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夢長君不知 浮生若夢韶光涼。(二)

雲深夢長君不知,浮生若夢韶光涼。(二)

“那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能放下嗎?”蘇菲莫名地問了她一句,雲深恍惚不已。愛夾答列

放眼望去,那庭院裏的雪覆蓋了青灰色的教堂,那尖頂微有露出,折射著白雪的光亮,莫名地讓雲深感到窒息。

她搖了搖頭:“怎麽突然這麽問?”她的話說完,卻莫名覺得難過,那種讓人的心都要掏空的感覺真不好受。

蘇菲似乎看見了她眼裏的閃躲,頂頂地看著雲深許久,也不開口,直把雲深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才罷休。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問的。”蘇菲伸過手來牽雲深的手,輕輕地拍了幾下,友善地接著說:“你找到那個男人了嗎?有沒有和他說孩子的事情?榍”

蘇菲記得,當時雲深在天堂地獄一線掙紮的時候,還是死都不願意說出來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在後來的後來,蘇菲也逐漸地意識到了,眼前的這個女子,有著不願意揭開的傷疤,關於她自己,關於那個男人。

雲深的臉色倏然變得有些蒼白,抿唇看著蘇菲,然後慢慢地伸手去擁抱她,在那納爾維克那段難看的往事裏,也隻有蘇菲和蘇生陪著她,她才不至於落得生死不明。

“我找到他了,但是我沒有告訴他。”雲深的眼前閃過紀柏然暴怒而且失望的臉孔,他無數次出現在她的睡夢裏,聲聲責問她:“我們的孩子呢?督”

她隻有一次次的倒退,有什麽哽在胸口,讓她什麽都說不出來,那感覺難受極了,但是,她卻沒有辦法,隻能看著步步逼近的憤怒的男人,保持著沉默。

蘇菲輕拍她的肩膀,知道她的難過,這個女子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這樣脆弱滴擁抱她了,三年多以前的雲深,已經兌變成了堅強而且勇敢的人,決然地有自己獨立的愛恨。

“為什麽不願意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蘇菲覺得雲深一定是哭了,她也隻有在她和蘇生的麵前,才會偶爾變得如同愛哭的孩子。

雲深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淚,為什麽不告訴他?雲深想了想,一定是因為對紀柏然的痛恨,讓她說不出解釋的軟話,總是更願意豎起自己周身的刺,來尖銳地刺痛別人,也刺痛自己,保護自己那卑微的自尊和驕傲。

“我不愛他,說了又能怎麽樣?不過是多此一舉。”雲深從蘇菲的身上起來,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淚水,安靜而且冷淡,說了一個最為簡單答案,既然她不愛他,那麽,紀柏然諒不諒解她,又哪裏又那麽重要。

“那麽他呢?他愛你嗎?”

蘇菲不相信,如果沒有愛,哪裏來的孩子?總是要有一方是有愛的,既然雲深說她不愛,那麽,那個男人,一定是愛的。

雲深被蘇菲這樣緊緊的問話問得有些不知所措,紀柏然愛她嗎?雲深在腦海裏逡巡過很多畫麵,那些畫麵裏,都是她的錯,細數那些過往,雲深從來就沒有正視過,紀柏然的心情,至少這麽多年,她就隻是抱著最深沉的恨,恣意地傷害。

紀柏然又何嚐不是,總是那麽惡毒地把她踩在腳下,狠狠地揉碎她的自尊和驕傲,狠辣地告訴她,她雲深的自尊,一文不值。

她搖了搖頭,唇邊有涼薄的弧度:“不,他不愛我。”然後似乎是要說明她和紀柏然的不可能,她又接著說:“我有我最愛的人,所以。”

雲深沒有說下去,她知道蘇菲會懂的,這些年,雲深心心相念的無非就是君知蕭,蘇菲聽蘇生說過君知蕭,但是也深知,君知蕭,不是孩子的父親。

“那麽你還難過嗎?”蘇菲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雲深來這裏,雖然在笑,總是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如果真的開心,那為什麽,眉宇間,還是散不開的愁緒。

那寒風有些大,揚起那雪花,飛進走廊,偶爾會落在她的身上,雲深伸手拂掉身上的雪花,笑了笑,搖頭又點頭。

“蘇菲,我隻知道,我愛他。”她說不出她是不是還難過,但是她知道,她愛君知蕭,所以,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才能慰藉這七年的顛沛流離。

她極度渴望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不論是因為過去,還是因為她還愛著他,他們之間,有家仇舊恨,雲深卻不可自拔,所以,總是有所難過的。愛夾答列

雲深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過臉去看著蘇菲,有些急切地問:“蘇菲,我要你幫我找的人還沒有下落嗎?”

