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真是最殘忍的利器,把所有的美好都劃得麵目全非。
喏,小雲雀,別再尋找過去的我了。
像這場盛大的煙火,燃過就熄滅了。
01
雖然我說了那樣的話,可是對於具體要怎麽做,我毫無頭緒。
怎樣才能和舒海寧成為朋友呢?這道無解的題目讓我陷入了沉思中。
總之要經常出現在他麵前,讓他知道我的誠意,要幫到他的忙,讓他稍微對我心懷感激,再然後呢?
不知道。
長這麽大,除了舒海寧之外,我沒有朋友。八歲之前,我想要和大家好好相處,當好朋友,後來被傷害了,逃去國外的那十年,我沒有和任何人成為朋友,因為不想再遇到八歲時發生的那種事了,所以沒有渴求過那樣的陪伴。
舒海寧是這十年來唯一一個我想要和他成為朋友的人。
我想不出答案,於是決定向人生閱曆豐富的奶奶請教。
奶奶在院子裏打理花草,我走過去蹲在她的身邊,她正在給花除草。
“奶奶,怎樣才能交到朋友啊?”我問道。
奶奶手裏的活兒並沒有停下來,她說:“交朋友這種事並不是單方麵的。你想要交到朋友,首先就要讓自己打開心扉,願意去接納別人。”
“打開心扉?接納別人?”我不是很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們雲雀啊,你認為人為什麽需要朋友呢?”奶奶回頭看了我一眼,微笑著問道。
我想了想,回答道:“書上說,人類是群居動物,一個人是無法活下去的。”
“但是雲雀,你現在並不是一個人,不是嗎?”奶奶輕聲說道,“有親人的陪伴,就不是一個人活著。那麽為什麽會想要和家人之外的人成為朋友呢?”
我愣住了,為什麽會想要和家人之外的人成為朋友呢?
“因為家人和朋友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家人是能給你溫暖的人,而朋友是可以讓你感覺快樂的一類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單單隻有家人給予的溫暖是不夠的,還需要很多感情,喜怒哀樂都品嚐到了,那才是完整的人生。雲雀,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想要和他成為朋友,讓你心甘情願待在他身邊的人,一定不要錯過。”奶奶說道,“因為人生很漫長,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可是能夠成為朋友的很少,尤其是那種能夠心意相通的朋友。”
“嗯。”我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奶奶。”
我在迷惘什麽啊?
我想和舒海寧重新成為朋友,知道了接下來要做什麽,不就足夠了嗎?
奶奶說,交朋友這種事並不是單方麵的,首先要讓自己打開心扉,願意去接納別人。
雖然我還不知道如何做到這一點,但是,首先要讓舒海寧時時刻刻感覺到我的存在。
“奶奶,我出門了。”
我和奶奶說了一聲,就直接走出了家門。
不過我沒能去到舒海寧的家,因為我剛出門,花月眠就出現在了我麵前。
她穿著天藍色的連衣裙,一頭長發紮成了丸子頭,走到我麵前停下來,表情似乎有些緊張。
她說:“聽說你回來了,所以想來見你一麵。”
“見我?為什麽?”我看著她,淡淡地問道。
我並不想與她見麵,如果可以一輩子都不相往來,那樣才最好不過。
“那邊開了一家冰激淩店,我請你吃冰激淩吧。”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提出了要請我吃冰激淩。
“不用了。”我說。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想來見你一麵嗎?”她問道。
我不在乎地說道:“我為什麽要知道這種事?花月眠,其實我這個人是很愛記仇的。”
雖然這麽說,但最後我還是和她去了那家冰激淩店。
那是家開在景區沙灘邊上的海邊冰飲店。
回來這麽多天了,我還沒有來過這裏,到處都是穿比基尼的美女,白花花的大腿和手臂,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熱辣辣的活力。
在離海邊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排店鋪,酒店、餐館、咖啡廳等隨處可見。我記得小時候這裏隻是一個小小的碼頭,幾艘漁船停在岸邊,是個沒什麽人來的地方。
“我總覺得你變了好多呢。”走在我前麵的花月眠腳步慢了一些。
她是想找話題嗎?
