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警覺,愣了一下後,自知有情況發生,立馬抓起身旁的長劍竄出車外。

車頭處,龐奇一臉凝重,手已握住了腰間刀柄,目光警惕地盯著前方出現的黑衣人。

見到徐安持劍走出,淺笑了一聲:“大人,看來咱們是聊了不該聊的問題,而且太投入了呀。以至於這些人什麽時候清空了從碼頭到驛館的這條必經之路都不知道。”

慕州與滄州一樣,都是兩國的重要樞紐港口,極為繁華,人流往來不息,晝夜燈紅酒綠。

而此時這條寬闊的三進街道上,除了徐安前後兩輛馬車與身前的十餘黑衣人之外,竟再無路人。

顯然,情況有些不對。

“什麽人?這是大乾使團的馬車...”

徐安二人隻是立於車頭,還未說話。

守在馬車旁幾名便裝禁衛便開口詢問,同時拔出了腰間長刀,但話沒能說完,就被從街道一旁屋頂上的飛針給擊斃。

後方不遠處,剛剛跟上來不久的駱姿與趙玉卿二人的馬車也同樣遭遇了攔截,十來名侍衛皆死於飛針。

如此一幕,就是傻子也知道來者不善。

“大膽!”

見到侍衛倒下,龐奇怒喝一聲,剛想拔刀。

卻被徐安攔住:“別動手!”

龐奇微微一愕,似乎意外於徐安竟攔他,“大人...”

但剛吐出兩個字,又被徐安打斷:“還看不出來嗎?這裏是大燕慕州,軍港重鎮,守衛森嚴,巡邏衛兵從不間歇。除了官府之外,何人有能力清空一處街道?怕是有朋友想請我們去喝茶啊...”

“但見來人一身黑衣,卻不像是官府之人。那麽,並非官身,且又能讓地方官府有所忌憚的,在大燕...僅有一家!”

他說著話,故意將聲音抬高,宛若說給暗中的某人聽見,接道:“那不知來的是林氏的哪位先生?先生本無惡意,或者說暫無惡意,否則我們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既是如此,那何不幹脆現身相見?”

話聲落下,前方的黑衣人杵在原地,聞若不知,站得筆直,卻不曾回應半分。

片刻後。

車旁一家藥鋪的門被打開,這才從中走出一人。

此人頭戴鬥笠,同樣黑衣遮麵,看不清麵容,手中抓著一柄白色長劍,卻顯格外分明。

冷哼一聲後,黑衣人看了看徐安,眼有異色,並沒有多言。

反而是抬手用刀柄指著龐奇,道:“你這乾人該死!此時求饒,或許我還能留你一具全屍!”

聽說話的聲音,可知來人是名女子。

卻不知為何一見麵,不問徐安,反而是揚言要取龐奇性命。

令龐寺丞稍感詫異,但聽對方言語中滿是不善,脾氣立馬就上竄,驀然拔刀道:“求你娘,格老子的!想打架就說,廢什麽話?”

說完,也不顧徐安此前阻攔,就躍下馬車想要動手。

要知道的是,龐寺丞未入大理寺之前,曾是邊關將士,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征戰了幾年,本就是個火爆脾氣。

入職大理寺後,小有官職,通常情況下都是他喝斥別人,甚少有被人輕視過。

此番,來人二話不說,竟直言讓他求饒,龐奇是一點也沒忍住,脾氣一起就衝了過去。

徐安就是想攔,也晚了一步。

黑衣女子見狀冷笑,竟也直衝過來,且速度極快,看似比龐奇要敏捷數倍,身法尤為詭異。

下一刻,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龐奇剛躍下馬車,儼然還沒站穩,黑衣女子就已衝到近前,像是提前預料到龐奇會受不了刺激而動手一樣,率先出手。

砰。

單看身形,黑衣女子相對孱弱、瘦小,但迅雷一腳踢在龐奇胸口上,卻爆發出極強的力道。

隻聽龐奇悶哼一聲,手中長刀脫手,竟被一腳踢回車上,撞入車廂內。

而那黑衣女子僅僅是被反衝力震退了兩三步而已,連手中的長劍都未拔出。

徐安一驚,下意識的也想去拔出手中的劍,但終究沒有貿然出手,目光冷視著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一擊退敵,站定之後,發出兩聲冷笑,道:“乾國大理寺丞?嗬嗬,也不過如此!上次是在你們的地方,且以多打少,這才讓你占了便宜。如今局勢反轉,你也不過爾爾!我若真要殺你,你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言語間,似乎認得龐奇。

徐安聽了,目光微動之間,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全然放鬆了警惕,右手放開劍柄,眯眼道:“你就是在京都逃走的那個大燕女武士?”

