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事故
當馬車進了城門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西沉的落日,如血似幻,一道道斑駁的霞光朦朦朧朧的籠罩了整個天際,刹那間,天邊的縷縷流雲被染成紅彤彤的一片,映得一切都似那般嫣紅瑰麗。
慧珠放下窗帷,阻擋了映染的丹霞,頓時,寬敞的馬車內隨之黯淡了下來。胤禛眯了眯眼,握筆躊躇,盯著折子上的墨跡似有沉思。
慧珠轉過身子,見胤禛停筆便道:“爺,天色不早了,眼看就要到府了,還是收拾了筆墨吧。”胤禛皺皺眉沒說話,慧珠輕歎一聲道:“爺主管戶部,戶部事情瑣碎,不外乎是錢糧以及底下官員借貸二事,這兩件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水至清則無魚,想要徹底消除錢糧虧空是不可能的,但可采取措施減少錢糧虧空,或者小懲大戒就是了。”
胤禛變色,板臉道:“水至清則無魚?難道由著他們貪,由著他們枉顧百姓,枉顧朝廷。位極人臣,父母之官,竟敢如此妄為,豈可輕饒。明知道西陲用兵,糧食短缺,這次若不是年羹堯一己之力,擅於調度,我八旗子弟沒被……咳咳咳……”說著話,已是咳嗽不止。
慧珠忙不迭湊過身去,到了杯清水送到胤禛嘴邊,一邊輕拍著胤禛的後背,一邊念叨道:“妾一個內宅婦人,也不懂什麽戶部朝廷大事,隻是就事論事,倘大個天下,什麽人也有,貪念、野心能止得住?就是佛主不也是說‘無奈人心漸開明,貪嗔癡恨愛惡欲’,既然佛祖都對人的這七點歎息,何況是天下凡人呢?爺又何苦去強求這些?”說到後來,忍不住泛起嘀咕道:“還不如想想自個兒,被人莫名其妙的刺傷了,還愣是逮不住一點把柄,硬生生吃個悶虧……”
一語未了,隻聽胤禛怒道:“鈕祜祿氏。”慧珠自知失言,忙止了話。其實,她心裏也是明白,胤禛這次受傷和探查錢糧虧空、西陲戰事有關,可又查不出裏麵的事,隻得咽下這口氣,這對向來睚眥必報的胤禛來說,無疑是不悅到了極點。
胤禛陰沉著一張臉,將茶盞重重往幾上一擱,冷笑道:“看來,行宮那地確實有靈氣,還養人,你就在那待了大半年,現在是這般的有見解了,能拿主意了。”
慧珠瞅了胤禛好幾眼,卻沒去搭理他的話,這十多天相處下來,她也說了些逆他意思的話,不過胤禛也就麵上冷幾句,隻要不太過,該守的規矩守了,倒不會真拿她怎麽樣。想到這裏,慧珠心裏不由軟了幾分,語氣溫和道:“爺,您莫動怒,朝廷的事也不及於這一時半會,還是讓妾把這筆墨收撿了吧,要不了幾刻鍾,就到府門口了。”說著已動手收拾起來了。
二人一路無話,不多時,隻感覺馬車踉蹌了一下,慧珠估摸著是到了,心裏正有些雀躍,就聽小然子在外說道:“爺、鈕祜祿福晉,到府門了。”話落,小祿子親自撩開簾子。
胤禛起了身,要下馬車,感覺慧珠沒有跟上,扭過頭,微帶疑惑道:“怎麽了?”慧珠訕笑一聲,遲疑的伸出手,半攙扶著胤禛下了馬車。
果不其然,初一站定,隻見府門外眾人視線灼熱的向過看來,慧珠不大喜歡的蹙了蹙眉心,抬眼望去,一一掃過眾人,卻沒看見弘曆兄妹,不由掃興的收回視線,微微垂首,繼續攙扶著胤禛往前走去。
烏喇那拉氏等人不知胤禛受了傷,忽見胤禛與慧珠舉止親密的下了馬車,麵上皆是一僵,片刻後,方揚了笑容,迎上前去,行禮道安。
胤禛示意慧珠扶著前行幾步,及至烏喇那拉氏跟前,虛扶一把道:“福晉,起來吧。”
此時走進了,喇那拉氏隻輕輕一瞥,便知慧珠是攙扶著胤禛過來,又覷胤禛麵色蒼白,驀然一驚,莫不是路上胤禛出了意外。想到這個可能,烏喇那拉氏心裏擔憂不已,可顧著顏麵,隻得壓下驚異,一副常態道了謝,又大度道:“爺,毋須念著妾,倒是年妹妹臨盆在即,還隻身恭候一個多時辰,卻是讓妾等欽佩。”
年氏失神的由刑嬤嬤扶著,心下一片淒涼,今一大早得了胤禛回京的消息,她就一心企盼著,到了下午,更是不顧身懷六甲的身子,隨著眾人在門外等了近二個時辰,腰腿酸麻了,也猶自不知。可等啊等,等到日頭偏西,黃昏來襲之時,等到的卻是胤禛和慧珠一起回來!胤禛居然還親自去行宮接慧珠回來!