可惜我對和她交談這種事真的提不起興趣。
因為十年前讓我那麽痛苦的罪魁禍首就是花月眠。
走進冰飲店,花月眠要了兩杯巧克力奶昔,我在靠窗的那個座位坐下,花月眠就坐在我的對麵。
“真想不到,再次見到你竟然隔了十年之久。”花月眠感歎了一句,見我淡淡地看著她,頓時有些尷尬,“嗯,雲雀,你一定希望這輩子都不再見到我吧?”
“你知道就好。”我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知道隔了這麽久才說很不好,但我還是想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她很認真地說道,“其實那之後,我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的,我知道那時候自己真的很過分。”
“所以呢?”我看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期待從我這裏聽到什麽回複?”
“如果可以,雲雀,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她說。
我頓時笑了,說道:“花月眠同學,是誰給了你這種勇氣,以至於這樣大言不慚地對我說出讓我原諒你這樣的話?憑什麽被傷害的人一定要原諒傷害她的那個人?”
況且因為她的緣故,我離開家鄉十年之久,甚至一度覺得這個世界很糟糕,哪裏都不是我的容身之處。
那時候的我隻有八歲,八歲的我懂得很多道理,也明白很多事情。
“我知道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我真的很後悔那樣做。”她說,“現在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我會努力的,努力讓你原諒我。在這之前,不要拒絕我好嗎?或許我能為你做什麽,隻要你說,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會努力去做。”
她的眼神有些急切,看樣子是真的想要得到我的原諒。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想要讓她幫忙,讓我和舒海寧重新成為好朋友。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我並不想這麽做。
明明和舒海寧最熟悉的人是我,拜托花月眠這種事,太讓人不愉快了。
02
和花月眠分開之後,我回了家。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來。
人類還真是複雜的生物,出生之後,接受教育,利用知識和各種各樣的發明創造生活著,明明是一樣的起點,最後卻長成了完全不一樣的個體。
像舒海寧,像花月眠,像我自己。
我坐在搖椅上,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
很多不願意記起來的東西,不受控製地都浮了上來,像是洪水猛獸一樣,人力無法阻擋。
“那種怪物,誰要和她做朋友啊?真想讓她快點兒消失,要是她沒有存在就好了。”
“就是啊,害得我總是被我爸媽責備,總是說多學學雲雀,真的超煩的。”
“學習好了不起啊?討厭鬼,最討厭她了。月眠說得沒錯,要是她沒有存在就好了。”
沒有存在就好了!
沒有存在就好了!
明明說了這種過分的話,還能恬不知恥地出現,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希望我原諒。
“在做什麽?”一張臉忽然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是唐瑞澤從學校回來了,他站在我麵前,彎腰看著我的臉,“怎麽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一個很討厭的家夥。”我輕輕晃動搖椅,“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今天下午沒有課。”唐瑞澤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算起來,你們高考分數是不是快出來了?”
“不知道,應該快了吧。”我不太在意這種事,反正考試肯定沒有問題的。
“想好要念什麽專業嗎?”唐瑞澤問道。
“什麽專業都無所謂。”我說道。
唐瑞澤一把按住搖椅,阻止我繼續搖動,他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對勁,雲雀,你今天比往常還要沒幹勁。”
“因為那種事怎樣都好吧。”我淡淡地說道。
唐瑞澤並不讚同我的話,他說:“雲雀,你將來打算做什麽?選擇什麽專業和你未來想從事的職業有很大的關聯。”
“未來想做什麽?”我愣住了。
“你不會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吧?”唐瑞澤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你看小學生的作文,都會寫‘我的夢想’,有的想當醫生,有的想當老師,每個人都有夢想,就連街上的乞丐也曾有過夢想。”
“那是必須有的東西嗎?”我茫然地看著他。
唐瑞澤歎了一口氣,一副“敗給你”的表情:“倒也不是說必須要有,但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怎麽樣也得有個工作吧。”
“雲雀,對於未來,難道你從未憧憬過嗎?”唐瑞澤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在很小的時候也沒有嗎?”
