類步步後退,抖成篩糠,服務員姑娘咬牙從後腰抽出匕首,悲慟道:“不能猶豫了,大家一起上,殺了邪祟,向海神懺悔吧!”

“……殺、殺——!!”戴眼鏡的小老太第一個握緊拳頭,顫顫巍巍地高呼起來。

身後人群急紅了眼,向高台衝撞過來。

就在這時,荀覺的手機發出一聲清響,一條短信到了。

【來自薛小梅:霍清然,18歲,東山遠洋船運公司服務員,父母雙亡,初中文化,中考時出過車禍,眼部受損,詭異地長出了雙瞳,無法繼續讀書,以靠打零工為生。上月通過東山遠洋船運公司的社招考試,月工資兩千,個人存款兩千五百萬……

據組織內部任務失敗的員工講述,此女確為穿書者,目標任務可能是攻略主角,奪取主角的財富和氣運。據推測她已經完成五至六本書,主要技能可能是:禦鬼!】

“禦鬼……這就說得通了。”荀覺將短信內容念給秦晷聽,“一個眼睛有問題的孤兒,想要生存,當然是把自己吹噓成上通鬼神下達聖意的天師。我們的世界本來就沒有鬼神,若有,那必是她自導自演!”

說話間,第一具骷髏爬了上來。

“小心!”曲安寧大喊,順著樓梯翻了上來,一腳踢去,將這骷髏踢成水花。

“這玩意兒打不死,隻要有水,它就能長回來!狗哥,我能用技能了嗎?”

之前不用技能,是怕穿書者先把她當成目標抹殺,現在既然知道了穿書者的技能,那他們也算有所防備了。

“用吧。”荀覺說。

曲安寧立刻掏手機,一道金光閃過,穿肚兜的小姑娘哇哇滾到腳邊。

它扛著熟悉的大鐵錘,左看看,右看看,自動捕捉目標,吭哧吭哧地跳了下去。

底下,岑陌也使用了技能。

她的手機整個一熱武器庫,隨便一顆導彈就能把山丘轟平。但對著海水無用,也要顧及撲來的紙片人,她施展不開,揚聲大喊:“安寧姐,咱倆換換!”

“好!”曲安寧直接跳下去,和她交換位置。

“走!”荀覺四下看看,攬住秦晷的腰,打算往更高處撤退。

秦晷腦海裏的子彈仍在叫囂,四肢使不上力,身體像浮在冰冷的海裏。

饒是如此,他雙眸仍一眨不眨地盯著海洋中的某個小點、

順著他的目光,在赤紅的閃電中,荀覺看見巨船上的白色旗幟,中間畫著兩隻黑色的,首尾相銜的響尾蛇。

蛇身盤成一個倒躺倒的“8”字,是無限、永恒的符號。

“Ouroboros,世界之魂,是重生、是無限、是世界的邊界……”荀覺喃喃地說。

秦晷一寸寸將目光移向他,後知後覺地問:“你說什麽?”

“我好像見過這個符號……”

“煉金術的魔咒符號,你見過?”

荀覺:“現在很多商家賣這種古怪的首飾,我姐就有一個差不多的鐲子。”

秦晷:“……”

他說不出為什麽,總覺得那旗幟不是中二病符號那麽簡單。

“好些了嗎?”荀覺問他。

他使勁拍了拍腦門,點點頭。

“那我們往高處走,你現在是目標,那女的不會輕易罷休。”

秦晷環視四周:“再高就是瞭望台了。”

瞭望台高高地矗立在天幕下,赤紅閃電從頂端爬過,已經削掉了一個角,但仍有半邊躲雨的地方。

秦晷沉吟片刻,又朝底下的甲板看去,曲安寧的技能時效快過了,小娃娃在水汽骷髏中間發怒亂捶,哇哇大哭,效果不太顯著,隻能勉強退敵。

夏箕奇頭頂公雞,正手忙腳亂在梯子上爬。

一瞬間,秦晷改變了策略:“不,我們去殺穿書者。殺了她,一切就恢複正常了。”

