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蘿雖然有疑,卻並未將那戎裝男子臨去之時的話放在心上,隻當此人是一時興起隨口而言。
不料,兩日之後,雲蘿獨坐窗下揣摩琴曲時,小雨匆匆由房間外衝入,帶著驚起訝異之聲叫道:“公主!公主!外麵出事了!”
雲蘿情不自禁放下曲譜,站起身問道:“出了什麽事?你這樣驚慌?”
小雨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拉著雲蘿的衣袖向廊下行走,一邊指著天際說道:“公主請看!”
雲蘿依言抬頭觀望,隻見驛館上空、湛藍的天幕下飄揚著無數的鳳凰狀紙鳶,一個個碩大無比、五彩斑斕,姿態優雅盤旋於天際,最大的一隻金色鳳凰隨風搖曳擺動,每一條鳳尾下都懸掛著一幅巨大的紙牌,紙牌上以墨筆描繪著精致的花紋,隱約可見其上寫著字跡。
她睜大明眸細看,那隻書寫著賀詞的金色鳳凰仿佛有靈性一般,從空中緩緩飄落下來,在雲蘿所站立的小院上空盤旋不去,似乎有意讓她看清鳳尾上的字跡,其中一麵紙牌上寫著一個“祁”字,其他的紙牌,逐一寫著“主”、“安”、“福”等。
雲蘿轉念一想,心頭頓時了悟,那些紙牌上的字跡細細拚湊之後,赫然竟是“恭祝祁國公主福壽安康”十個大字。
她正覺驚訝,隻聽梧桐樹上傳來一陣爽朗的男子笑聲,樹影一陣搖曳之後,一名身穿白底金紋錦衣的高大男子穩穩落在小院中央,手執一柄巨大的灑金折扇,姿態優雅、雙眸炯炯注視著她。
雲蘿見來人正是日前放鳶偶遇的戎裝男子,料想那些天際飛舞的鳳凰紙鳶必定是他的傑作,不禁說道:“你真的來了!這些鳳凰……就是你為了彌補我的損失所製作的嗎?”
那男子仰望天空一眼,走近雲蘿幾步,頷首微笑道:“日前本王無意射落你一隻燕子,如今還你一隻鳳凰,不知可否讓祁國公主殿下滿意?”
雲蘿看清他潔白錦衣上所繡的圖騰正是一隻金光璀璨的巨大火鳳凰,且此人氣度卓爾不群、高貴傲然,口稱“本王”,轉念回想起靜妃昔日曾說過各國所信奉的神祗信物,頓時怔了一怔,問道:“你是荀國人氏?”
那男子目帶讚許之色,擊掌笑道:“公主果然冰雪聰明!在下荀棲鳳,忝為一國之,前日無心之失冒犯祁國公主,希望今日之舉能夠補過,幫助公主消災祈福。”
雲蘿萬萬料想不到此人竟是荀帝,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他,不覺向後退了一步。她昔日曾聽靜妃說過,六國中除燕國地處偏遠的北方之外,其餘五國王侯間的血緣關係較為親近,祁衣二國分別占據東南大地,關係向來交好;荀國則與西南的姬國、滕國親睦,三國之中又以地處中央的荀國最為強盛,不但氣候相宜、人傑地靈,更有山林千畝、良田萬頃,有“天下糧倉”之美譽。
自從六國締結“帝京之盟”後,諸國時常有通婚往來,祁帝已故的母妃宣太後是荀國皇族後裔,若是論及輩份,祁帝與荀帝恰好是同輩表親,雲蘿是祁帝義女,便是荀帝的晚輩。
雲蘿暗自思忖了一番,對荀帝屈膝福了一福,輕聲道:“原來是荀國國,請恕晚輩有失禮數。”
荀帝年紀不過二十開外,比祁舜、雲蘿略長,他見雲蘿謙稱“晚輩”,不禁仰頭大笑道:“祁帝教養女兒未免過於循規蹈矩,我雖然比你大幾歲,也禁不起你這樣的尊稱,你若是願意,不妨直呼我的名諱。前日我因有事在身,來不及詢問你的排行閨名,不知現在你能否告知我?”
