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走後。

徐安深沉一笑,借著證物室內昏暗的燭火,目光落在畫中三人身上,笑而不語。

針對此案本身,拋開所謂鬼神之說,其實並不算複雜,夜叉似乎已將脈絡給說透了。

使節團前後有三百人左右,其中除去侍奉司徒敏的下人和隨行的燕國官員之外,其餘的便是護衛,將近兩百人之多。

燕國人身處異國他鄉,警惕性本就比往常要高得多,幾乎不可能給外人混入其中,置地紮營也必然事先有嚴密的部署和防範。

凶手卻能在營中來去自如,在僅隔一張帷帳的情況下,無視幾丈外的眾多護衛對司徒敏下手,並剝下他的人皮。

當中,若說有外人潛入作案,可能性極低。

外人不可能輕易混入使團,即便有內應,也不可能對營地的部署了如指掌,至少不能完全確定司徒敏具體住在哪間帳篷。

要知道的一點是,古人最擅長的就是疑兵之計。

尤其是家世顯赫的官宦子弟出行,對於行蹤的保密更是極為嚴格。縱然知道司徒敏就住在營地內,但尋常人是無法準確知道他的具體位置。

徐安趕到現場時,便見到在出事的那頂帳篷周圍,仍搭著兩間近乎一模一樣的帳篷。

若非是司徒敏身邊極受信任之人,不可能準確知道他選擇在哪頂營帳休息!

實情...或許就真如夜叉所說,乃熟人作案,先下毒限製司徒敏的行動和發聲,而後動刀剝皮。

司徒敏被限製後,難忍切膚之痛,不能發聲呼救,為求速死,隻能咬舌自盡。

以至於,屍身死狀恐怖,瞳孔暴突,口中仍咬著那半截斷舌。

而在凶手作案的過程中,用到了某種神秘的毒藥,這便是其中的關鍵點之一。

司徒敏位高權重,身為大燕攝政王之子,他的飲食起居都有專人伺候,能對他下毒之人,有幾個?

恰好的是,司徒敏身邊的貼身近侍桑槐,就有這個天然的便利。

但桑槐既為近侍,也就是說她要貼身跟隨著司徒敏,不必做燒菜煮飯,搬搬抬抬的活兒。

下人也分等級,桑槐無疑是那種等級較高的。

換言之,她或許並不會刀工,即便能毒倒司徒敏,單憑她一人,也無法完成剝皮。

她必有另一個同黨!

而這個同黨...是如何瞞著侍衛的眼線,潛入營帳的呢?

據司徒敏帳外的侍衛供述,案發當晚,司徒敏醒過一回,並直指見到了自己死去哥哥的鬼魂。

那時候的他,還是好端端的,雖說精神不好,但也沒見太多異常。

眾人安撫好後,退出營帳,直至第二天即將破曉時才進入。

在這期間,再無人進過營帳,那麽桑槐的同黨是如何進入接手的呢?

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桑槐下毒的契機,或許就是半夜司徒敏驚醒的那一回。

安撫司徒敏重新入睡的同時,桑槐悄無聲息地對他下了毒藥,導致後來“同黨”接手剝皮時,司徒敏失去了呼救的能力。

這在徐安看來,“同黨”潛入的方式和時機並不難揣測出來。

帳中擺著很多蠟像人,說明司徒敏私下有捏製蠟像的愛好,且正在構建一張十六神魔圖。

桑槐的“同黨”對此自然是甚為了解,若此人扮成蠟像,在桑槐的掩護下事先潛伏於營帳內,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在司徒敏進入營帳休息之前,負責剝皮的“刀手”已然藏在十幾樽蠟像之間,隻能桑槐出手下毒之後,就輪到她出馬!

一眾侍衛對此毫無察覺,自然不知道凶手早就隱藏於帳內,無法解釋之下被迫相信是亡魂作案。

畢竟...當晚除了這些侍衛自己和在他們監視下的桑槐之外,沒人再進過營帳。

不是亡魂,是什麽?