“你確定?”荀覺不太相信他這具身體。

秦晷拿出手機:“你忘了,我繼承了趙拓的全部遺產,包括多到離譜的技能牌。”

他說著,隨手調出一張D級牌,金色光弧化作繩子,精確鎖定霍清然的方向,如利箭般朝她心髒戳去。

“哼,你居然是反穿書組織的!”震驚過後,霍清然暗叫倒黴,一把拖過身邊那仍在跪拜磕頭的眼鏡小老太,讓她給自己當了人肉盾牌。

小老太大睜著眼睛倒下了。

霍清然厲聲大喊:“大家看見了嗎,邪祟又殺人了,衝呀——!!”

手中匕首削鐵如泥,輕輕從梯子腿劃過,梯子應聲碎裂。

“哥——!!”還差幾級到高台的夏箕奇駭得大叫,隨著梯子裂開,他身體後仰,雙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秦晷忙飛撲上去,在半空中把他拽住,好死不死,他自己的半邊身子也躍出了欄杆,好在荀覺緊緊摟著他的腰。

岑陌急急來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夏箕奇拽回來。

夏嘰嘰撲進秦晷懷裏,早被密密麻麻的骷髏嚇得站不起來。

霍清然低罵一聲,匕首向牆麵削去。

就聽哧啦啦一陣急響,鐵皮牆撕裂,向內彎壓。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的頂蓋被掀飛,船長拿著槍從另一個通道爬了上來,身後跟著幾十名警衛。

“紙片人啊!”夏箕奇絕望。

要都是穿書者就罷了,可這些人明顯被霍清然蠱惑,是實實在在的紙片人。

怎麽打?

秦晷迅速做出判斷:“下去吧。”

“我剛上來!”夏箕奇欲哭無淚,那些白色骷髏打不死,數量還多,別說夏嘰嘰,就連他都嚇個半死。

他哥根本沒給他矯情的機會,感覺腦子沒那麽痛後,拽著斷裂的鋼絲滑了下去,荀覺緊隨其後。

夏箕奇正在猶豫,岑陌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霍清然麵前。

這一下擋住霍清然視線,她一怔,秦晷的技能緊隨而至,一隻巨鷹抓住她肩膀,將她提了起來。

“雕蟲小技!”霍清然眼眸一凜,使匕首向鷹爪劈去,“你們這些都是我玩剩的,我上個世界玩兵器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

“什麽叫‘上個世界’?”秦晷問。

正常來說,她應該稱之為“上個任務”或者“上本書”,為什麽是“上個世界”?

霍清然不回答,手指伸進嘴裏,打了個響亮的呼哨,白色骷髏頓時爬到紙片人背上。

紙片人們大駭,胡亂掙紮,可手不聽使喚,身體如同女青年一樣,被重重地壓彎下去,雙腳不聽使喚,向秦晷包圍過來。

霍清然傲然道:“我知道你們的秘密,按規定你們不能對紙片人動手,那就讓紙片人來對付你們吧!”

她仰頭,對高台上喊道:“船長——!!”

船長拿出自-拍杆,將手機鏡頭對準了她。

網絡已經連接外界,霍清然望著鏡頭,神態自若地說道:“各位觀眾,我現在站在東山郵輪上,你們可以看見我身邊聚集著無數白色的東西,它們正攻擊著普通人……”

荀覺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來自薛小梅的第二封短信延遲了幾分鍾到來:【霍清然還有一個身份,是小H站的玄學博主,經常發一些自己驅鬼的視頻,粉絲幾十萬,每次觀看人數多達上萬人……】

秦晷暗罵一聲,這樣一來,他更加無法使用技能。那麽多人觀看直播,一旦他使用技能,組織的秘密將會向紙片人泄露,到時掀起的驚濤駭浪可不會比現在小。

怎麽辦?

海上風浪愈發巨大,越來越多的白色骷髏嘶吼著,在海麵聚集,這次它們沒有翻上船來,而是堆積在一塊,漸漸變成一個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與那巨船交相輝映,帶來無窮無盡的毀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