我回想了一下,然後也很認真地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想過。”
“那麽,有你感興趣的事物嗎?”唐瑞澤似乎一定要為我找到人生的方向,就算我做出了那樣的回答,仍然孜孜不倦地引導著我。
不過他這麽一說,倒也並不是沒有那種東西,我伸手指了指深藍色的天空。
“天空?”唐瑞澤愣了一下。
我點點頭,微笑著說道:“有一次,我看著這樣藍的天空,就很好奇,為什麽天空是藍色的?為此我泡在書房裏,花了三天的時間找到了答案。我還做過一件蠢事,那就是在夏天的夜裏,試著去數天上有多少星星。”
說到這裏,我的思緒忽然飄遠了。
那時候,我在空白的紙上畫下了銀河係的星座,我是那麽高興,於是抱著畫板跑去找舒海寧。我拉著他在海邊陪我看星星,指著天空告訴他星星是什麽,星座是什麽,告訴他我們所能看到的星光或許隻是一顆星球死亡後的遺體。雖然看得到星光就在那裏,但或許那裏早就沒有那顆星星了。
回想起來,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說,也不管舒海寧聽不聽得懂,對我說的那些感不感興趣,我隻是自己說得很開心,因為隻要有人肯聽我說,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原來雲雀喜歡的是天空啊!”唐瑞澤笑了起來,“雲雀感興趣的東西不是存在嗎?”
我低下頭,將視線從天空中移開。
其實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舒海寧要對我說那些話?
他想要否定小時候關於我和他之間的全部回憶,是不是那時候隻顧著自說自話的我,讓他感覺到寂寞了?
這麽一想,那時候總是我跑去找他,從未問過他是否快樂,很討厭吧!
那樣隻想到自己的我很讓人討厭吧!
所以才會在我離開之後,原本一直都是孤單一人的舒海寧,一下子就融入了那些討厭我的孩子之中,甚至還和花月眠成了朋友。
“那種東西怎麽樣都好。”我站起來,緩緩地走進家門,把自己反鎖在書房,抱著膝蓋坐在那張懶人沙發上。
我的心情莫名地變得低落。
或許朋友什麽的,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覺。
他是不是一直都很討厭我?隻是因為那時候的舒海寧是個溫柔的孩子,所以沒有把討厭說出口?
“咚咚——”一陣敲門聲傳入我的耳中。
“雲雀,為什麽要把自己關起來?”唐瑞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別管我,我隻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我說道。
“剛剛的話題讓你想到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了嗎?”他貼著門站著,隔著門和我說話。
“沒有。”對我來說,那些記憶是快樂的,因為那時候我的確感到快樂,所以一直放在心底最深處無法忘記,所以才會在他說過往都忘記了的時候難過得落下淚來。
可是,如果那種快樂對舒海寧來說是痛苦的噩夢,那麽我寧願沒有感到過快樂。
“和舒海寧有關吧?”唐瑞澤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哥哥,你說人為什麽一定要長大?一定要去麵對一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如果人生可以隨時按下暫停鍵,那該有多好!”我看著頭頂的天窗,天空仍然那樣藍,那藍色總讓我想起舒海寧的眼睛。
藍眼睛啊,舒海寧大概是中美混血兒,所以五官既有東方人的柔和美,又有西方人的立體美。
倘若我是會做夢的小姑娘,大概會以為舒海寧是住在深海裏的人魚王子,為了與我相見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不過很可惜,我不是。
撿到舒海寧的時候,我五歲,五歲的我已經知道這樣的眼睛是屬於外國人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魚王子,他不過是遭遇海難,隨波逐流在這裏擱淺,恰好被來這裏看書的我遇到了。
如果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童話都用這樣的方式去解釋,那麽大概無論是怎樣的奇跡,都不過是一些特別的巧遇而已吧!
03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校長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也是因為這通電話,我才想起我還有手機這種東西。
手機是十六歲的時候媽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不過我很少用,以至於常常忘記自己有手機。所以打電話給我一般是打不通的,因為我總是不記得給手機充電,偶然想起來的時候才會充一次電。
校長的運氣比較好,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手機裏還有百分之八的電量,要是再晚一點兒,就該自動關機了。
“雲雀同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校長的語氣格外激動,“你是我們本省的高考狀元,第一名,我們學校還是第一次有學生考出這樣的成績。現在好多大學都和我們接洽,想讓你去他們學校念書。雲雀同學,你有想去的學校嗎?有的話一定告訴我。”
“哦,我已經決定了,要去S大。”我說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是本省的S大?雖然說S大在國內也算很好的大學,但有更好的學校可以給你選擇。”
“S大就好了。”我說道。
校長頓時有些茫然:“為什麽?難道有什麽特別的原因?你想學的專業隻有S大才有嗎?”
