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吳應雄囚室的不遠處,三人便聽到一聲聲哀嚎傳出。
隻見麵前的柵欄囚室內,吳應雄仍穿著他那件首輔官服,手上並無鐐銬,此時正手持皮鞭對著被鎖在囚室牆上的一人鞭打。
哀嚎聲,便是從此人口中發出。
吳應雄看似約五十幾的年紀,乃武將出身,手上的力道不小,且出手毫不留情,打得那人齜牙咧嘴,痛呼哀嚎,求饒不已。
身後兩三米處,跪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同樣是常服打扮,身上卻帶有鐐銬,明顯是囚徒身份。
見到吳應雄一臉冷酷,肅然鞭打著牆上那人,跪地的年輕人麵現不忍之色,不時求情幾句:“父親,還請饒了舅舅吧...”
但吳應雄不為所動,依舊使勁鞭打。
詭異的是,負責看守的禁衛都視而不見,絲毫沒有阻止,聽之任之。
徐安臉色一滯,停下腳步,看向龐奇道:“怎麽回事?”
他有此一問,倒不是驚訝於吳應雄入獄了,還能有所特權。
而是訝然於他為何要對牆上之人用刑。
畢竟是權傾朝野的右相,即便入獄了,但關係和暗中的權柄仍在,吳應雄能在獄中有特權,這幾乎是不用多想的事情。
單說這十位能陪他一起下獄的將軍,就可見吳應雄“死而不僵”,看管詔獄的牢頭和禁衛又怎敢不給他特權?
且,剛才皇帝已派人來過,但徐安三人隨後趕到,仍能見到吳應雄不負枷鎖,不穿囚服,便說明連皇帝也默許給他特權。
龐奇回道:“被鎖在牆上那人,就是吳相的妻弟,前任隴西軍主將,也是皇城司驃騎大將裴勇。身後那年輕人,是吳家唯一的男丁,吳儀。至於...吳相為何要鞭打裴勇,恕下官愚鈍。”
徐安眉頭微皺,看向那名跪地的年輕人,道:“吳儀?鍾情於駱姿,為求得美人歸,滿天下尋找名醫為駱英治病的那位?”
“是。”
“犯官家屬不是該異地關押嗎?”
這個問題,龐奇並沒有回答,隻是報以一個無奈的苦笑。
理論上依照大乾律例,犯官與其家屬同時獲罪,必須分開關押,謹防串供。
但吳家父子能同關一室,不外乎還是那句“特權”。
徐sir倒也看得出來,淺笑道:“行吧,去通傳。”
龐奇點了點頭,但剛走到囚門外,還未及開口。
吳應雄就似乎有所察覺,回身朝徐安望來一眼,也是淺笑道:“來了?你叫徐安,本相可有說錯?”
說完,便回頭一鞭抽暈了麵前的裴勇,而後沉聲下令道:“帶走!潑醒了繼續打,打到本相喊停為止!”
囚室外,兩名獄卒聽了,竟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隨手打開牢門將裴勇帶離。
徐安稍顯驚訝,吳應雄此言似乎料到他會來,而且還認得他。
要知道,此時的徐sir身上可是披著黑袍偽裝。
而且,在前身的記憶當中,並沒有任何與這位權相有過交集的印象。
吳應雄不該認識他,但對方竟能一口喊出他的名字。
徐安一聽,意識到自己身份敗露,倒也不想再掩飾,直接摘下頭上的黑袍帽兜走進囚室,道:“吳相認得我,也知道我會來?”
吳應雄一身儒雅,威嚴肅然之色。
雖是武將出身,但整體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更像是文臣書生,寵辱不驚,淡定沉穩的姿態。
他驀然一笑,將手中帶血的皮鞭丟在囚室中的小矮桌上,又指了指桌前的矮凳,淡笑道:“坐!要想知道你是誰,又有何難?況且,今日你以一句“代天子持節”在公主的招親會上大出風頭,令大乾第一勇士都假意敗於你手。如今,你可謂是名滿京都,本相豈會不知?”
“本相非但知道你是誰,更知道你因何而來。”
說著,他也在矮桌前坐下。
徐安坐定之後,臉上的訝然更甚。
吳應雄下獄已有一段時間,被困於詔獄,理論上應該消息閉塞才對。
此番,竟連今日白天發生的事情都懂,可見手眼通天,外麵仍有他的耳目在注視著朝堂。
遲疑了半分後,徐安倒也不想拐彎抹角,直言道:“既然都是明白人,那麽徐某便不費口舌了。以右相之謀,當也知道禦史案本身看似是針對台府而來,實則要對付的人卻是你!”
