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慕州府衙的冰庫門外。

未進門,便可感受一股冰冷的寒意,以及隱隱透出的屍臭味。

古代的凍屍冰庫不可能做到像現代一樣的絕對零度以下,因此,屍體置於其間雖不至於腐爛,但存在些許屍臭是正常的。

林辰命人打開冰庫的鎖後,用一塊手絹捂著鼻子,退開幾步道:“徐禦史與龐大人可否自己進去,本官今日小有不適,便不陪你了...院外候著,可好?”

徐安瞟了他一眼,深知燕人多為迷信,而迷信之人素來忌諱屍體,尤其是像“司徒敏”這樣會詐起的凶屍更讓他們覺得晦氣,不願近之。

眼下見到林辰故作借口躲開陪同,便笑道:“無妨!林中郎若不適就請便,我與老龐獨自進去即可。”

林辰求之不得,趕忙道:“好,這冰庫是獨立的,僅存放世子的屍身一個。二位進去倒也不難找到,若有發現或者需要什麽,告知門外的侍衛便好。”

徐安點頭,拱了拱手後,便邁步而入。

這間冰庫並不大,小單間的麵積,四麵圍著被一塊塊堆起的冰塊牆,寒意頗為刺骨。

時值冬末春初,氣溫依舊很低,冰庫的大門敞開著,一時間並不怕冰塊融化。

冰庫中央擺著五張小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放著屍塊,就正是“血屍”的四肢與身子。

根據林辰所說,血屍被拿下後,未免再次屍變,便將其四肢和身子分別斬了下來凍住。

徐安目光掃過,與龐奇對視一眼後,很有默契的分開行動。

屍塊說是被凍住,其實也隻是被幾個重冰塊壓住而已。

鑒於“司徒敏”尊貴的世子身份,燕人倒也不敢真的將“它”的屍體泡到水中凍結起來。

二人首先分別走向了屍體的兩個腳部,移開冰塊一看過後,徐安便道:“不在我這。”

龐奇抓起屍體的腳掌,淺笑道:“那就是在我這。”

說著,他指了指屍體的腳掌心部位的梅花烙印記。

徐安走過來,看清後,道:“屍塊的腳底板處有梅花烙印記,便說明屍體是當初停在南郊行宮的那具。當時根據泥鰍所說,她此行秘密前往大乾,除了帶上桑槐和那名武藝高強的女武士之外,還另有一名暗衛。”

“而暗衛的腳底板處就有這個梅花烙,已知的事實,這具屍體是屬於燕國暗衛的,而非真正的司徒敏,且屍體沒有被調包過。”

乾都城外之時,傳出司徒敏被亡魂所殺之後,徐安二人與炎明奚曾暗中潛入南郊行宮,私下驗過這具屍體,並拿走了一直被司徒敏人格冰凍住,保留了數年之久的司徒洪人皮。

又經炎明奚之口,確認了死屍的身份。

因此,所有人或許都覺得這具屍體屬於司徒敏,但二人卻是深知底細。

龐奇微微點頭,用手擦了擦屍塊上的凍霜,指著屍塊上明顯的屍斑,道:“大人你看,以這屍體上散發的臭味,以及屍斑的程度來判斷,在沒有被徹底凍住之前,很明顯已經在由內而外的腐爛。”

“人在死後一個時辰左右,便會開始產生少許的屍臭味。而一旦產生了屍臭,即便再凍結起來,亦無法徹底掩蓋氣味。從屍斑的深淺程度,可斷定出屍體的大概死亡時間和腐爛程度。”

“這屍體...算起來已經死亡超過月餘,雖說在京都之時,也是經冰庫冷藏。但冷藏不可能完全停止屍體的腐化,隻能是延緩。若是現在將其解凍出來,不出兩夜,便會徹底不見人形。那麽...試問這樣一具即將徹底腐爛的屍身,如何屍變殺人?”

徐安道:“所以說,殺人的並非血屍,或者說並非我們眼前的這具血屍,乃至於根本就不是所謂的血屍殺人。若真是血屍殺人,它能聰明到用另外的屍體來掩飾?”

