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食

車隊起程,卷起了厚厚的灰塵。

這時刻,雜工們都沒有什麽事,他們一步一步地跟在車隊後麵,三五成群的嘻笑打鬧著。

做雜工的,以奴隸為主,也有一些庶民中的壯漢。他們身上穿著最為粗糙的麻布衣服,有的隻有腰間係著一塊獸皮,赤著足。

他們的腰間,也別著一把劍——竹劍。這竹劍是他們唯一的武器,一旦遇到強盜匪徒,他們便是憑此博擊。

至於驢車裏,裝的都是各種貨物,玉紫“份屬雜工”,那就是說,她的起止行走,全部跟雜工們一樣。

所以,她便跟在驢車後麵,用雙足行走。

這個時候,那一包鹽,已被宮背走了。宮是劍客,有騎馬的權利。

玉紫看了一眼父親,這一抬頭,宮也在回頭看她。對上父親擔心的眼神,玉紫朝著他燦爛一笑,伸手揮了揮。

官道上,積了厚厚地灰塵,人馬這般走動,那灰塵真是衝天而起,彌而不散,轉眼間,玉紫便已是灰頭灰臉。

走不了一個時辰,她已是疲憊不堪,汗水淋淋。

不過,她不能叫累,甚至不敢拭汗。

她的臉上,頸上,一直塗著泥灰的,玉紫有點擔心,自己一拭汗,整個人便會變成一隻花貓。

眾雜工們自成一堆,他們好奇地朝著玉紫打量,卻沒有人上前向她打招呼。本來,玉紫年紀小,又是新來之人,她是應該主動打招呼的。可是她還沒有靠近眾人,便可以聞到他們身上那衝天而起的臭味,哪裏還敢上前?

要知道,這時候的小人物,可沒有定時清洗,愛好清潔的習慣。

就在玉紫雙腳如同灌鉛,再也走不動時,車隊突然慢了起來。

一個騎士策著馬,一路大喝,“暫息,食早餐!暫息!食早餐!”

一陣小小的歡呼聲響起。

看來,感覺到疲憊的不止是玉紫一人。

車隊慢慢停了下來。

車隊一停下,雜工們便忙碌起來。大夥忙著把鼎架起,把食物拿出來。

這些活計,玉紫看了一遍便知道應該怎麽做了,她從馬車中背出一袋大豆放在鼎旁。然後,她跟在眾雜工身後,向著左側的樹林中走去。

雜工們負責的,隻是劍客們和自己的食物,至於商隊中的各大主事,他們隨身帶了侍婢,是不屑食用這些臭哄哄的雜工弄出來的食物的。

鼎擺好後,玉紫連忙進入樹林中,拾撿柴火。

林深樹密的地方,柴火是不用愁的。不一會功夫,玉紫便撿到了一堆。

她把幹柴捆起,剛剛抱在懷中,頭一抬,看到前方的枯樹下,生長著一大片的蘑菇。

玉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她咽下了一口口水。

有蘑菇!

天可憐見,她看到蘑菇了!

這幾天,她頓頓食用那種摻了糠的栗米團,不見油光,不見青菜,整個人都饞得慌了。此時看到那灰樸樸的蘑菇,直讓她連咽了好幾口口水。

玉紫連忙放下幹柴,衝了過去。

蘑菇不少,一朵又一朵地生在一根枯朽的樹根背麵。全部摘下後,哦嗬,足有一二斤的模樣呢。

玉紫左右找了找,見不到一片寬大得可以把蘑菇完全盛起的樹葉。

就在她有點頭痛時,玉紫頭一低,看到了自己寬大之極的麻衣大袖!

是了,以前她看電視時,那些古人,動不動就把東西往袖子裏放,那是因為他們的袖子大,方便放東西啊。

這袖子確實大,那麽多的蘑菇,玉紫隻用一邊的袖子,便給裝完了。

剛剛把蘑菇剛下,玉紫便低下頭,一瞬不瞬地盯著腳下踩著的一片亭亭如蓋的葉片。

這葉子,有點眼熟。

玉紫盯了幾眼,突然記起,是了,它好象是竽頭的葉片。對,這是竽頭的葉片,隻是這葉片,比她記憶中的有點小。

太好了!

玉紫差點笑出聲來。

她撿起一塊尖石,用力地挖起泥巴來。

不一會功夫,一叢梨杏大小的野竽,便被她挖了出來。

這一下,她兩隻衣袖都給裝滿了。

重新背著柴火回來時,一座座大鼎,都是湯液翻滾,青氣四溢。沒辦法,用大豆和野菜,栗米混合在一起,不放油,隻放少許鹽煮成的食物,總是泛著一股玉紫小時候經常聞到的豬食味。

不過,玉紫還是吃了三陶碗。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她能活下去便是萬幸了,可沒有挑剔的權利!