在三年前,她曾委托蘇菲在錦城打聽她母親的下落,蘇菲作為育生院的院長,在錦城也算是頗受人尊重,如果她母親在錦城,也許可以打聽到一點的消息。

蘇菲看見雲深眼底灼灼燃燒的希望火光,有些不忍心地搖搖頭:“這些年我幫你打聽了錦城所有的療養院以及精神病院,都沒有找到她,你再想,或許她不在這些地方。”

說不清楚,雲深覺得母親和她很近,但是,卻又抓不住這樣的感覺,這些年,她認為精神不好的母親應該是被送到了療養院或者是精神病院,但是,這兩個地方都沒有的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樣去找了。

雲深離開育生院後徑直去了公墓,因著那裏去的人比較少,青灰色的公路上都覆蓋著厚厚的雪,車根本開不上去。

她沿著山路一步步地走上去,每走一步,腳都要陷入雪地裏,那涼涼的雪從她的雪地靴鑽進去,沁心地涼。

有些日子沒來看過她的父親了,雲深恍惚地覺得,這山路都變得越發寂寥,山山水水這麽多年,她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怎麽樣,才能夠慰藉所有人。

報仇嗎?報複君知蕭當年的絕情和寡意?報複紀家的公報私仇?還是報複紀柏然在她最為無助的時候,狠狠地把她踩在了腳底下?

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愛君知蕭,對紀柏然的付出,也感動過,但是,這兩個男人,她都恨。

已經望見父親的墓碑了,大理石雕成的碑石,上麵是父親經年不變的笑臉,依舊保持著不老的模樣,永不知疲倦地對著她微笑。

“爸,我來看您了,我很想您,這段時間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媽,您一定是怪我了,我上次說帶她來看您,可是,我沒有做到,對不起。”她說的時候有些哽咽,往事是那一幕幕不間斷的畫麵,播放著與她相關的悲傷。

雲深覺得悲傷不已,蘇菲說母親不在她應該在的地方,那麽,她會在哪裏?雲家落敗之後,所有的親朋好友在一夜之間和雲家斷了關係,就連母親的母家段家,也以雲家為恥,和母親斷了關子。

所謂的就是牆倒眾人推,雲深切身體會到這樣的痛苦,在雲家即將奔潰,她的父親背負著一身的官司和債務的時候,二十歲的雲深,曾經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敲開了父親的每一個舊交的門,無一的,都是一些嘲諷,有的則幹脆把她拒之門外。

在飽嚐了人間人情冷淡之後,雲深突逢變故,父親跳樓身亡,母親不知所蹤,二十歲那年,她醒在了紀柏然的床上,君知蕭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紀家別墅,親眼目睹了她和紀柏然的相擁和糾纏。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設好的局,雲深無力掙紮和解釋,唯有接受這之後來臨的一係列的變化,她的名聲掃地,被紀家強硬地送去了西歐,一去七年。

七年人事幾翻身,她清醒之後再回頭的時候,已經變得物是人非,君知蕭已經不是她的少年郎,她也已經不是他的公主雲深。

威尼斯的三年,她是清醒地消沉的,醉生夢死地逃避現實,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似乎唯有那樣,才能表明她失去那麽多,她那麽難過。

那三年,是不堪而且浮躁的,如同威尼斯那從水麵上吹來的潮濕而且腐朽的風,帶著肮髒和難聞的臭氣。

納爾維克的四年,雲深是清醒著感受疼痛的,嚴寒的煎熬,饑寒交迫,車禍的折磨,喪子之痛,病痛的糾纏,生活的絕望,已經讓她看淡了世事變遷。

那四年,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失去了多少,那麽多那麽多,多到她開始怨恨這個世界,幸好在她最為難堪和痛苦的時候,遇見了蘇生。