黑衣女子又哼一聲,看向徐安,也問道:“徐安?”

“正是我。”

“在大乾京都之時,我跳河逃走,藏於市井,倒也聽說過你不少事。都說大乾台府徐安料事如神,少年英才,乃未來國之棟梁。年紀輕輕就被天景帝破格提拔為兩院監察使,日後必定位極人臣!卻不知,你可曾料到今日會命喪於此?”

聽此。

徐安卻笑道:“都是我朝陛下錯愛,百姓謬讚,徐安愧不敢當。但姑娘並非殺我而來,也不敢殺我,又何必故作虛張?”

黑衣女子冷笑:“哦?你怎知我不會殺你?此間已如困獸場,周圍有我百餘暗衛,形同鐵桶!即便此刻,你大乾使團的三千禁衛折返,我亦可先殺你而後退走。憑什麽說我不敢殺你?”

“如你所說,你若是為了殺人而來,我們怕是早已喪命。但你隻是圍困,並現身相見,便說明你的任務不為殺人。非但不為殺人,反而還要以禮相待,對嗎?隻不過你小有私心,為報我這個朋友當初將你打下河中之仇,所以故意擺出一副殺人的陣仗來。隻為挑起我們的怒火,讓我們先出手,則你就可反擊。若無意外,你接到的任務應該是...將我們請到臥龍穀,是嗎?”

徐安淺笑道。

而他能這麽說,便也是猜到了麵前此女的身份。

炎明奚混入大燕使團前往乾都密會蕭無忌之時,曾帶三名暗衛前往。

其一,便是潛伏攝政王府多年,位居司徒敏貼身丫鬟的桑槐。

其二,就是那名被“司徒銳”人格暗中殺害,並剝去人皮的禁衛。也是此時慕州冰窖中,那具被肢解凍結的屍體。

最後一個,徐安並未親眼見過,但聽說過此人是名女子,武藝超群。

當時圍捕,七八名白羽衛都攔之不住,被她跳入城中運河逃走。

便是麵前此人,林氏女,林筱。

林筱本來與炎明奚主仆二人一道返回大燕,但在途中接到某個“斬殺令”後,因表現異常,被桑槐毒暈留下。

卻不知何時已經暗中回到了慕州,並在此攔路設伏。

大燕與大乾的朝局不同,相比之下,蕭無忌主政之下的皇權是相對穩固的,大燕卻是已然割據多年。

前有攝政王把持朝政,不肯還政於少帝,後有林氏蟄伏於臥龍穀,揚言不涉朝政,卻對朝政影響深遠。

以至於,大燕民間素有輿論說,燕京少帝形同傀儡,朝野的天空陰晴與否,還得看攝政王府與林氏的心情。

林氏對大燕朝局的影響舉足輕重,雖他們的嫡係一脈揚言不涉朝政,不理權爭,但其麾下數千門生可沒這樣的“自我限製”。

林氏之所以能在大燕享有極高的特殊地位和威望,便是倚仗他們遍布朝野的無數驚才門生。

例如,此前徐安見過的那位慕州水師中郎林辰,不出意外的話,此人就是出自林氏旁係。

這個家族之人樹大根深,不涉朝堂,卻實質掌控著朝廷,乃為大燕不容忽視的神秘力量。

而詭異的是,這個家族興起...也不過才二十三年。

此番林筱在此設伏出現,徐安不難想到是林氏幕後的大人物出手了。

林筱卻怒視了徐安一眼,道:“哼,你以為自己很聰明?”

徐安微笑,淡然擺手:“不。隻是...可能恰好猜對了而已。”

“那如果猜錯了呢?你這麽能猜,不如再猜猜看,接下來我會怎麽對你?”

“你會安全完整的把我送到...”

他的話沒有說完,驀然臉色巨變,身子一軟,手中的長劍竟脫手掉落,頓感渾身無力,驚道:“毒?你什麽時候下的毒?”

