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國明道帝的寢宮大殿外,早已密密麻麻站滿了一大群皇宮侍衛、禦醫和朝廷重臣,寢宮內,祁皇後、永妃等後宮妃嬪無一不是滿麵愁色,甚至有年輕的妃嬪隱忍不住,當場就低聲啜泣哽咽起來。

明道帝靜靜躺在龍榻上,麵色浮腫、蒼白如紙,印間透出暗黃的顏色,任憑祁皇後如何呼喚,依舊昏迷不醒,永妃一麵關注著祁帝的神情,一雙眼睛卻不住向殿外打量。

祁舜帶著顯慶等侍衛來到大殿前時,眾臣早已得到秦王自東陵返駕回宮的消息,紛紛伏地跪迎,祁舜略緩腳步,舉目四顧群臣,見隊列中少了一個人的身影,劍眉頓時緊簇,才要說話,隻聽二重宮門外傳來內侍的傳報聲道:“祁王見駕!”

攝政王祁晟穿著一襲暗紫色蟒紋衣袍、表情肅重緩步而入,身後兩名護駕內侍低眉垂首,緊緊跟隨在他身後。他徑直走近祁舜,向明道帝寢宮內看了一眼,才說道:“東陵之行可還順利?”

祁舜的一雙黑眸靜如止水,答道:“除了歸途中遇到幾名刺客,幾乎可以算是順利。”

祁晟並沒有特別驚訝的神色,說:“多事之秋,隻要你們無恙就好。據太醫回報,皇兄這幾日雖然病勢沉重仍在勉力支持,想必是心中掛念著你,盼望你早日回京有事叮囑。我已遣禮部早作籌備,即使近日山陵有變,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祁舜麵無表情,緩緩說:“皇叔思慮果然周到。”

祁晟走近他,舉手輕拍他的肩膀,微歎了一聲道:“衣國內亂紛紜,各國知道皇兄病重,此時想必都在虎視眈眈。無論將來國中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慎重應對,切記不可魯莽行事。”

祁舜並未作答,祁晟不再多言,叔侄二人轉身向祁帝寢宮而去。

顯慶等侍衛在寢宮門前守候良久,忽然聽見宮內傳來眾妃嬪的哭泣之聲,且有小內侍掩麵啜泣著狂奔而出,傳話道:“皇上……皇上……戊時駕崩歸天了!”

宮廷內外諸人聞聽訊息,頓時哀聲一片。

眾臣伏地大哭,呼喊“萬歲”之聲不絕,消息傳至後宮,眾多後妃宮女更是大慟不已,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雲蘿離開靜妃回到居室內不久,突然聞聽西苑外傳來一聲聲啼哭,心中頓時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急喚小雨道:“你快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

小雨點頭快步而出,不過片刻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駕崩……”

雲蘿尚未來得及反應,隻聽身後靜妃侍女小翠哭喊著奔來,雙膝跪地、淚如雨下說道:“公主,靜妃娘娘……娘娘她適才一口氣上不來,奴婢呼喚她幾十聲,娘娘都沒有回應,鼻端也沒有熱氣了,奴婢猜想娘娘恐怕已經……”

雲蘿猛然想起靜妃剛才“我半生榮華皆是皇上所賜,假若皇上真有不測,我……”,立刻明白靜妃自知道祁帝病重難愈後已有追隨殉葬之心,今天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話,可算是臨終遺言,隻覺一陣天崩地裂,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了下來。

小雨與小翠迅速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翠想勸解雲蘿,自己卻忍不住哽咽難言,小雨帶著哭聲道:“公主,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如果皇上和娘娘都不在了,公主在宮裏將來可倚靠誰去?”

雲蘿淚眼模糊中強自鎮定心緒,抬頭對西苑的一名小內侍說道:“立刻去找秦王殿下,告訴他西苑母妃病情突然加重,請他趕快遣司禮監或禦醫過來一趟!”

小內侍飛跑出西苑,小雨如夢方醒,匆匆說道:“對,奴婢忘了秦王殿下,無論如何公主總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不會不管公主這邊的事情。”

小翠麵帶憂色,搖頭說道:“小雨,你不知道,永妃娘娘與靜妃娘娘當年曾是死敵,如今皇上剛剛駕崩,秦王殿下哪有心思顧及西苑?奴婢擔心他會借故推脫,或者讓司禮監草草打發處置了……”她想到這裏,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依據祁國慣例,冷宮妃嬪即使去世,也不會得到追封,更不會得到隆重的喪儀。靜妃雖然沒有被廢黜妃位,但是早已失寵幽居西苑多年,如果祁舜有心報複靜妃當年與永妃之間的舊怨,那麽他完全可以借故推脫、忽視靜妃的死訊。

雲蘿帶著眾侍女來到靜妃榻前,凝視著她沉睡的容顏,想起靜妃多年來的嗬護與關切之情,以及靜妃對祁帝生死追隨的一番真心決不能夠隨便抹殺,轉頭對小翠說:“你不要哭了,我一定會為母妃爭取到應屬於她的一切,假如三哥不肯來西苑見我們,我立刻去求見母後。”

此時雲蘿心中,對祁舜是否肯抽空分身前來西苑探視並沒有完全把握,隻有靜靜等待小內侍的回複。

直至紅日西沉,夜色漸漸染上柳梢,西苑內依舊沒有出現祁舜和報信小內侍回來的身影。

雲蘿伏在靜妃榻旁暗自啜泣良久,漸漸抬起頭來,暗自猜想可能是祁舜拒絕前來探視靜妃、小內侍仍在跪地苦求他,於是站起身向西苑外走去,小雨不敢問她的去向,急忙跟隨在她身後。

雲蘿走到西苑廊下,冷不防看見廊簷下靜妃種植的大片蘭草,在夕陽殘色中釋放清香,想起靜妃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停下了腳步,怔怔凝視著那些草葉和花朵,雙眸中蘊含的淚水沿著腮邊滑落下來。

祁舜與小內侍走近西苑大門時,恰好看見雲蘿獨自站立在廊下的情形。

她身穿著一件暈染淺綠色雲朵的白色羅衫,晚風輕輕吹起她的衣袖和裙角,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株弱不禁風的綠蘿,在風中瑟瑟顫抖,她清亮的眼眸被悲傷所籠罩,秀美的臉頰旁仍有未幹的淚痕,夕陽將她的身影拉成一片朦朧而修長的幻影,既美麗而虛幻。

小內侍正要出聲,祁舜以手製止了他。

雲蘿眸光輕轉,驀然發覺祁舜靜靜站立在苑門外,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將目光投向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數載身世飄零,轉眼之間養父養母都乘風歸去,難道雲蘿注定要一生命運坎坷、注定要無依無靠嗎?幾近絕望之時,卻還有這樣一個身影出現,你可知道,在這特殊的時刻,哪怕是一絲絲的溫暖,都會讓雲蘿銘記終生?

祁舜,他終究還是來了。

突然之間,雲蘿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像要被抽空,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滿溢而出,就在身體搖搖欲墜之時,已有一雙堅強有力的臂膀,將她輕輕托住、緩緩擁入懷中,貼靠在自己胸前。

那男子陽剛之氣的溫暖,促使著她如同溺水之人抓緊浮木一般,緊依向那溫暖的源頭,而在心頭彌留縈繞了半日之久的孤獨、恐懼和失望,仿佛都在這源頭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