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秀女(下)
宮監一聽,料是落選已成定局,欲待勾劃去,不想烏拉那拉氏卻又話語一轉,麵似頗感興趣道:“本宮看著你身量嬌弱,大有江南女子的婉約,你可是江南人士?”小李氏垂著頭低低應是。
烏拉那拉氏『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問道:“可曾讀過什麽書?或學過什麽?”小李氏斟酌了一下,答道:“臣女資質愚鈍,隻粗略識字,讀了《女則》、《女訓》兩本。但音律卻通曉一二,古箏、琵琶、玉簫皆有涉及。”
得體的回答,使烏拉那拉氏笑容愈發加深,眼裏承載了濃濃的滿意,迭聲讚道:“不錯!不錯!女子不要求才識出眾,隻要能識字明曉事理即可,再說你懂多樣樂器,又豈是愚鈍之輩。”說著轉頭又對胤禛,道:“先前選的幾名秀女,雖是知書達理,卻少了一份才情。臣妾覺得李舒雅倒是不錯,正好補了前麵幾位的不足。隻是不知皇上怎般認為?”
聞言,胤禛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卻也不會公然拂了烏拉那拉氏的麵,隻淡淡的附和道:“皇後所言有理,就先留著再看看。”說罷,朝宮監一個揚手,示意他繼續。
這名宮監也是宮裏多年的老人,一雙垂吊著的老眼是抹的雪亮,自然不難察覺帝後之間的異常,也隨之察覺到小李氏她也不過是個後宮之爭的犧牲品,遂稍緩了幾分嗓音讓小李氏回列而站,方又拂塵一甩,提了嗓門揚聲唱名。
雖沒予以否決,卻也沒予之肯定,霎時,小李氏『潮』紅的腮麵“唰”的一下慘白,柔弱的身姿輕輕一晃,更顯出一股我見猶憐的味兒。如此嬌滴滴的樣子,引得上座四個女人皆幾欲不見的輕蹙娥眉。不過好在小李氏理智猶在,聽了宮監傳話退下,立時福了一個身,便轉身重回了隊列中。
隨後,下一名秀女聽名出列,她容貌也是十分姣好,與小李氏可說是不相伯仲,卻偏偏親眼目睹小李氏受的冷遇。於是,臨到她上前行禮時是緊張的沒法,待戰戰兢兢的回了一句話,已是強撐至極點,竟一時不支當場昏厥,自是被撂了牌子抬出大殿。
經此意外,殿內的氣氛卻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宮監麵不改『色』,依然照著手裏的名冊,唱道:“漢軍旗……管領劉滿之女劉喜珠,出列。”
喜珠?
慧珠對餘下秀女是興味索然,卻聽宮監所報名字,倒勾起了些許趣味,不由凝眸看向站在隊列末端的女子。
隔著稍遠的距離看去,加之人又垂著頭,關於麵容慧珠看得並不清楚。可從這名叫劉喜珠的秀女仿若閑庭興步悠悠上前走來,以及不卑不亢的屈膝行禮一看,又聽她不含半分矯『揉』造作的嗓音;於見了一上午各式含羞帶怯的女子,已產生審美疲勞的眾人,至一見氣質沉靜的劉喜珠,不覺耳目一新,微微提了一些精神。
身處殿宇正中,一束束帶著探究的目光紛紛投注過來,劉氏隻覺她呼吸滯緩,心下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但她卻深知,此時此刻間,她不能有丁點的怯意緊張『露』出,隻有維持著一身有別於其他秀女的沉靜溫婉,方有機會脫穎而出。
然,饒是如此,不安的情緒仍在無止盡的蔓延。
劉氏正免力自持著,忽聽一個醇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在空『蕩』的殿內響起,她平靜的麵容上頓時晃過一抹喜『色』,來了!心念至此,劉氏忙聚斂心神,就聽胤禛玩味的咀嚼道:“喜珠……喜珠……熹妃,這名倒是取你的閨名、封號各一字。就是不知這喜是哪一個字?可是與你同一個字?”
自兩年前,胤禛以對準噶爾用兵為由,建立了軍機處,從而取代南書房的地位之後,胤禛便是朝綱獨攬,集權於一身。因此,這兩年期間,他漸是放開的『性』子,做事也稍有些肆無忌憚。想到這裏,慧珠暗恨胤禛再肆無忌憚,也當不得在此地戲了她的名號,還嫌她寵妃的名聲不夠怎樣?
