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蘿聽說祁舜親自上戰場,且被荀帝射傷,心中更加著急,繼續追問道:“如今沒有大礙,當時一定受傷流血了,對不對?荀國肯退兵休戰嗎?三哥什麽時候能班師回臨安來?”
那信使如實答道:“秦王殿下說,荀國與衣國一日不締盟約,祁國三十萬大軍就不會撤離邊境,三國戰局尚未結束,請恕屬下無法回答公主的問題。皇後娘娘還在等屬下回話,屬下告退了。”
他擔心在東苑外停留過久讓祁皇後不悅,匆匆而去。
雲蘿獲知了這一點點關於祁舜的消息,心中的擔憂有增無減,暗自失神了一陣,才帶著強烈的不安回到西苑。
短短一月之間,西苑裏裏外外都被皇宮匠人們整飾一新。
房屋外牆都被重新粉飾,猶如新建造的一般庭院中除了原有的景致風物之外,另栽種了不少當季鮮花,如月季、梔子、茉莉、月桂、丁香之類,一陣陣幽香隨風襲入鼻端。
雲蘿走進房間內,發覺原來所用的起居之物全部更換了新型式樣,陳舊的帳幔也換成了鮮潤的粉紅色輕紗,窗外翠竹掩映、房中粉幔飄搖,配著一片簇新的鬆香色大朵牡丹地毯、嫋嫋含煙的花朵狀小香爐、水晶玳瑁所鑲嵌的宮燈,令人感覺如墜瑤宮。
如今的西苑不但不比東苑、南苑遜色,富麗華美猶有過之。與一個月前她與靜妃的住所相比較起來,儼然是兩重天地。
侍女們的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小雨更是歡喜無比,歡聲叫道:“公主的房間真漂亮!”
雲蘿默默觀望著眼前的這一切,直覺有一種淡淡的受寵若驚之感。或許是因為在佛內感受冷靜淒清太久,她猜不透祁皇後的用心何在,也無法辨別和確信這突然而來的“寵遇”背後,所隱藏著的究竟是福還是禍。
她已經沒有更多的精神和勇氣來思考這些問題,此時此刻,讓她擔心、讓她記掛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遠在東南邊境的那一個人。
時光如水般流逝,雲蘿看似閑居西苑,心情卻沒有片刻寧靜。
初夏的午後,西苑內侍女們紛紛散去,或各司其職、或倚欄小憩,寢殿內外鴉雀無聲。
天氣漸漸炎熱,雲蘿脫去外罩的華裳披帛,身穿一件月白色羅衣、淡紫槿色宮裙,斜斜倚靠在窗下的湘妃榻上翻閱一本古琴譜《龍朔操》,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卻帶著無盡的壓抑與憂思,早已不複兩個月之前純真懵懂。
小雨不敢驚擾她,將一盞清香四溢的蓮子香露茶輕放在榻旁的小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卻聽見雲蘿柔聲低喚,於是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說:“公主在叫奴婢嗎?”
雲蘿看向她,輕聲問:“我從佛歸來,有二十天了嗎?”
小雨掐指數了一數,點頭應道:“公主算得真準,到今天為止,剛剛好二十天呢,”她頓了一頓,終於忍不住說:“奴婢覺得,都已經過了這麽久,秦王殿下應該快要回宮來了。”
雲蘿帶著無限悵惘,轉頭看向宮牆之外,天色湛藍、碧空如洗,臨安城內安寧而恬靜,全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邊疆戰火硝煙的暴戾之氣,戰場殺戮向來與閨閣女子無關,可是,等她們能夠感受到風雨襲來時,往往已是塵埃落定、國破家亡。
小雨悄然無聲地退下,片刻之後,她如同一隻小鳥兒般迫不及待飛奔進寢殿,聲音中帶著驚喜和激動,叫道:“公主!公主!秦王殿下回宮了……不對,是未來的皇帝陛下回宮了!”
雲蘿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琴譜,站起說道:“真的嗎?”
小雨拚命點頭,激動不已說:“奴婢剛剛出西苑去探聽消息,在儀門外遇見了顯慶將軍!他說,陛下順利擊退荀滕二國對衣國的侵擾,正在返回臨安的路上,禦林軍統領大人已先行一步去宮門候駕了!”
雲蘿聽說祁舜平安歸來,沉寂多日的嬌顏終於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悅之色,握住小雨的手說:“他們改稱三哥為‘陛下’了?”
小雨點了點頭,說:“顯慶將軍說,陛下歸來途中已經順路前往太廟行過祭天禮儀了,此次返回京城之後就會舉行登基大典。”
按照祁國禮儀,儲一旦以新名義拜祭過太廟天地神靈,即使沒有舉行登基大典,臣民也不能再稱其儲王號,必須以“陛下”呼之,一切待遇與新皇等同,剩下的不過是例行公事舉辦一個登基儀式而已。
雲蘿想起那晚在南苑宮牆外聽到那不明身份的二人對祁舜太廟祭天之事的密謀,對這件事的擔心漸漸消解。
祁舜在歸途中前往太廟祭天,似乎隻是臨時起意而為之,他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日期進行登基前的準備工作,此舉自然在許多人的意料之外,同時也巧妙地避免了某些不可預知的風險。
小雨見雲蘿露出笑顏,順勢將她拉到妝鏡前,讓她觀看銅鏡中的身影,略帶嬌嗔說:“公主自己瞧瞧,這些時候消瘦了好多,新皇上回宮之後一定會來西苑看望公主,趁著他沒有回宮來,讓奴婢替公主好好整理梳妝吧!”
鏡中素衣少女依舊纖巧柔弱,嬌嫩的臉頰略顯清瘦蒼白,配上兩道含煙柳眉、一雙剪水清瞳,清姿秀影曼妙動人,宛若一朵潔白的如水芙蓉,令人不禁油然而生憐惜疼愛之心。
小雨左手拿起朱漆描金的胭脂盒,右手執筆蘸取,準備為她上一點淡妝。
雲蘿搖了搖頭,阻止她為自己塗抹胭脂,說道:“三哥今日剛剛回宮,要籌備登基大典,還要拜見母後母妃,一定很忙,恐怕也沒有時間來看我,你不用為我費心妝扮了。”
她雖然如此說,眼神中卻流露出期盼和渴望。
小雨俯身下來,悄悄笑道:“奴婢倒覺得他一定會來。公主若是不信,不妨和奴婢賭上一賭!”
雲蘿粉麵微紅,起身離開妝台說:“我才不和你訂這種賭約呢。”
小雨忍不住掩嘴輕笑,跟在她身後低聲說:“公主之所以不敢賭,是擔心會輸給奴婢,對不對?”
雲蘿轉身之際,似無意一般輕瞥自己鏡中儀容,卻擔心被小雨看見,又急急忙忙低下頭去。
黃昏將近,西苑窗外種植著幾株綠葉芭蕉,夏時葉片青翠欲滴,間或有禦花園中養的翠鳥飛來,在大如蒲扇的綠傘上蕩秋千。
雲蘿獨坐窗前琴架下,心情複雜不安,隨手撥弄絲弦。她雖然想借琴音平靜心情,手指無論如何都不能協調配合彈出一首連貫順暢的曲子,即使是往日最為熟悉的“瀟湘水”曲譜,都是斷斷續續、幽咽凝滯。
她索性住了弦,伸手卷起半垂掩映的竹簾,在她抬頭的瞬間,竟驀然發覺兩株綠葉芭蕉之間隱隱站立著一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那身影似曾相識,既不動也不說話,徑自靜靜站著,仿佛在聆聽她的琴聲。
她乍見心上人,一時驚喜,兀自呆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