徐安癱軟在地,震驚地望著林筱。

一個想殺人的人,不會像林筱一樣這麽多廢話。

他猜到了這點,卻似乎沒想到林筱會下毒,且有能力在他毫無察覺之間下毒。

林筱卻道:“你猜得沒錯。大先生的意思是請你回去,而且是完完整整的請回去。但我偏不!別以為我不知道裏邊這個大理寺的人當初對我動手,是你授意而為!我這個人自問脾氣不好,有仇必報,有怨必究。”

“你怎麽就猜不到...我不單隻是想報複你手下的狗腿呢?大先生說“請”沒錯,但這是建立在你們自願前往的情況下,如果你們不情願,而且還率先動手呢?那結果就不一樣了。我自衛反擊,不慎斬了你一手一腳,這不過分吧?”

徐安愕然:“你...你敢?若大先生知道你故意這麽做,他豈會放過你?”

“哦,對哦。砍了你一手一腳,你還有嘴巴可以告狀。這倒提醒了我,我得把你毒啞,把你的十根手指頭都剁了。如此一來,你既說不了話,也寫不了字,還怎麽告發我?而此間之人都是我的親信,決計不會出賣我!這點,你又是否猜到了呢?”

“你...”

徐安大驚,瞬間語塞了起來,暗道這女子竟如此歹毒?

且不談林氏為何會突然找上他,單說此女竟敢對林氏掌門人,也就是臥龍穀的那位大先生陽奉陰違,其幕後身份恐怕就極不簡單。

至少,絕非普通的林氏門人這麽簡單。

看著徐安錯愕的神情,林筱不知為何竟稍顯得意,黑紗之下,目光閃動之際,也不多廢話,抬手下令道:“來人!按我剛才說的做,留此賊一條小命即可!先生麵前,就說此賊拒絕邀請,還膽敢出手殺人,被我們反擊而傷!”

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朝徐安晃了晃,緩緩接道:“知道這是什麽嗎?桑槐從藥王島中帶來的劇毒,就恰好可以毒啞你!動手!”

“是!”

身後,兩名黑衣人當即應是。

徐安大驚,他已身中劇毒,渾身無力。

望著兩名刀手快步走來,就是想反擊也做不了什麽,不禁微歎,暗道:難道今日要折在這裏?

而眼前這個神秘的林氏女,具體是何身份?

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絕非尋常的林氏門人這麽簡單。

但凡氏族門閥,最重的就是等級和規矩。

尋常的外門人士,斷然不敢輕易違背掌事人的命令。

眼前此女卻敢當著眾多林氏族中暗衛的麵,公然違背大先生的指令,可見幕後有恃無恐,並非簡單人物。

心中想著,刀手已經走到身前,舉刀就要砍下。

正在這時,一側屋頂上驀然傳來冰冷的聲音:“很好啊,你們這是連大先生的話都敢陽奉陰違了?還不給我住手!”

兩名暗衛聞聲,抬首之際,隻是略微掃過一眼,卻似乎瞬間看出了來人身份,趕忙低頭後撤。

徐安聞聲,甚覺意外,扭頭看去。

隻見不遠處屋頂上,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個人。

同樣是鬥笠黑衣的打扮,聽聲音也是個女子,雙手負在身後,長衣隨風而動,襯著此時略顯皎潔的月光,竟有種英姿颯爽的既視感。

林筱猛然一愕,舉目望去之際,目光與屋頂之人一觸即離,顯得尤為忌憚,吞吐道:“阿姊,你怎麽...”

來人顯然頗有怒氣,沒等她說完話,就怒斥道:“怎麽?我不能來?我不來,你豈非就闖了大禍?你現在是翅膀硬了,連大先生的話都敢陽奉陰違。反了你了!”

林筱被一陣喝斥,黑紗之下的臉色有些難看,道:“阿姊,我...”

“閉嘴!別給我廢話!”

屋頂之人再次打斷她,而後冷麵對著身下的一眾林氏暗衛,當眾道:“即刻起,解除五小姐手中所有特權並禁足,即刻將她帶回穀中,由先生親自發落。今夜所有與事者,皆罰!”

話聲落地,除了林筱之外,所有林氏暗衛已然跪下稱是。

徐安目光微閃,看了看林筱,又望了望那屋頂之人,剛要開口。

那人卻再次開口,對林筱說道:“我的話,你沒聽見嗎?你自己製造出來的麻煩,就得自己負責!這幾個人交給你,你親自駕車送他們去。若再有違令,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走出閨房半步!我林玥說的!”

話剛說完,她衣袖一擺之際,一枚細如發絲的銀針已刺入了徐安左肩。

徐安隻感細微刺痛,下一秒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