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曼君並沒覺察到身邊有了具體什麽樣的變化。

她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而且有著相當平靜的好心態,每天如常地上下課。

韓宇烈最近好像有很多的煩心事在忙,成日裏家裏學校兩頭地跑,大男孩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焦灼,韓家有幾筆大的投資中途被萬安集團搶走,資金凝滯導致幾個業務線凍死,再加上韓家有不成器的兄弟做了錯事,不敢擔責任亂推卸,導致下麵的子公司有人帶頭嘩變要單立出去,一時風光無限的風揚集團股價大跌,韓風烈當機立斷地止損,砍了幾個分公司的頭頭腦腦,借助妻子娘家重新立了幾個新項目,才穩住了股價。

眼看著哥哥韓風烈焦頭爛額,韓宇烈的心中也是十分地焦灼。

韓家的事,穆曼君並不知道,她一向都不太關心生意場上的事,付雲景此時的做法,很是有些奇怪,因為穆曼君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他卻在打壓妹妹男朋友的家族集團。

韓風烈忍無可忍,約了付雲景談判。

“付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韓風烈開門見山地問道。

付雲景抬頭露出個波瀾不驚的微笑:“韓先生,好久不見,坐。”

韓風烈是已經有了家室的人,較之囂張少年時,多了幾分穩重,可是遇事的時候眉宇中還是帶著幾分急躁,他大馬金刀地坐在皮沙發上,問道:“你搶了我好幾個投資項目,是個什麽打算?我其實也不在乎這一點,但是我想知道為什麽。”

“你打算讓韓宇烈畢業後進入風揚工作?”

韓風烈一挑眉毛:“跟小宇有關?”

付雲景站起身來,負手站在窗前,窗外是萬家燈火,他站在高處,目光看向遠方:“我們都是當兄長的人。”

“我說,咱們說話能不這麽彎彎繞繞嗎?”

“我隻有兩個妹妹。”付雲景轉臉看向韓風烈,他神態平和,卻有多年高位的逼迫感撲麵而來。

付雲晴,是韓風烈心中永遠的痛,他的眼角劇烈地跳了一下,冷冷地說道:“你付家莫要欺人太甚!”

“我希望我的妹妹過著她想要的平淡日子,你可以挑選另外一個人來幫你。韓宇烈日後想和曼君在一起,就不能進入風揚集團,也不能染指風揚集團的業務。”

“付雲景!”

“風揚的水太渾,我不想沾染,這麽多我們相安無事,是我不想生事,這一點,你應該很明白。”

這麽直白的威脅!

韓風烈第一次覺得,他從來都不了解麵前這個人。這個從小隱忍的少年,他一直當做對手的人,居然在歲月中練就了如此的底氣,一出手就是狠招,打的他措不及防無能為力,然後拋出理由。

韓風烈狠狠地盯著付雲景:“這個要求實在是荒謬。”

“要求是否荒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韓宇烈不進入風揚,也會是個大有前途的優秀青年,何必非要讓他趟進去?”付雲景說道。

他有他的理由。

青木幫是搶了萬安會的走私生意轉型成功,風揚集團這些年一直在私底下操作這件事,且和灣島那邊有著千絲萬縷的洗黑錢往來,韓風烈讓韓宇烈去學金融,就是報了日後讓他進集團做事,操作這些事的意思。

他的心思卻被付雲景看的明明白白。

人要成功,首先要了解自己的對手。

萬安集團走的卻是正正當當的基礎建築行當,上遊發展到石材木料加工,付雲景多年經營,整個萬安會逐漸地洗白成為一個非暴力的社會組織。

從正路到邪路很簡單,從邪路走回正路卻很難,他嘔心瀝血,要的就是萬安會正正當當地在陽光下存活。

從小就浸潤在邪道裏的韓風烈根本理解不了,他說道:“看來我們再也沒有合作的可能。”

“你我要走的路不一樣。”

“你的是什麽路?黑社會轉型做慈善嗎?付雲景,你的臉上真是寫著天真,從前的萬安會我覺得是一個大威脅,現在的萬安會隻讓我想笑,服務社區服務人民,扶著老奶奶過馬路,哈哈哈……”韓風烈逼近一步,“我拿槍指過你的頭,你當時的反應是會還擊的……”

他從衣服內掏出一把槍,付雲景的動作更快,他的槍還沒掏出來,付雲景的槍已經指在了他的額頭。

“你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用槍指著我。”付雲景說道,“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老毛病。”