“不是的,隻是因為S大離家比較近,加上沒多久就要通地鐵了,每天可以回家,很方便。”我答道。
“就為了這種理由?”校長的聲音有些抓狂,“雲雀同學,你再好好考慮一下,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學校,這關係到你的未來,不要這麽隨意地拿這種事當兒戲啊!”
我伸手捂住額頭,未來!未來!未來!
唐瑞澤是這樣,校長也是這樣,那明明是我自己都知道的東西,為什麽這兩個人都拚命想讓我去抓住未來?
“你聽我說,雲雀同學,你真的非常有天賦。這個世界上存在那種隻有你這樣的人去做才能做成的事,別浪費自己的天賦啊!”校長的語氣很急切,“雲雀同學,如果方便的話,可以來學校一趟……”
最後一點兒電量耗盡,手機自動關機了。
世界一下子清靜了,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隨手將手機丟進書堆裏。
真煩啊,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我不想去想那種事,未來什麽的,怎麽樣都無所謂。
“雲雀,出來吃午飯了。”奶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的是奶奶帶著微笑的臉。
我一言不發地跟著奶奶下了樓,餐桌上放著兩個菜一個湯,仍舊是我愛吃的。
對於我忽然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哪裏都不去的舉動,奶奶什麽都沒有問,也什麽都沒有說。
“剛剛校長給我打電話了,我好像考了很了不得的分數。”我看著奶奶,笑著對她說,“他讓我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未來。奶奶,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種隻有我這樣的人去做才能做成的事情嗎?我真的值得被這樣期待嗎?”
“在奶奶心裏,我們雲雀一直很了不起。我相信隻要雲雀想做一件事,那麽一定會成功的。但這說不定是奶奶偏心而已,家長總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無所不能的,奶奶也一樣不能免俗。”奶奶笑嗬嗬地說道,“所以,雲雀啊,不要勉強自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因為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謝謝奶奶。”我抱住奶奶,將頭埋進她的懷裏。
果然無論什麽時候,奶奶的懷抱總是最溫暖的地方。無論心情多麽糟糕,內心多麽迷惘,在這裏總能慢慢地平靜下來。
“吃飯吧。”奶奶拍了拍我的頭,“對了,今天月眠那丫頭來過了,她送了這個東西來。”
奶奶從茶幾上拿了一張海報遞給我,我看了一眼,上麵印著煙花的圖案,寫著“青鹿海邊煙火大會”的字樣。
“從風景區建起來之後,每年夏天都會舉行這種盛大的煙火大會,當然,也是開發商為了吸引人氣搞出來的。不過煙花真的很好看哦。”奶奶說道,“月眠邀請你去看煙火大會,你去不去?”
“沒興趣。”我將海報丟在一邊,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再盛大的煙火,如果看的人心中沒有一點兒浪漫,那也就是普通的煙花而已,而且我不覺得我現在有心情去欣賞這種東西。
吃過午飯,我回了書房,隨手拿起一本關於“天體力學”的書,翻了幾頁就開始走神了。
八歲那年被媽媽帶去研究所,那裏有一架天文望遠鏡,在晴朗的夜裏,我也曾用那架望遠鏡觀察過頭頂的那片天空。
第一次真切地觀察到星星,也是在那個時候,以前看到的隻是圖片和模型,看到真正的星體有種震撼自心底浮現,久久不能平息。
媽媽所在的研究所是研究星係的,爸爸和媽媽在同一研究所,不過爸爸的研究方向和媽媽不一樣。他主要是觀測流星群,我看過他拍攝的流星照片,真的非常美麗。
那是比煙花更震撼的景觀,大概也是從那時候起,我覺得頭頂的天空才是最浪漫的存在。
比如說地球所在的太陽係,月亮和木星其實一直在保護地球,比如說那些恒星的死亡,留下灼眼的光芒之後,有些會變成比地球還要大的鑽石,永遠留在宇宙的深處。
人類其實真的很渺小,很脆弱,包括我們所生活的地球。宇宙中一個意外,都有可能在瞬間讓我們全部死去。
這麽想來,我的煩惱是多麽微不足道。
正當我如此感歎的時候,書房的門被人敲響了。
我合上書,問道:“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嗎?下午又沒有課?”