雲深偶爾會覺得慶幸,因為不管在多麽艱難的時候,就算她這麽恨著紀柏然,也不得不承認,他給了她很多。

而蘇生,更是把她從一個絕望之中的人,帶到了職場中,讓她發現,其實自己,是可以活得更好的,一定可以活得更好。

又開始飄起了雪花了,今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比她記憶裏的錦城每一次都要大很多,她心疼地伸手去拂掉落在她父親墓碑上的雪,看著照亮上的人,清淺地笑,眼淚卻唰唰地掉。

“爸,您會不會怪我,我又和知蕭在一起了,您一定是怪我的,可是,爸,七年啊,我沒有那麽多個七年再去等待,我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她伸手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那眼淚跌落在她的腳邊,都迅速地淹沒掉了,化成了堅冰,她的心,就如同這冰,冷冰冰的,卻渴望溫暖。

七年年年蒼茫,她無數次渴望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再讓他帶著她在雲家深宅裏奔跑,他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愛得那麽真。

雲深還想說什麽,眼角去瞥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轉過那叢立的墓碑,向著她這邊而來,那人似乎是看見了她,慌了一下,迅速地轉身離開。

那人城了一把黑色的天堂傘,黑色的風衣,如同那天送葬的人,雲深突然就意識到那人是誰,連忙起身追了過去。

那人看見雲深追了過來,較快了腳步,卻無奈那雪太厚,她走得艱難,雲深還是追了上來,不用看,她都可以知道這個背對著她的女人究竟是誰。

在很多人個夜晚裏,她都會重複著做一個這樣的夢,夢見她站在暗光壓抑的回廊裏,看見書房內父親和一個女人歡好,當時她很懵,隻有這麽一個念頭,父親背叛了母親,背叛了她整個家,高大的父親形象在雲深的心目中瓦解,雲深怎麽也無法接受。

眼前的女人,定是許歌了。

“許夫人,都這麽多年了,難得你還記得我父親。”雲深忽然就有些想笑,涼薄無比地勾唇冷笑,對許歌,就隻能是嘲諷。卻意外地,已經沒有怨恨。

當年雲家破敗之後,君知蕭獲得了雲家的所有家產,紀家憑空拿出證據說她父親挪移公款,父親負債累累之後,許歌倒是不畏懼這世俗的目光,和父親站在了一起,不惜和自己的兒子決裂。

當年雲父死了之後,許歌也是深深滴自責,送葬的那天,她就曾拉著雲深的衣擺求她原諒她以及君知蕭,那天,眼前的這個女人,哭得梨花帶雨。

當時的雲深,是極度怨恨許歌和君知蕭的,但是在多年後,雲深卻突然明白,她不再恨眼前的女人了,因為感同身受,她今天,也做了第三者,君知蕭賀紀闌珊之間的第三者,許歌當年,或許真的是因為愛。

如果不愛一個男人,是很難在風雨的時候,還能選擇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之上,接受這世俗的評判和嘲諷。、

但是,雲深也不會原諒她,因為是她,讓雲深的母親,整日的惶惶不得安寧,最終在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她的母親崩潰了。失去了蹤影。

所有因果,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的,雲深失去了一切,而許歌,也好不到哪裏去,失去了愛的男人,親身兒子和她反目成仇,娘家人和她死生不來往,親生姐妹許鳳,和她恩斷義絕。

也不過是一個同樣可憐而且可恨的人罷了。

前麵的女子聽見雲深的話,身影停頓了一下,有些僵硬地轉身,年紀過百的女人,依舊保留著風韻和美麗。

這個女人,天生有一種嬌嬈的嫵媚,曾聽父親說過,這個女人曾經是名動錦城的第一名媛小姐,隻是後來的命運,不容樂觀。

“下了這麽大的雪,我過來看看,他的墓碑前是不是堆滿了雪,來看看。”許歌的臉色有些尷尬,但是說到雲祝的時候,卻是有些悲傷的。

雲深突然覺得,或許年輕的時候,她的父親,是真的和眼前的這個女子,曾經深愛過,如果沒有深愛,她的父親,怎麽舍得傷害結發多年的妻子,來和她在一起。

“這些年,都是你來看我爸爸的嗎?”雲深想起了上次來的時候,在父親的墓碑前看見的已經枯萎了的鮮花,應該就是許歌了。

許歌輕輕地點點頭,似乎有些感觸,深深滴咽了一下,略微地仰頭,似乎想要把眼淚給咽回去:“都七年了,我知道你不在國內,所以我每年都會來看他。”