小雨得知來人是祁帝,機靈的大眼睛轉了一轉,急忙答道:“奴婢回皇上,公主排行第三,閨名是……”她說到這裏,話音嘎然而止,竟將未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荀帝察覺有異,眸光略側,立刻發覺小院門口處立著兩個頎長挺秀的高大身影,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神態肅厲,眸光雖然沒有明顯的不悅之色,周身散發的氣質卻十分淩厲迫人,另一人似乎也是年輕男子,臉上卻覆蓋著一個精致的銀色麵具,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真麵目。
雲蘿見祁舜與另一人及時歸來驛館,芳心泛起一陣莫名的安適感覺,脫口喚道:“三哥!”,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向祁舜所站立之處走了過去。
祁舜微微昂首看向天空中飛舞的無數鳳凰紙鳶,待雲蘿走近自己,才將眸光轉向她,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雲蘿站穩腳步,粉臉不覺紅了一紅,低頭說:“是我不好……前日在東郊外放紙鳶的時候,他無意中射落了我的祈福紙鳶,今日特地做了這些鳳凰來,說是彌補前日過失,可我沒想到他是荀國的主。”
祁舜麵容沉著,說道:“荀棲鳳登基為帝不過一年而已,他昔日為太子時曾來過臨安,父皇設宴款待他時風菲和月芷都參拜過他,你以前不常出席宮中宴會,所以他不認識你。”
雲蘿隱約感覺祁舜似乎與荀帝十分熟絡,默然點了點頭。
荀帝身後跟隨的侍從見祁舜歸來,立刻從四周圍近簇擁著他,盡顯他的帝王尊貴身份,他看向祁舜,唇角立刻揚起一絲笑意,說道:“我聽說祁國秦王前來東陵祭祖,今日幸會。”
祁舜依照國禮向荀帝略表敬意,說道:“在下榮幸之至,東陵驛館偏僻簡陋,荀帝若不嫌棄,不妨移步茶敘。”
荀帝並無異議,點頭讚同。
雲蘿眼見他們二人與那帶銀色麵具的男子一起走近驛館偏廳內,料想他們有事相商,匆匆仰頭看了一眼淩空飄舞的美麗鳳凰紙鳶,看向荀帝背影說道:“這些鳳凰紙鳶工藝精美,我能留一隻作紀念嗎?”
荀帝止步回頭,似笑非笑答道:“這些紙鳶本來就是為你而製,即使全部留下又有何妨?隻要你喜歡它們,我這番心血就算沒有白費了。”
雲蘿忍不住微微一笑,荀帝以眼神示意侍從將紙鳶收回,那些侍從將鳳凰紙鳶的線軸收緊,一一將引線纏繞好,整理完畢後交給小雨,祁舜仿佛沒有聽見他們二人的對話,腳步並未停留,徑自向偏廳行去。
東陵驛館偏廳內,布置雖然簡潔卻並不“簡陋”,驛館侍從將精心采摘的“龍井”綠茶一一斟入純白的羊脂玉杯內,碧綠的新葉配上玉質流光,不但色澤靈動潤澤,兼有淡淡的茶香。這種上好的“龍井”,是祁國境內最有名的新茶,極品的龍井茶葉,身價嬌貴無極,一兩黃金難求一兩新茶。
隻是端坐在茶案前的三名錦衣男子,似乎都沒有品茶的心思。
祁舜語氣平穩,輕輕說道:“鳳兮求凰,這數十個精美絕倫的鳳凰紙鳶,想必是行宮諸人連夜不眠不休趕製而成的了?”
荀帝並不否認,將他那雙細長的鳳目注視著祁舜,仿佛惟恐錯過他的一個細微表情,好整以暇地保持沉默。
祁舜劍眉微微一簇,繼續道:“荀帝為了舍妹如此興師動眾,用心不可謂不良苦,可惜來遲了一步。”
荀帝俊顏微沉,問道:“秦王此話怎講?”
祁舜身邊的銀麵男子聲音略低,開口說道:“祁國三公主雲蘿,日前已許嫁燕國太子,燕國近日就會前來下聘,隻怕有負荀帝一番心意。”
荀帝聞言,不禁哈哈一笑,說道:“好極,你們既然已有察覺,我也不必遮掩。不妨對你們直言,我登基至今後宮雖有不少佳麗,中宮亦有皇後,卻一直沒有鍾情合意之人。前日偶遇三公主,對公主的清麗之姿仰慕不已,有意納聘她為皇妃。燕國太子既然尚未聘定,我也不算來遲一步。”
銀麵男子正是祁舜知交好友、衣國劍湖宮主冷千葉,他見荀帝如此一說,已知祁國遇上了一件棘手之事,心頭略有擔憂,不等祁舜反應即道:“燕國雖未明媒聘定,秦王殿下已收下了燕國太子的信物‘承影劍’,祁國若是出爾反爾,恐怕被諸國知曉後遭受譏評。”
荀帝眸帶寒芒,傲然說道:“承影算不得是好劍,燕國太子以此求聘,我自然有勝似他之物。冷宮主如此解釋,難道是因為在秦王心目中,我荀國反而不及蠻荒之地,不宜將公主下嫁嗎?”他言辭直率中帶著幾分霸氣,毫不隱諱對雲蘿的仰慕和喜歡,且對她與燕國太子的婚事不屑一顧。
冷千葉見荀帝言辭不善,立刻沉默不語。
雲蘿雖然與燕國太子議婚,至今還沒有昭告天下,可謂自由待嫁之身,荀帝明明白白表示有意奪婚,祁舜若是應允了他,對燕國就無法交代;倘若當麵拒絕荀帝,未免有傷兩國之間的深厚交情。燕國與荀國分別列於祁國兩側,一個兵強馬壯、擅長騎射之術,一個物產豐饒、民生富足、給養源源不絕。
祁國向來擅長外交,在國事上左右逢源,絕不肯輕易得罪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