匆匆吃過一頓早餐後,商隊再次起程了。

當夕陽西下時,整個商隊才行進了三十裏路。

沒辦法,車隊拉得太長,不時有貨物從牛車驢車上滾下。然後命令傳達緩慢,每一件小事發生到解決,都會導致長時間的停頓。

而且,雜工們從小便營養不良,體質不好,這般靠著雙腳行走,又能走得多快?可以說,玉紫的這個身體,雖是一個閨閣女子,可她的體力,比起這些雜工來絲毫沒有遜色。

當一個騎士再次策著馬,縱聲呼叫著,“休息,食晚餐!休息,食晚餐!”時,玉紫差點歡呼出聲。

終於,熬過去一天了。

她與眾雜工一道,把所有的馬車,牛車,驢車中的貨物全部搬下,然後,玉紫和一些雜工,趕著馬,牛,驢進入為它們臨時搭好的廄圈。

這個廄圈,做得很簡單,它就是一個用竹子和樹木圍成的籬笆。這般在樹林中過夜,要防著有狼過來,趁人不備的時候把牛馬驚擾,衝散了。

當弄好這一切,搭好牛皮縫製的帳篷時,最後一輪紅燦燦的陽光,也沉入了地平線。

雜工們發出了一聲歡呼。

他們終於忙完了,可以用晚餐了,可以休息了。

歡呼聲中,玉紫轉過身,朝著劍客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才走到一半,便看到人堆中,擠來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雖然才相處幾日,卻已是無比的熟悉。熟悉得玉紫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她的父親,也來找她了。

宮遠遠的便看到了女兒,看到了她一臉的笑容。當下,他也是咧嘴一笑,皺紋如菊花開放。

父女倆急急地靠近。

玉紫一來到父親身邊,便扯著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說道:“父親,我們到林中去。”

宮嗬嗬一笑,他從袖中一掏,掏出一個牛皮包來。老人把包朝著玉紫手中一塞,無比高興地說道:“孩子,許久不曾食肉吧?方才眾人獵得一野豬,父親分得一塊肉,留待孩兒一起食。”

宮老是真的很高興,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線了,那自豪的表情,是在告訴玉紫,他終於能讓她吃上肉了。

玉紫伸過牛皮包,輕輕打開。包裏,是一塊約有二兩重的野豬肉。

深深吸了一口無比香濃的肉味,玉紫歡快地說道:“太好了,有油了!”

天已入夜,林中,到處燃起了一堆堆的火焰。

玉紫扯著她的父親,撿了一點柴火,也燃起了一個火焰。

如玉紫和宮這樣的身份,可沒有住帳篷的權利。他們今天晚上,隻能在這火堆旁睡了。

玉紫彎下腰,把一個供四人食用的鼎架在火堆上。

宮老看著她跑前跑後,忙個不停,不由詫異地問道:“我兒食肉,莫不還要煮過?”

忙碌中,玉紫抬起頭來衝他一笑,調皮地說道:“女兒想弄一頓,與父平素所食完全不同的晚餐。”

宮好奇了,他嗬嗬一笑,眯著雙眼,滿足地看著像蝴蝶般翩飛的女兒。

玉紫拿出一半野豬肉洗幹,把它切成薄片,在燒熱的鼎中用竹片翻炒了一下後,把洗淨的竽頭一股腦兒全放在鼎中,加滿水,然後,她用一片竽葉蓋在鼎上充滿鼎蓋,用最小的火慢慢烹煮起來。

眾人用的鼎,都是沒有蓋的。煮食時,那騰騰而起的煙灰,全部混入了食物中,使得本來難吃的食物,更是讓人一見胃中犯堵。

不一會,一陣異香飄出。

玉紫掀開竽葉,把洗淨的野蔥和一些野菜放入,加鹽。

竽頭湯熟後,玉紫小心的盛起一碗,恭敬地捧到父親麵前,她看著老人,笑得很是神秘,“父親,請食。”

老人盯著乳白色的竽頭,好奇地問道:“此是何物?”

玉紫嘿嘿一笑,道:“它是竽頭,父親盡管食用。”

老人盯著竽頭,喃喃說道:“竽頭?昔日父親在齊王宮中時,未曾見過。”

說罷,他將唇湊過去,小小地呷了一口。

濃湯一入口,老人便瞪大了眼。

他再呷一口,忍不住讚道:“如此美味,雖齊君亦不知也!”

玉紫聞言,嘿嘿一笑,她嘴角一揚,暗暗想道:齊王算什麽?我這湯,當世隻有父親與我兩人嚐過!

這一鍋中,玉紫煮了一公斤左右的竽頭,這竽頭很能飽肚,足夠讓父女兩人吃個痛快的了。

到得湯稍稍涼一些時,老人已是狼吞虎咽。

他吃得如此之快,那深深的皺紋,在這一刻都舒展開來。

當吃到第三碗時,老人突然流下淚來。

玉紫一驚,連忙問道:“父親,怎麽啦?”

老人抬頭看向她,低泣道:“先王最愛美食,若他能嚐此美湯,必會欣喜之極。”

玉紫低著頭,嘴角扁了扁,卻沒有說話。她無法了解宮老的忠誠,不過以她的性格,也不想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加以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