慧珠咬著唇,生生止住要啐他一口,或是橫去一眼的念頭,道:“臣妾也沒與她接觸過,當然不知道‘喜’字可是相同,皇上不如親自問了好。”胤禛煞有其事的點頭,道:“朕疏忽了,自當問本人才是。不過想來一般人是想不到這一字,至多這兩字也是同音不同形罷了。”
“熹”一字,還是昨年地震,她受傷清醒以後,才得知的此封號由來。原來它並不是康熙帝賜予她的,不過是胤禛巧立名目所為。這會兒,聽出胤禛話裏的深意,慧珠不禁飛快的掃了一眼上位,見胤禛麵上果真隱隱有鳴鳴自得的神情閃過,心下忍俊不禁,忙不迭低垂下頭,遮住唇角泛起的笑意。
胤禛從慧珠身上收回視線,冷淡的“唔”了一聲,問劉氏道:“喜珠,你是哪個喜?”聽著上位的調笑聲,劉氏下意識的雙拳緊握,這時又聽胤禛喚了她的閨名,心中陡然一跳,十指亦深深陷入手心,道:“慈悲喜舍,其中喜一字正是。”
“慈悲喜舍?”胤禛輕念一聲,複又詢問道:“這話出自何地?”劉氏沉『吟』片刻,道:“《阿含經》至大乘諸經裏皆有提到,此四字又可擴及為大慈、大悲、大喜、大舍,名‘四無量心’。”說完,自知鋒芒過甚,忙垂眉斂目,視線不離腳尖。
胤禛暗暗點頭,道:“不想你一名年輕女子,對此倒是懂的多。”說著,又側目向著慧珠,道:“你信佛多年,佛經也收藏不少,可惜你卻隻拿它們抄襲練字,並不深刻領會。”慧珠不願私事攤在眾人麵前說,隻作恍若未聞,另催促道:“這一輪刪選,費時頗多,皇上還是早做定奪。”
此話一出,正中烏拉那拉氏下懷,她也順勢接口道:“李舒雅有才有貌,這位劉喜珠……恩,看著也頗得皇上和熹妹妹的緣,確有幾分難以抉擇,不如……”麵似猶豫不決之時,武氏就著捏絲絹的手,指著一人獨獨站在殿中的劉氏,『插』言說道:“這位真是個麵淺的,從進殿到現在都低著頭,臣妾可是一眼也沒瞧見,莫不是一心鑽進了佛學裏,不理世俗了。”一麵說著話,一麵拿著眼一個勁兒的瞅著劉氏瞧。
對於一個孤身入宮廷的女子來說,這話未免過於了。果然,就見垂首立在殿中的劉氏身子明顯一僵,隨即頭又低了些許。
慧珠收回視線,不悅的目光在武氏身上一沉,隨即眼裏又浮現一縷疑『惑』。昨年宋氏突然薨逝,她命人查了卻無頭緒,便丟開了手。然後,不出三月,武氏赫然以一宮主位的身份出現,代替宋氏與耿氏一同輔烏拉那拉氏掌管後宮。
為此,她當時是將懷疑指向了武氏,可武氏卻還是深居簡出,而她又遇地震受傷,一來二去漸也就對宋氏、武氏的事放開了。再至當下,因選秀她回了景仁宮這期間,武氏也是一副低調處事的樣子,為何偏獨獨在今日,武氏卻一反常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間,腦中靈光一閃,慧珠猛的抬起頭,目光犀利的在劉氏身上一陣打量,又移向小李氏,難道烏拉那拉氏所招攬的人不是小李氏,而是這名深諳佛學的劉氏。
念頭一至,慧珠不由心下一凜,麵上卻是漫不經心的打眼睃著劉氏,和顏悅『色』的附和武氏的話,道:“寧嬪說的也是,她額際是一排齊整的發絲,又一直低著頭,本宮真真是未看清她相貌。”話停了停,直接對著劉氏語含命令道:“你抬起頭來。”冷不丁慧珠開口,劉氏心中一緊,勉強壓下心口泛起的緊張,依言微抬起頭。
一時間,殿內諸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向劉氏飛去。
一番細細打量下,慧珠心裏的疑團是越滾越大,她眼前的劉喜珠,無論如何看,她麵容上都無一絲亮點可言。若真要說個好壞,隻能說她一身氣韻淑逸閑華,除此之外,麵目普通、家世不顯,又無任何一點女子技藝。難道單單憑借她精通佛學,烏拉那拉氏便選定此人?
這一邊慧珠疑雲重重,另一邊耿氏也是揣著懷疑與不確定。那日在秀女聚居的地方,她驚訝的發下,於她眼皮子底下,居然時隔一個多月,未發現秀女中竟有名氣息頗像慧珠的女子;尤其是第一眼抬頭之際,一雙清**黠的眸子,最是讓她熟悉。
然而,自那一日後,她再未從劉氏的身上發現慧珠的影子。但,多年的王府、後宮生活,讓她不敢對任何值得懷疑的事心存僥幸。於是她徹查了有關於劉氏的一切事宜,發現她不僅沒與烏拉那拉氏她們有來往,而且更無出彩之處;唯讓人值得誇讚的是劉氏自幼信佛,能與胤禛投其所好,並擁有一手好廚藝。
想到這裏,耿氏又深深的看了劉氏一眼,繼而打消心中的念頭,故隻看著劉氏淡淡的說道:“也是個端莊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