聽此。

龐奇並沒有說話,轉頭繼續去查看屍塊的其他位置。

片刻後,用腰間的一塊手帕擦了擦手,來到徐安身份,開口道:“屍體的四肢和頭部,身體的斷口處,下官都已查驗過。斷口處平整,乃由利器斬下,且是一刀斬,幹淨利落。符合燕人所說,是被擒住之後,利器分屍凍結的說法。”

“但奇怪的是,兩隻手臂上的五指不見了,手臂骨骼卻斷成了幾節。我記得當時在南郊行宮之時,屍體並無骨折的跡象,明顯是後來造成的。有人搬弄過這具屍體,且在刻意隱藏著什麽,並弄掉了屍體的手臂十指。”

徐安一笑:“這還用說嗎?燕人的卷宗裏說,血屍力大無窮,可手撕活人,飛簷走壁。可手撕活人,那得需要多大的力量方可做到?”

龐奇皺了皺眉,搖頭失笑道:“恕下官愚昧不知,手掰香梨我都做不到,更何況是人?能做到這點的人,怕是世間少有。”

“哦?你就這麽確定自己做不到?好歹你龐寺丞也是寺衙的高手人物,又從軍多年,興許能做到,隻是未曾嚐試呢?不如,你試試能不能手撕這具屍體?”

“大人說笑了,下官還是有自知之名的,那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兒...嗯?這麽說來,連下官這樣服役多年,力量大於常人的武夫,都無法做到手撕活人,那一具已然壞掉的屍體,就更加不能了呀...”

龐奇說著話,恍然意識到徐安隱晦的意思。

徐安不掩判斷,道:“正是如此。人力不可為之,從某種層麵上來說,所謂的“鬼力”同樣很難辦到。但事實呈現出來的假象卻是如此,那如果你是幕後的始作俑者,你要想掩飾自己作案的痕跡,嫁禍於神鬼之術,會怎麽做才能不引起懷疑?或者說,讓人無跡可尋?”

龐奇思考了半分後,道:“自然是毀滅證據,製造出合理的痕跡。血屍能手撕活人,說明它的手臂力量極為強大,且手指甲應該很尖銳,很鋒利,可輕易劃破人的皮膚!但若撇開這世上有鬼神一說,人的指甲可以留長,卻不足以輕易劃破人的皮膚!”

“縱然可以,也不可能切得動筋骨!換言之,凶手在殺人時,使用到了某種特殊的工具,營造出可以手撕活人的假象,騙過目擊者的眼睛。而其目的達到之後,為了將罪責嫁禍給一具屍體,他就必須做出掩飾。”

“首先要做的,就是偽裝出血屍有一雙可撕開活人的利爪。但很明顯,這樣的利爪...根本就無法偽裝出來。強行偽裝,隻會讓人看出貓膩。因此,幕後真正殺人的凶手斬掉了屍體的十根指頭!血屍沒了十指,或者說十指在殺人期間毀掉了,這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慕州官府之人,斷不可能由此看出什麽貓膩。”

徐安笑了笑,伸手指向屍體的斷指處,道:“依照屍體斷指的傷口來看,凶手是以某種鈍器生生砸爛了屍體的十指。因為若是直接用刀斬下,斷口平整,就很容易被人發現有掩飾的跡象。但若是斷口處血肉模糊,骨斷肉爛,那就可以解釋得過去。”

“隻因血屍雖力量強大,但手撕數個活人之後,應該也有所損傷,或者被圍捕的侍衛擊傷,不可能還是完好的。完好的,可生撕活人的利爪,沒人能輕易偽裝出來。”

龐奇微驚:“那便是有人在故意謀害我朝使團,而後嫁禍於怪力亂神之事...”

“是!找出首先發現這具血屍之人,查明當日是誰出手分解了屍體。還有,血屍首日屍變之時,可還有生還的目擊者在?找到他們!這個看似玄乎的殺人案,其實也並不難查。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

“什麽?”

“殺手掩飾的手段不高明,顯然並非慣犯,但卻似乎很了解慕州官府的應對,竟能數次提前預知府衙對使團的保護措施,並準確找出他們的位置...另外,把血屍數次出現的地點標記出來,我們去現場看看。”

說著話,徐安並未逗留,甩手走出冰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