門外久久無人回答,我走到門口,伸手按上門把手,打算開門的時候,舒海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我。”
我的動作僵住了,按著門把手的那隻手遲遲沒有按下去。
04
“雲雀,你在裏麵吧?”他的嗓音低低的,聽在耳中仿佛能引起胸腔的共鳴,“可以開門嗎?”
“我還沒有想好要和你說些什麽。”我說道。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我是陪校長過來的,他想親自見你一麵,所以讓我帶他來你家。”
我將門打開,舒海寧就站在門外,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T恤,襯得他的皮膚越發白皙。
混血兒就是好啊,就算是在日光強烈的海邊,也能擁有這樣白的膚色。
我和舒海寧一起下了樓,校長正和奶奶親切地說著話。奶奶麵帶笑意,靜靜地聽校長揮斥方遒而沒有打斷。
“校長,下午好。”我打了聲招呼,在奶奶身邊坐下。
校長見到我,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遝厚厚的資料放在我麵前,說道:“看看吧,這些都是和學校接洽想要你入讀大學的資料。我都整理好了,包括每所學校什麽專業是最優秀的,都歸納好了。”
“謝謝校長。”看著這麽厚的資料,我還是有些感動的。
和校長接觸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他一定是個非常棒的人,畢竟為了我這種因為參加高考才轉回來的學生,做到這種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校長揮了揮手,說道:“我不用你謝我,我不是為了聽你說謝謝才來的,我做這些是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機會、才能,你全部都有,這是很多學生怎麽努力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比如他嗎?”我伸手指了指坐在校長身邊的舒海寧,“怎麽努力,第一名還是被我搶走了,是這樣嗎?”
“喀喀!”校長頓時有些尷尬,“舒海寧同學也很優秀,這次舒海寧同學的分數和你隻差了幾分。”
“所以,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就是第一名了吧!”我微笑著說道,“如果我沒有回來,他是第一名,所以,就算不管我也沒有關係。沒有我,還會有其他人來完成您說的那些隻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校長愣住了,他想辯解,我趕在他前麵說道:“所以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去S大。如果我真的像您說的這麽有才能,那麽無論我在哪裏,都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相反,如果我並不是您期待的那樣,那麽就算去了這些了不起的地方,也依舊毫無意義。”
“真的決定去S大了嗎?”校長還有些不死心,“因為離家近,可以每天回家這種理由,奶奶也覺得沒有問題嗎?雲雀同學有多優秀,奶奶是最清楚的吧?”
“我相信她自己的選擇,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我不想去幹涉,也沒有這個權利。”奶奶說道,“而且每天可以回家,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校長聽奶奶這麽說,頓時泄了氣,連家人都站在我這邊,他大概終於明白,他是無法讓我改變主意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校長表示要回學校了。
“雲雀,送送校長吧。”奶奶將我推出門。
我隻好將校長一路送到了海邊的大路上,舒海寧一直跟在我身後,從一開始說了那樣一句話之後,就沒有再開口說話了。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仍然有些曬,送走了校長之後,我走到大大的油桐樹下麵,舒海寧一言不發地跟著我走了過來。
這是那天之後,我第一次與舒海寧見麵,雖然信誓旦旦地說了要重新成為他的朋友的話,但是現在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
如果說,在他看來,過去的那些都不算數,那麽我和他之間就隻是見過幾麵的陌生人而已。
陌生人和陌生人,應該說什麽才好呢?
“考了第一名,恭喜啊!”舒海寧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還有,不要再說如果沒有你在,我就是第一名這種話了。如果你不在的話,會有人為此傷心和困擾吧?”
“你會嗎?”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移開了視線,沒有和我對視。
“看吧,連你都不會,其他人更加不會在意了。海寧,你也想過這種事吧,小時候硬是被我拉著,說些不知所雲的話,其實很困擾吧?”我偏過頭,身後豎著一個廣告牌,上麵是關於夏日煙火大會的廣告。
“遲到了十年才意識到這一點,真抱歉。前些天,我擅自跑去找你,大言不慚地說什麽重新和你成為朋友,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忘掉吧,我不會再做出讓你覺得討厭的事情了。如果你覺得我們以後也不要再見麵,那我也會盡量不出現在你麵前。”這是我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這麽多天能夠想出來的解決辦法。
隻能這樣了,不是嗎?