“我以為我們可能成為朋友。”

“原來你比我天真。”

當年攜手重立道上規矩,想起來竟恍然如夢。那個時候他們也曾並肩作戰緊密合作過,多年相安無事的假溫和麵具,終究也有了掀開的一日。

付雲景收了槍,他是個念舊的人,還是那把改裝過的格洛克17,當年付容安送給他的防身武器。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會隨身帶著一把槍,龍城剛剛頒布了槍支管製條例,日後隨身攜帶槍支漸漸變得不再現實。

他們這種人,都有各自的顧忌,當然不會拚一口氣見生死。

掏槍不過是個下意識動作,韓風烈早已不是心懷憧憬的年輕人,對於此等爾虞我詐早已熟悉無比,可是他接受不了付雲景的理由。

韓風烈說道:“我說,不要幹涉年輕人的生活。如果你上頭有一群老家夥對你指手畫腳,你也會不爽,如果你爽就不會有萬安會叔公大洗牌這麽一說,當年你拔權的那些叔公現在還在家中養老呢,何必現在自己做這種事?”

“我不想我妹妹日後跟著一個站在渾水裏的人提心吊膽。”

“那你可以不同意他們的事。”韓風烈歎了口氣。

“我尊重她自己的意願,隻能這樣。”

“我草!這叫什麽事兒?你尊重自己妹妹的意願,我就得把我弟弟踢出家族企業,他這麽努力都是為了日後要幫我,我拿什麽理由去這麽對他?”韓風烈火大,一拳砸在鋼化玻璃上,濃黑的眉毛皺起來,“你們付家人都是神經病!”

“隨你怎麽想,我的要求已經說了。如果曼君和韓宇烈在一起,他就不能進入青木幫做事,我和四大行的董事會主席關係都不錯,可以推薦他隨意進哪一家。”付雲景罕見的有耐心,“這也不算是什麽壞事。”

韓家的情況比較特殊,韓靖成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年紀大了放權給韓風烈,但是核心的東西還是把握在自己手裏,韓風烈手頭隻有走私的業務和房地產的業務,他心又大,總想在事業上證明自己,如果以後想要有更大的發展,當前的賬目必須理順,有些賬是不能對外人道的,他甄選了許久,也就選定了韓宇烈日後來做這一塊,現在讓他放棄自己選定培養的人,簡直比割肉還疼,況且理由還很扯。

付家一個付雲晴,已經讓他嚐夠了心痛與糾結。

自己的弟弟日後要真的和穆曼君怎麽樣,以付雲景護短的性子,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韓風烈腦子裏急速地盤算著。

這幾筆生意的失利,股價的下跌,說到底都是付雲景敲山震虎的下馬威。

“這事情……還沒有個定論,年輕人的事,誰說的準呢?真有那一天,今日你的要求我一定做到,如何?”沒到那一天,就有討價還價的機會。

對於男人來說,事業和女人,孰輕孰重,相信韓宇烈自己也會有判斷。

韓風烈相信自己的弟弟不會讓自己失望,所以同樣罕見地用了商量的語氣。

付雲景也沒有再繼續逼迫下去,他隻是沉默地送了客,然後看了一眼跟進來的杜璿,說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雲少,讓韓風烈逼著韓宇烈放棄就是,何必這樣麻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杜璿咬了咬牙,雪白的貝齒咬著嫣紅的嘴唇:“我知道我在說什麽,雲少若是不放心,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做。”

“不需要!”付雲景打斷她,冷聲道,“出去。”

杜璿委屈極了,卻不敢再多說,輕手輕腳地關了門走了出去。

終於安靜下來了,隻有他一個人。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才能做得更好,他口口聲聲想要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卻用這樣的手段割裂另外一個人的人生。

這世間從來都是這樣,想要什麽,就要放棄什麽。

不需要她知道,所有的事都由他來背負。

就好像那一年親口下令生生掰斷那個戀童癖畫院老師的每一根手指,他總是在背後默默地做著這些事。

能讓她在陽光下笑,他就是站在黑暗裏無人知曉,也並不重要。

下意識地撫摸向胸口的懷表,光華的外殼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曼君,隻要你好。”

他是心底有執念的人,那股執念就是少時的那抹溫暖,不敢去握在手心裏,也不舍得輕易割舍,放在眼前巴巴地看著,卻也不容得別人輕視。

為了曼君,改變另外一個人的人生又算什麽?有什麽樣的後果,由他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