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互退
聽胤禛一襲話,慧珠久不能言,心裏也空落落地,不由扯出一抹苦笑,原來是這些年的相處,蒙蔽了她的眼,竟忘了二人觀念所想根本是南轅北轍,而她卻用自己心裏的尺去衡量胤禛,除了鬧得兩人皆不愉快,還會讓她陷入後宮嬪妃的悲哀之中。
眼前不期然地闖進李氏、年氏、那拉氏的身影,想起三人的淒涼處境,慧珠深深的打了個寒顫,心也瞬間平靜了下來,再望向胤禛時心下已是釋懷,便欠身說道:“這月來,是臣妾躍矩了。”
慧珠的服軟,並未讓胤禛心裏舒服,反生二人漸行漸遠之感,一種要失去的焦急躍上心頭,此感使他難得浮躁起身,來回踱步,再三反複,終是生澀的叫了一聲“慧珠”,背過身道:“你跟著朕也有二十年了,你的『性』子一直淡的很,直到後來才有些喜怒哀樂的顯出來,朕覺得你我二人算是靠的近了。可……”兀自搖了搖頭,歎息道:“你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話,讓朕如何……”後半句,胤禛實難出口,就此已是他最大忍讓。
話裏的無奈,語裏的歎息,慧珠自是聽得分明,可這次是胤禛的真情流『露』,仰或又是另一次的算計,她卻分辨不得,與其這樣猜來猜去,不如回到從前兩廂無事。心下計較一定,慧珠立時坦言道:“臣妾不為年皇貴妃猝死遭了晦氣,才悶悶不樂,隻是臣妾自己的原因罷了。”頓了頓,深吸口氣道:“皇上予了臣妾太多,臣妾的心已不似曾經,變得有了貪念。也許,回到多年前的雍王府那般,臣妾便能守住自己。”
胤禛大為奇怪慧珠的所想,既然多年前的她已心念與他,為何得到他的重視體麵,反畏縮不前,她是有何害怕的事在?心想至此,胤禛虛眯眼瞼,堪堪掩住眼裏的精光審視,一番深究下,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便問道:“你為朕生兒育女,朕所處的地方,是你的棲身之處。如此,你還有什麽好怕?又有什麽難言之隱無法對朕傾訴!”
即是難言之隱,又如何傾訴?麵對胤禛的步步『逼』問,慧珠無聲反問。胤禛見慧珠一臉『迷』思,似陷入某種困境脫不的身,心內生憐,轉身步至跟前,攔住她的雙肩,柔緩了語氣,低聲說道:“可記得朕曾經許諾過的話,你盡管放心告訴朕就是。”
冷酷無情的胤禛,她見過太多,而柔聲撫慰的他卻是難以得見,不覺感情起了偏頗,心中是沒了主意,不知是否該一吐心聲,想來想去,隻叫道:“皇上的言行舉動,臣妾不敢相信,甚至是害怕。”說完,想起胤禛睚眥必報的狹隘霸道『性』子,又覺方才所言實屬衝動,隻好低頭不去看他。
胤禛麵上雖寬容的聽著,心裏卻是大怒,但為了一揭謎底而發作不得,隻淡淡的“哦”了一聲,問道:“此言何解?朕竟讓你如此害怕了。”
慧珠此時正心『亂』如麻,分不得胤禛話裏作假的成分,於是一吐為快:“人誰無情?皇上與年皇貴妃同床共枕多年,仍能毫無顧念的棄她至如斯。但這隻是你們間的事,與臣妾無關。可臣妾偏偏害怕的就是,不知哪一天,皇上也會這般對臣妾。”
胤禛怒意難壓,死死咬出一句:“你真如此想朕?”
慧珠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半晌方道:“皇上開口晉封臣妾的那晚,曾說您欲用年節晉封臣妾和嬪以下的宮妃,後麵臣妾才知裏麵也有年皇貴妃。還有臣妾感覺得出,上月你對臣妾的好,有大半因素是要刺激年皇貴妃所為。所以……臣妾害怕,不知哪一日皇上會計謀到臣妾的頭上,又或是拿臣妾為餌對付他人。”
道出因年氏猝死引起的陰影,慧珠雖心惴惴不安,卻輕鬆了不少,於是抬起頭,堅定的看著胤禛,籲了口氣道:“是的,臣妾害怕皇上對臣妾虛情假意,以至滿腹算計。”聽後,胤禛呲之以鼻,嘲諷道:“算計?虛情假意?熹妃啊,朕一直以為你遇事通透,想不到你是畫地為牢,自以為是。”
聞言,慧珠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冷硬的麵龐『露』出譏諷的神情,一時大訝怔愣當場。胤禛嘲諷不變,玩味道:“弘曆、寶蓮的身份恩寵是朕予的,你的榮華尊位亦是朕給的,就是鈕祜祿府的日漸富貴仍是朕有意授予的。如此,你認為你有什麽地方需要朕去算去,或是與之虛情假意,你未免太想當然爾。”
毫不留情麵的話清晰吐出,慧珠一怔,隨即細細一想,確實是這個理,她一家寒門,如今的富貴權勢,皆是胤禛給予。說句不好聽的話,胤禛若是要收回,直接下旨就是,根本不需算計她,那她又何必執著於此?反成了杞人憂天!