我想和他回到從前,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可是比起被他討厭,我寧願再也不和他見麵。
我是有了這樣的覺悟,才和他說這些話的。
“要說的就是這些了。”我轉過身揮了揮手,“那麽就這樣,再見了,舒海寧。”
我輕輕放下手,然而卻被人抓住了手腕。
“不是說要重新認識我嗎?不是說要和我重新成為朋友嗎?”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低低的,“還是說,你是那種還沒有開始就決定放棄的人?擅自跑來對我說那種話,又擅自說那些不算數。”
“可是……”
可是那會讓你更加討厭我,不是嗎?
我不想要那樣,覺察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我沮喪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並不討厭雲雀,也從來沒有想過雲雀沒有出現或者雲雀消失這種事,小時候我並沒有覺得困擾。”他緩緩地說道,“如果你現在放棄,我不會在乎,但是同樣的,你不放棄,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他說完,輕輕地鬆開了我的手。
我飛快地轉身,舒海寧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
那瞬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想的,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煙火大會,一起去吧!”
05
結果那天舒海寧並沒有回應我的邀請,隻是往前走的步子稍稍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天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像是在鼓勵我不要放棄,又像是隨口說的。
因為他的態度遊離不定,有時候我感覺他離我很遙遠,可是有時候又好像離得很近,我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他。
“飯要吃到鼻孔裏去了。”唐瑞澤推了推我的手臂,“拜托,吃飯的時候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好不好?”
“我就是稍微走了一下神,你別打擾我。”我瞪了他一眼,“對了,你去不去參加煙火大會?”
“幾號?”唐瑞澤問道。
我抓起一邊的海報看了一眼:“後天晚上。”
“後天沒空,有班級活動,會很晚回來。”唐瑞澤說道。
“這樣啊,嗯,學校的事情比較重要。”我說道,“煙火大會其實說起來也挺無聊的。對了,哥哥,你念的是什麽專業?”
“金融。”唐瑞澤笑著說道,“我對操縱資金很感興趣。”
“那我也填你這個專業好了。”我點了點頭,“明天就要去填誌願了。”
“你高興就好。”唐瑞澤從那天之後,就沒有再和我說過專業的問題,他有些無奈,“我是不是該慶幸我比你大兩屆,不用擔心每年的獎學金都被你拿走?”
“這的確是個問題。”我笑著回答道。
“今天早點兒睡覺,明天我叫你一起出發。”唐瑞澤吃掉了碗裏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對我說道。
“好。”我應了一聲。
第二天,唐瑞澤來喊我起床的時候,我還在做夢。
唐瑞澤將我從被窩裏拉出來,我迷迷糊糊地刷了牙洗了臉,隨便吃了點兒早餐,就被唐瑞澤拉著出了門。
唐瑞澤並不住校,每天都會回來,一來一回要四五個小時,不過再過幾個月,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海邊通了地鐵,每天來回的時間就隻需要兩個小時了。
從家門口走到海邊的公交車站,大概需要十五分鍾。唐瑞澤拽著我一路小跑,等跑到目的地時,我已經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了。
今天是返校日,海邊所有的高三畢業生都來了。不過,說是所有畢業生,也不過就是舒海寧和花月眠。
我和唐瑞澤到的時候,舒海寧和花月眠站在站台邊等著公交車的到來。
“咦?真巧呢。”唐瑞澤忽然湊近我耳邊說道,他眼底透著促狹的神色,“舒海寧也在,不去打個招呼嗎?”
“不去!”我伸出手將他的頭推開,“倒是你,還不快去坐車。”
“我的車還有十分鍾才到,不著急。”唐瑞澤像是打定主意要搗亂。
“不著急?那你拽著我跑這麽急!”我頓時就怒了,“你是故意的吧!”
“我就是故意的。”唐瑞澤朝我眨了眨眼睛,“哎呀,那邊的兩個人走過來了。”
我愣了一下,抬起頭一看,果然看到花月眠拽著舒海寧的衣袖朝我這邊走來。舒海寧在看我,他的頭發擋住了眼睛,碧藍色的眼眸中是深不可測的眸光。
“雲雀,早啊!”花月眠先開了口,“這麽巧啊,你也是去學校的嗎?”