“你並非此案的主使,乃是被構陷所致。我已大致查明脈絡,但仍差臨門一腳,還請吳相助我一臂之力。”
吳應雄目光微抬,臉上波瀾不動的樣子,端起桌上的茶壺邊給自己倒茶,邊說道:“哦?沒想到事到如今,朝中竟還有人相信本相是被冤枉的?這倒是稀奇!但...你想讓本相如何幫你?”
徐安道:“吳相是否遭遇構陷,你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幕後之人能構陷於你,其勢力便不在你之下。這樣的人,朝中屈指可數!他是誰...因何要構陷於你,想必吳相是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聽此。
吳應雄卻忽而大笑,笑過之後,卻道:“你猜錯了,本相並不知道此人是誰。若知道,你認為本相會容他活命嗎?你注定是白跑一趟了!不過,來都來了,就順便幫本相做點事吧!”
說完,他指向桌案一角的幾份文書,接道:“這裏有十份自罪書,都是本相那些不成器的部將所寫的。將之交予陛下,速速結案吧。告訴陛下,本相不畏生死,隻求死得其所!”
徐安目光掠向那幾份文書,卻顯得凝重起來。
自罪書?
說得好聽,恐怕是十大部將聯名向皇帝施壓吧?
保不準皇帝定案,六城兵馬便會異動。
若是真心“自罪”,剛才他為何不將之交給武德海帶走?
這家夥想搞什麽鬼?
徐安陷入了遲疑之中,心中頗有揣度。
“怎麽,你不願意?不願意就離開吧。”
“不是不願!”
徐安神色一閃間,心中似乎有了某種決定,伸手拿起那幾份文書塞進懷裏,接道:“好!文書我帶走,但...吳相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麽?”
吳應雄笑了笑,狀若尋思的樣子,“對了,還真的另有一事。你不說,本相倒是忘了。吳儀,你不是說有信件要送離詔獄嗎?徐大人就可以幫忙,交給他吧。”
他扭頭看向自己仍跪在地上的兒子。
相比於吳應雄言談之間所表現出來的深邃城府,他這個兒子倒更像是那種毫無心機的孱弱文士。
吳儀聽了,先是微微愣住,而後才一副恍然大悟模樣。
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件,恭敬交給徐安,道:“徐大人,小生有書信一封,本該親自交由翩然,但...時不予我,還請你代勞。吳儀感激不盡...”
徐安接過,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吳應雄卻搶先道:“若本相沒有說錯的話,你本屬禦史台殿院之人,對吧?作為前輩,我給你一句忠告。入朝為官,切忌貪功,凡事做好本分即可。可知?”
“吳儀,送客!”
言盡,也不給徐安任何發問的機會,就命吳儀“趕人”。
徐安並未強留,帶著淺淺疑惑駐留於囚室之外。
半分鍾後,竟似有領悟般,道:“原來如此,謝吳相指點。”
隨後,便轉身離開了詔獄。
來到詔獄大門外。
龐奇一臉納悶道:“大人,吳相也沒說什麽啊,為何要謝他?”
徐安頗帶喜色道:“誰說他沒有提示?他點出我殿院禦史的身份,不就是提示嗎?台府分殿察兩院,你可知分別主管什麽?”
“知道。殿院主管宮紀,察院主管言官和糾察彈劾。”
“那不就是了?台府殿院禦史,素來負責監管宮城風紀,有禁衛在側,可糾察後宮禮儀。吳應雄提起我這個身份,便是在暗指...我們想要的線索在陛下的後宮!”
“啊?後宮?禦史案牽涉後宮?那他為何不直接說?”
“因為他和我們一樣,對於此案的主謀都隻是懷疑,而不確定!”
徐安說著,將吳儀的那封信拿了出來,著手撕開。
又讓龐奇一驚:“大人,那封信不是吳儀寫給駱郡主的嗎?你怎麽拆開?”
徐安瞟了他一眼,神秘笑道:“其實是先給我,而後才是給駱姿的!”
而他在看完那封信後。
下一秒,竟詭異地露出一抹**笑:“兄弟們,該是咱們去監察後宮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