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震動(上)

八百裏軍情,從福建一路送到大都。大元皇帝忽必烈接到戰報,當時就掀翻了桌子,氣急敗壞的咆哮聲,站在宮外都能聽見。

忽必烈沒法不生氣,歌頌大元朝武功的《平宋書》已經完成了,中書省已向周邊各國宣布,宋已亡國,國都也改稱杭州。大宋丞相文天祥,自己的眼中釘,雖然在江南西路給自己添了一些麻煩,現在也已經被李恒擊敗,退入了廣東。一切都將結束的時候,卻傳來如此令人震驚的消息:索多和三千精騎全軍覆沒,泉州被攻取,蒲壽庚被斬殺。一切全都亂套了,原來要借蒲家船隻,從泉州出海,水陸追擊殘宋行朝的計劃也全被打亂了。

索多在元軍之中,一直負有百戰百勝之名。轉眼間,他和麾下三千餘精甲全部陣亡,三千蒙古軍全軍覆沒,主帥被陣斬。這個結果,令人難以預料,也難以置信。

泉州,財富之地,一年能為元朝提供上百萬的賦稅,現在也丟失了。

還有那個被宣布滅亡了的宋朝還倔強地存在著,飄蕩於海上,願意割地為臣屬小國,卻不肯接受覆滅的命運。

“一群廢物,沒用的東西,朕白養了你們。”忽必烈怒吼著,一刀一刀瘋砍著麵前的紫檀木書案。猛然一刀剁得太狠,刀刃卡進了木案中。拔了幾下,沒拔出來,皇帝的眼睛立刻冒出了紅光。

“來人,將這個沒用的書案拿出去燒了,這把刀拿去化鐵。”伴隨著忽必烈的咆哮,太監們滾進養心殿,手忙腳亂地抬走書案。冷風透過氈門簾兒的縫隙吹進屋子,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煩躁的心也漸漸開始平複。

忽必烈是個秉性剛毅,謀略過人的君主。經曆了最初的震驚和憤怒後,很快就恢複過來,在宮中召見了自己親信的幾位大臣。

“臣等參見萬歲!”董文柄,伯顏、阿合馬魚貫而入,跪在地上,叩頭施禮。

“你們都坐吧,朕現在需要的是謀臣良將,不是叩頭蟲。”忽必烈從書案上抬起頭來,說道。他的眼睛有些紅,看上去,更添了幾分凶狠的味道。

“臣等有負聖恩。”董文炳帶頭站起來,帶幾分歉意說道。福建又折騰起這麽大的風浪來,諸臣之中,誰也未曾料及。三千蒙古軍全軍覆沒,主帥被陣斬,泉州被攻占。這已經是大元近年來,在戰場上的最大失利。

忽必烈沒有說話,身上慢慢被一層殺氣所籠罩。這種異乎尋常的舉止讓大臣們分外不安。諸大臣都是領過兵的人,知道閩北一帶在整個滅宋戰略中的重要性。但局勢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並不是追究某個人的責任可以挽回的。當務之急,是調整軍隊在福建和廣南東路的布局,別因為許漢青的瘋狂舉動,給前方將士帶來更大的麻煩。

“萬歲是為福建局勢憂心麽?”丞相伯顏站起來,低聲問道。

“幾十萬大軍追剿殘宋,半年多了,宋室偽帝沒給朕捉來,居然連索多都陣亡了,泉州也丟了,你們說這是誰的罪過?”忽必烈的口氣帶著一點點冷。

董文炳笑了笑,平靜地答道:“依臣之見,索多之敗,皆因其輕敵所至。既然索多已經戰沒,其罪不宜再深究……。”

“如此說來,右丞大人之意是,不追究福建將領喪城失地之過嘍。”平章阿合馬冷冷地插了一句。阿合馬是個理財能手,無論為國家,還是為自己。

“此次失敗確不宜深究。”丞相伯顏說道。

阿合馬聳聳肩,做出一幅無所謂的姿態。

“陛下,依臣之見,如今當務之急,不是治誰的罪,而是先想辦法穩定福建局勢,對付異軍突起的許漢青,以前是臣等疏忽了,此臣之過也。”丞相伯顏抬起頭來,聲若洪鍾。

“哦,伯顏,說說你的想法。”忽必烈愣了一下,開口問道。

“這個…臣的想法還不成熟,有缺漏之處還請陛下恕罪。”伯顏先告罪,才娓娓而談。“由於對許漢青此逆賊的了解不多,但根據這幾次戰事來分析,絕不能輕視許逆,先前文賊竄犯江南西路時,此逆並未跟隨而進,而是蜇伏待機,在福建紮根擴充,而後突然發力,先破五路圍攻,再橫掃閩北,兵圍福州。張世傑攻打泉州時,此逆不去助戰,隻是擴充實力,攻城掠寨。而後設伏斬殺索多,喬裝智取泉州。觀此賊之種種,確乃狡猾異常,深謀遠慮之徙…”