雲深點頭:“謝謝。”

過去了七年了,雲深已經學會了冷靜地對待許歌,要是當年,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咆哮和諷刺這個女人,讓她不許再靠近她父親的墳墓半步。

但是現在,她似乎更能體會那種心情,失去最愛的心情,既然父親已經離開,她也就沒有什麽理由去憤怒,畢竟當年的事情,許歌並沒有參與,雖然,許歌的倒戈,讓君知蕭對雲家,怨恨更深。

但是,這能怪得了她嗎?愛情,是沒有什麽罪過的。

許歌似乎是沒有想到雲深會說謝謝,吃驚了一下,而後很是釋懷地笑了起來,伸出手指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雲深知道,她在擦眼淚。

“我聽說,你和知蕭在一起了,這些年他也不好過,你不要怪他,都是我的錯。”許歌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惶恐地看著雲深,生怕雲深會憤怒。

許歌總覺得,是她虧欠了雲深。

雲深眯著眼睛看著許歌,據她知道,君知蕭和她是沒有來往的,當年君知蕭可是恨極了許歌,她和君知蕭在一起,是誰和她說的?

“誰告訴你我和他在一起的?”

許歌臉色煞白了一下,手絞在一起,有些扭捏,卻還是說了出來:“是闌珊。”

看見雲深倏然有些泛寒的眸光,許歌又慌亂地補了一句:“她希望我勸知蕭和你分開,但是,我不會這麽做的。”

雲深有些想笑,這紀闌珊是沒搞清狀況呢還是想打什麽主意?難道她不知道君知蕭和許歌的水火不容麽?

她該不會是指望母子情深,來成全她這個心願吧?

不過她想的倒也不錯,按照君知蕭對他父親的孝順來說,他是怎麽也無法割舍對許歌的母子之情的,總會原諒她的,所以,討好許歌,長久地來說,是正確的。

“你應該聽她的,真的。”雲深無所謂地輕輕點頭,在經曆了那麽多舍棄和被遺棄之後,雲深已經淡定得幾乎不敢再痛心。

許歌疑惑地看著雲深,突然就釋然地笑了起來,她就知道,當年那個暴怒而且不成熟的女孩子,一定可以長成最為溫和和沉穩的樣子,現在的雲深,最是動人。

“你長大了。”不知道為什麽,許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就掉了下來。

目光在看見那男人的身影穿過林立的墓碑而來的時候稍微低停滯,許歌倉皇不已,連忙和雲深回首轉身,把手放在唇邊做了一個保密的姿勢,然後迅速地躲進了那拐角處的巨大的雕石之後。

雲深似乎意識到了許歌為什麽會這麽慌張,轉過身去的時候,果真看見了君知蕭的身影晃動,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男人一身華貴的皮草,顏容清絕。

他的步伐依舊是緩慢而且沉穩,一如既往的摸樣,這個男人擁有神一般的氣質和深沉的心思,她愛了這個男人好多年。

雲深似乎有一些恍惚,在這諾大的錦城,這個男人總是清楚地知道她的路會怎麽走,在特定的時間裏,找到她。

隻是她會難過,她在異國他鄉顛沛流離多年,而這個男人,卻始終沒有找過她,是一根刺在心口,雲深是介意的。

君知蕭走得近了,雲深才看見他手彎處擱著一條絨毛披風,近了之後,他也不說話,徑直過來把披風披在她的身上,伸手擁抱了她。

他知道,她很難過,需要一個擁抱。

“你怎麽來?”雲深從他的懷裏出來,看中的眼前的男人,淺淡地笑,看了一眼躲在那裏的許歌,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君知蕭沒有回話,隻是牽起她被凍得發紫的雙手放在唇邊嗬氣,然後把她的手揣在他的兜裏,牽著她沿著山路往山下走。

“天太冷了,走,帶你去吃點東西暖胃。”君知蕭的眸光很柔和,大掌緊緊地牽著她。

天寒地凍之間,雲深忽然就覺得心頭有一股暖流,如此冰冷,這個男人,讓她如此的安心和溫暖。

“好。”

隻願一個好字,他們能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