隻是……胤禛對李氏、年氏如此,更放縱親子弘晝成了紈絝子弟,單是這份絕情狠心,已讓她心寒,全身止不住瑟瑟發抖。
板正慧珠的雙肩,胤禛俯視相對,不掩淡淡的關切道:“怎麽了?可是方才沐浴著了涼?朕讓小祿子宣了太醫過來。”說罷,轉頭欲喚人,可一聲未出,卻被一隻白嫩無骨的素手捂住薄唇,聽得她道:“臣妾沒染風寒,就是……”
話略一遲疑,慧珠又猶豫了一下,方順勢倒進了胤禛的懷裏,埋首厚實的胸膛之內,遮去臉上複雜的神情,帶了一絲探究?都市小說意味,悶悶的問道:“今日下午,臣妾玩骨牌的時候,見到了弘晝……他有些頑劣不堪,臣妾耳聞他諸多……事跡。可皇上向來為人嚴謹,是為嚴父,而弘晝仍是如此沒個章法。臣妾真怕……有朝一日,弘曆他也會變成這樣。”
胤禛抵在慧珠發髻上的麵龐一僵,複雜的情緒也在麵上一一閃現,隔了良久,他才微歎一聲,轉而目光幽深的望向窗外風雪肆虐的黑夜,道:“弘曆與弘晝是不同的,你不必為此擔憂。”心裏悠長一歎,弘曆心思極沉,弘晝如此荒唐,才是對兄弟二人最好的,否則如弘時那般,才是……
想到這裏,胤禛眼裏瞬息一變,雙臂卻圈住懷裏的人兒,輕輕撫慰,道:“不要胡思『亂』想了,朕與你已是人到中年,好好過後麵的日子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隻要念著朕就是了。”聽得此話,饒是慧珠隻為得到一顆定心丸,卻仍忍不住突突直跳,鬼使神差的依言而道:“臣妾會珍惜往後的日子。”盡量不去懷疑……
晚間酣暢淋漓的歡愉,佳人嫵媚之態猶在眼前,此時又自送入懷,嬌聲細語的在耳旁呢呢其聲,胤禛一掃適才的暗沉,心情極是大悅,執其搭在胸口的柔白素手,走至炕上並肩坐下,興致頗高道:“朕嚐得桂花陳釀香醇綿長,熹妃不如陪朕飲上些,以作驅寒之用?”
嚐得掛花陳釀?胤禛今日飲酒了嗎?疑問剛出,“轟”地一聲,慧珠明白過來,呆傻的望著一臉漠然的胤禛,半天反應不過來,隻懷疑是她聽錯了,不然胤禛豈會說出“別具”深意的話?
胤禛皺眉看著渾然不知風情為何物的慧珠,眼裏閃過一縷頹然,便不再勉強她,徑自揚聲喚了小祿子燙了壺桂花陳釀,又低頭囑咐道:“先用膳吧,不過一會,你伺候朕飲便是,你就免了。”遂歇話不提,用起晚膳。
就此說開以後,又各自互退一步。遂,兩人之間恢複如常,甚至尤甚以往。
隨後未過幾日,便至年末最尾一日,京城、皇宮大放爆竹,祭祀驅散邪祟,或圍爐夜話,達旦不寐,至守過子時,劈裏啪啦的爆竹又起,新年到了。
正月初一,“一元複始,萬象更新”,朝廷舉行元旦朝會,儀仗森嚴,文武百官皆穿戴整齊的朝服朝拜胤禛,再隨胤禛祭過天地,正式進入了雍正四年。
初一方過,初二就有人上奏胤禛,皇九弟允禟別造字體寫信,暗藏密遞,書言“事機已失”。胤禛認為這純屬“敵國『奸』細之行,”遂思量幾日,於初五下令革去黃帶子,並削其宗籍。同日,在下令重處允禟後,又親下上諭,曆數皇八弟允禩之罪狀,主要說他“詭計百出,欲以搖『惑』人心,擾『亂』國政”,是“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下令禠奪他的黃帶子,削除宗籍。
過了新年到二月初,允禟被押至保定,直隸總督李紱奉胤禛命將其圈禁。同月,命將允禩在宗人府看守,尋圈禁高牆。後先後將二人名改為“塞思黑”、?“阿其那”,其允禩親子弘旺改為“菩薩保”。後至八月,允禟死於禁所;九月,允禩病死禁所。
如是,年前先除手握大權的心腹年羹堯,年後又徹底鏟除政敵允禩一黨,朝堂勢力盡歸胤禛,高度集中的皇權也在他登基四年終至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