“是啊。”我淡淡地說道,“沒什麽事的話,能從我麵前走開嗎?”
“喂,雲雀,不可以這樣。”唐瑞澤抬起手敲了我的腦袋一下,“做人要有禮貌,人家跟你問早安,你也應該回答人家一聲早安吧!”
“我不樂意!”我怒瞪著唐瑞澤,“你快走,我要坐的車一會兒也該來了。”
“真不可愛。”唐瑞澤揉了揉我的頭發,“這位同學,你別介意,我們家小雲雀就是這麽一個情商很低的孩子。”
“沒關係。對了,你是……”花月眠看著唐瑞澤,眼神有些困惑。
也對,唐瑞澤成為我家的一員,這件事這裏的人都還不知道。
“他是我……”我正打算回答他是我哥哥時,唐瑞澤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脖子,“哥哥”兩個字沒能說出來。
“我是唐瑞澤,以後也會成為這裏的人。初次見麵,你好!”他微笑著對花月眠說道,“我的車來了。先走了,各位,下次再見。”
他說完,收回了圈著我脖子的手,叮囑道:“小雲雀,誌願別填錯啊,我是金融專業,小學妹。”
“快走吧!”我忍不住從背後推了他一把,總覺得今天的唐瑞澤有點兒不對勁,平常我和他之間很少會有這樣親昵的舉動。
不過這也沒什麽,反正他是我哥哥。
唐瑞澤走後,場麵迅速冷了下來,花月眠似乎有些尷尬,舒海寧從一開始到現在就一句話也不說。我往前走了幾步,一個人站在樹蔭下等車。
花月眠想來和我說話,卻又不敢走過來,站在那裏,表情很糾結。
“喂!”舒海寧像是看不下去了,他拉著花月眠的手走到我麵前,“想和她說什麽就說啊,沒有必要猶豫。”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話,隻是想和雲雀聊聊天。”花月眠小聲說道,“可是雲雀很討厭我。”
“是啊,很討厭你。”我直截了當地說道,“所以不用想著和我說話,那沒有什麽用的。”
“還真是個低情商的家夥啊!”舒海寧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知不知道有時候說話太直,會傷害到別人?”
“那也是被傷害的人活該吧!”我毫不退縮地看著他的眼睛,“我從一開始就表示過自己的態度,所以就算被傷害,也是活該,並不是誰弱誰就有理,做錯事就要為自己的錯誤承擔後果,這有什麽不對?”
“雲雀,你啊!”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還真是讓人受不了的性格呢。”
“是這樣嗎?那還真是抱歉了,我就是這麽讓人受不了。”心裏有些生氣,想到傷害我的劊子手搶走我唯一的好朋友,我就氣得不得了。
“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錯。”花月眠提高聲音喝道,“你們不要吵了。”
“對,就是你的錯,你能有自知之明,真是謝天謝地!”我狠狠地瞪了花月眠一眼,然後“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她。
舒海寧伸手將花月眠拉到身後,看著我,卻是對花月眠說道:“不是你的問題,你無須自責,現在是我和這位低情商的雲雀同學之間的問題。”
“想吵架啊!”我看到他護著花月眠的架勢,就氣不打一處來,“來啊,誰怕誰!”
我說著,一擼袖子,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刹車聲從我身後傳來,我驚得回頭看了一眼,隻見一輛大貨車開了過來。我倒吸一口氣,身體僵在了原地。
因為我退了一步,那輛車快撞到我了。
我明知道有危險,卻怎麽也動不了,那一瞬間的驚嚇讓我的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權。
舒海寧,一刹那,我的腦海裏竟然響起了這個名字。
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接著一股拉力將我往前拉去。我回過頭來,瞪大眼睛看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
這樣近的距離,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眼睫毛,他碧藍色的眼眸裏,恐懼和震驚之色是那麽明顯。他一手抓著我的手臂,將我拉入了懷裏,千鈞一發之際,他將我拉開了。
尖銳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那刺耳又急促的聲音裏,我聽到他聲音顫抖地說了兩個字:“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