殊不知,並非無人進去過,是有人提早進去等著而已。

“刀手”剝完人皮之後,不能即時離開,否則一旦被侍衛發現,便無法造成亡魂殺人的假象。

於是,此人扮回蠟像,重新隱藏起來。

待破曉後,眾侍衛發現司徒敏身死時,第一反應肯定是報告上官,並火速封鎖全營。

在此之間,有短暫一刻,大營是混亂的,誰也顧不上誰。

“刀手”便可趁亂持刀劃開帆布離開營帳,變回原來的身份,繼續隱藏於使節團中。

如此解釋,或許才是本案的實情。

微妙的是,在夜叉查到的線索中,便有三人行跡詭異,且女扮男裝,身份成疑。

其中,便有一人善毒,一人善武,一人負責統籌謀劃。

完全貼合促成本案的所有要素:一個能輕易接近司徒敏而不被懷疑,善於下毒的先手,一個武藝不凡、精於刀術,能快速剝下人皮的刀手,一個負責密謀,統籌行凶、撤離與掩飾路線的主腦。

三者歸一,加上司徒敏本身就有夢遊症的緣故,就能營造出一個看似毫無破綻、令人匪夷所思的亡魂殺人案。

可事實真有如此簡單嗎?

徐安深吸了一口氣,輕笑著離開了證物室。

次日上午。

杏園書房中,在聽取龐奇對使節團監視一夜的簡報後。

徐安微笑,轉了轉麵前桌案上的茶杯,略帶訝然之色,道:“你是說...昨日抵京後,使節團眾人相安無事,謹小慎微,大部分都留在驛館中閉門不出,唯獨兩個小太監數次偷溜出去?”

龐奇點頭道:“是!而這兩個小太監,其實...”

話才說了一半,徐安就打斷道:“哎,且先別管此二人為何如此,其目的如何。單說使節團中帶著一隊太監,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司徒敏雖是世子,但不算是直係皇親,按理說...他出使大乾不該有宮廷內侍隨行才對。”

宮廷太監與宮女,素來隻侍奉皇族嫡係。

按規製,司徒敏並沒有資格配備太監宮女服侍,即便他父親是時下把持大燕朝政的攝政王。

龐奇回道:“大人,這倒也不稀奇。大燕少帝,今年已滿十八。按照大燕先帝的遺詔,年關後,他便會親政。朝中已有傳聞,由司徒虎領銜的大燕內閣日前上書朝廷,為締結燕乾兩國交好,有意讓少帝迎娶我朝昭安公主。”

“此番朝聖會,使節團帶了一隊宮廷內侍,恐怕便是帶著大燕少帝的婚書來的,並非為了侍奉司徒敏。”

徐安笑道:“哦,竟有此事?若真是如此,那大燕這個舉動...怕是不合時宜啊。京都正值多事,七子被刺,儲君之位看似已無人可以勝任,陛下煩於此事。大燕在這個節骨眼上求親,大概率會吃閉門羹。”

“加上司徒敏出使途中突然暴斃,且不談大燕皇室會如何定性此事,單說那位大燕攝政王的態度,就有待觀察。此時談及婚事,無疑並不明智。”

龐奇道:“想必...大燕少帝遣來求親婚書之前,並未想到司徒敏會暴斃於途中。不過,關於兩國親事,本不由我們插手。倒是有關司徒敏之死,下官有些線索要稟報。”

聽此。

徐安想了想,眉目一動,卻擺手道:“不必急於揣測凶手是如何殺死司徒敏的!相比之下,本官更好奇凶手因何要殺他,並剝走他的人皮。人皮異常冰冷,似有被冷凍過的痕跡...有些詭異啊。”

“而多年不問外事的皇太後,又為何會插手此事?唐敖雖說...司徒敏與太後之間並無直接關係,但換個角度想,那就是有間接關係了?我要知道這層間接關係到底是什麽!”

“太後繞過陛下,直接下令唐敖將司徒敏的屍體送到南郊行宮,並設靈祭奠。可見,他們之間的間接關係,非同一般。我要知道此點隱晦,你即刻去查。”

龐奇聽後,卻犯難起來,道:“這個...大人,下官隸屬寺衙,為皇家辦案多年,倒也算了解一些皇室秘聞。但涉獵並不深,且大多都是捕風捉影之事,當不得真。擅查天家秘事,又有違朝例,恐怕...”

“你的意思是辦不到?”

“大人可以這麽理解,不過,下官雖能力有限。有一人,卻可能深知內情,知道太後老佛爺與大燕司徒家的隱秘。”

“誰?”

“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