年氏隻覺她心浮不定,胤禛和慧珠親密相扶的畫麵,猶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紮進了她的心頭。
然,現下盡管年氏妒意橫生,大腹便便,但她依然是美麗的,尤其在這封魔時刻的黃昏之初,經那晚霞紅光映照,年氏芙蓉麵上,透出粉盈盈的紅色,嬌豔欲滴,不知是殘陽西斜的美麗迷炫了人眼,還是佳人的月貌花容亂了人心?
胤禛順著烏喇那拉氏的話,目光漸是移向年氏,直至看見年氏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當下掠過一抹沉色。
年氏知道胤禛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自斂心神,就著刑嬤嬤的攙扶,微移蓮步,盈盈一拜道:“妾年氏,恭賀爺回府。”胤禛冰冷的目光瞪向刑嬤嬤,刑嬤嬤生生打了個寒顫,不禁往後移了下身子,年氏微微擋過刑嬤嬤,水眸輕抬道:“爺,不怪刑嬤嬤,她也是聽了妾的吩咐行事。”胤禛不再多做理會,頷首道:“你身子重,起來吧。”
李氏被冷落一旁,自覺麵上無光,在眾人麵前下不了台,隻見她快走幾步,撇過年氏,到了胤禛跟前,一麵行禮,一麵笑道:“都快掌燈時分,府裏還設著宴,就等著給爺和鈕祜祿妹妹接風洗塵呢。”胤禛也覺有些乏了,便允話道:“恩,那就先進府吧。”說著,一貫冷麵的率先往府裏而行。
眾人待胤禛上了府門石階,方起身隨著往府裏走去。年氏遠遠落後眾人,銀牙緊咬,就連被李氏輕輕撞開也毫無所感,隻是直盯盯的望著慧珠攙扶在胤禛胳膊上的手,久久不能收回目光。
刑嬤嬤替年氏感到委屈,卻也無可奈何,遂喟歎一聲後,勉強笑道:“主子,還是先跟著回府吧。”年氏沒有吱聲兒,木然的將手搭在刑嬤嬤的臂上,石階而上。
“啊——”年氏忽然大叫一聲,刑嬤嬤等仆從更是此起彼伏的驚叫聲驟響。
慧珠不明所以的停住腳步,納悶的隨眾人回首看去,正好驚見年氏整個身子往後仰去,幸虧刑嬤嬤眼疾手快拉住年氏,可年氏畢竟身子重了,隻見年氏“噔”的一下跪坐到石階上,隨即,由著重力,和刑嬤嬤一起往下滑落石階。
一番動作極快,眾人來不及反應間,年氏已滾落到地,捂著肚子痛叫出聲。
烏喇那拉氏震驚片刻,忙是焦急的吆喝道:“愣著幹忙,還不快扶年妹妹起來,還有,快去請太醫,還有……不好,怎麽羊水破了……你,快進年妹妹院裏,讓穩婆準備好。”烏喇那拉氏慌而不亂的張羅完,人已快步向年氏疾步過去。
婆子嬤嬤聞聲,忙要抬著年氏起身,不想年氏卻掙紮的隔開眾人的攙扶,痛叫道:“爺,妾肚子好疼啊……啊……肚子……爺,我們的孩子……”烏喇那拉氏一把抓住年氏的掙紮不停的手,神情急切道:“年妹妹……你堅持堅持,不會有事的……你看,爺過來了……”
胤禛見年氏如此,亦是一驚,忙闊步向過走去,何奈走的過急,又是一陣咳嗽。
慧珠見許多人圍著年氏,心道無事,便扶著胤禛的背道:“爺,您急什麽?年福晉那有許多人看著,她又是足月了的,該是出不了什麽大事,您先緊著自個兒的身子才是。”胤禛一手扶在府大門的門欄上,一手就著慧珠的攙扶,大口喘著氣,胸腔欺負,微失血色的麵上一片異樣的潮紅。
正倚門喘息間,年氏被人抬了起來,晃神一瞥,卻見胤禛和慧珠杵立在大門欄上,霎時瞳孔放大,哭嚷道:“爺……爺……”
胤禛喘息稍止,聽聞年氏的哭喚聲,正了臉色,想抬腳跟去,卻腳下虛浮,心裏想著年氏是足了月的,又有穩婆太醫在,倒也穩妥,也不勉強跟上,免得失了顏麵,於是沉聲吩咐道:“福晉,年氏你先幫著照看著,我隨後就到。”眾人聽了胤禛的吩咐,便不再不顧及年氏的意願,忙抬著年氏急急忙忙向院子趕去。
隨後,因年氏突生事故,晚間的洗塵宴也無人記起,府內上下幾百雙眼睛都注視著年氏的院子。而慧珠也因年氏一事,無暇顧及弘曆、寶蓮,一直陪著胤禛與烏喇那拉氏、李氏坐鎮年氏上房,直至當日夜裏,亥時將闌之時,年氏終於誕下一子,雖說稚子體弱麵黃,倒也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