“唉,南人多豪傑,先有文天祥,現在又出來個許漢青,奈何不能為我大元所用啊!”忽必烈一臉的失落,而後抬起頭,衝著伯顏說道:“繼續說下去。”

“依臣之見,追剿殘宋乃當務之急,切不可讓其得到喘息之機,畢竟殘宋還是很有號召力和影響力的,隻要滅了殘宋,各地之匪寇便失去了效忠的目標,士氣必受影響。對於許漢青,我們可以雙管齊下,先從兩浙,江南西路,廣南東路對泉州進行威壓,再派人到泉州說降於他。如果他敢逆天行事,等到開春,三路大軍齊圍泉州,必能剿滅此逆。”伯顏說得很有見地,畢竟現在臨近寒冬,不宜大舉進攻。

“伯顏丞相所言有理,許逆與文賊有三不同,所以對其也要采取不同對策。”董文柄眉頭一展,說道。

“哦,大兄請細說端詳。”忽必烈對董文柄的話非常感興趣。

“陛下,這第一,兩人地位身份不同,許漢青原來隻是一方富豪,雖有官職,但卻是末流,比不得文天祥身份尊貴,所以在江南的號召力和影響力,許逆遠遠不如文賊:第二,文賊赤膽忠心,但卻是個不知兵的書生,許逆則不同,先是隱忍不發,然後是一鳴驚人,頗有韜略;第三,文賊手下多是山寨義勇,鄉間賤農,缺乏訓練,戰力不強。而許逆手下則是精悍之士,戰力不容輕視。”

“恩,大兄說得有理。”忽必烈點頭道:“既如此,便依伯顏之法,先威壓再利誘,如敢抗拒,便將其剿滅。”想了一會兒,說道:“傳旨,命頁特密實從閩西,百家奴從兩浙,呂師夔從廣南東路,威壓泉州。達春與李恒以步卒入大庾嶺,蒙古岱及元帥劉深以舟師下海,合追宋二王。所缺船隻暫從朝鮮回調,討伐倭國的計劃稍後再議。”

“臣,遵旨。”眾大臣齊聲答道。

忽必烈揮揮手,示意眾人可以告退。目光緊盯著桌案上的幾份奏折,輕輕歎了口氣。

“賊兵勢大。”忽必烈看看黃去疾的告急奏折,撇撇嘴,將這些無聊的說辭添進炭爐裏當柴燒。張世傑引兵十萬圍攻泉州,可以用賊兵勢大做借口,現在邵武的賊寇不過幾千人馬,勢頭再大,還能大過數萬官兵麽?

忽必烈對那些新附軍將領,既瞧不起,又放心不下。在他心目中,那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打仗不在行,互相傾軋的手段卻一個勝過一個。有他們在,早晚會把大元軍旅的風氣腐蝕得如宋朝一樣糜爛。

這些不忠於大元的牆頭草早晚要鏟除,隻是鏟除的手段,需要做得隱蔽些,否則無法再以高官厚祿誘惑那些抵抗者。忽必烈計劃著,盤算著,想尋找妥善的解決辦法。眼下他需要消滅的,不僅僅是文天祥、許漢青,還有那些新附軍。

隻要安排好先後順序,安排好具體細節,可以讓新附軍和各地的抵抗力量彼此消耗掉,省卻朝廷很多麻煩。

隻是那樣做,要耗費很多時間,與目前滅宋的節奏也不太相符。

伴隨著蒙古軍鐵蹄而誕生的大元皇朝並不穩定,抵抗之火不但江南,也塞外,包括蒙古人起家的哈爾和林一帶,都是一個暫時平靜的火山,隨時醞釀著一次劇烈的噴發。

誰的力氣大,誰就可以不顧祖宗關於繼承權的約法。黃金家族再不是當年團結在一起的一捆箭,而是一窩子互相敵視的狼。

忽必烈需要蓋世武功來證明自己的所做所為是為了整個蒙古族的繁榮。而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宋朝滅亡的基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