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歡慶(上)

泉州城,時近黃昏,夕陽正燒著天邊的雲彩,眉痕的新月已經現在鮮紅的雲縫之中。

“的,的,的”,就在此時,街道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街上的行人連忙躲避。

幾個信使打扮的士兵,騎著千裏挑一的良駒,快速衝進眾人視野。府衙門前立刻湧出兩隊衛士,迎了上去。有人上前拉住馬韁繩,有人核對相關文憑,並將累得幾乎虛脫的信使攙扶下馬背。

元軍撤圍而走,讓泉州城內的人們稍微放鬆了一點,雖然城門還沒有打開,晚上依然要宵禁,但府衙對麵不遠處的酒樓內,比往日還是要熱鬧許多。

三三兩兩穿著長衫的讀書人,坐在酒樓內靠窗子的矮幾旁,一邊喝著淡酒,一邊交流著道聽途說來的“最新消息”。

他們都是各家報紙請來的“執筆”,將天南地北的新鮮事綜合成文,就是他們謀生的根本。當然無論什麽消息都沒有從府衙裏流傳出來的消息更重要,泉州府陸陸續續了種種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大新聞,使這裏成為了各家報紙的焦點。誰能搶先一步把最詳細,最準確的消息刊發出去,誰家的報紙就能多銷幾成。

雖然辦報紙沒什麽利潤,可集腋成裘啊。況且報紙銷量到達一定數量後,就可以向泉州安撫使陳複文申請“教化”補貼,那可是一筆大數目,無論報紙的主要內容側重點在哪方麵,隻要報上去的銷量經得起查證,辦報紙的本錢就全回來了。

況且隨著報紙銷量的增長,還可以多招攬一些婚喪嫁娶的聲明了、商品打折的通知了。加上一些道家增高水、佛門大力丸什麽的告示。雖然仗些東西眼下在報紙上還成不了大氣候,但總歸能給東家帶回些外快來。各位“執筆”們的腰包,也會跟著鼓上幾分。

所以,平素裏,各家報館都派有專門的“執筆”,緊盯在府衙門前。無論什麽時候,隻要門前那幾塊告示牌貼上了新的邸報,或者府門裏有負責消息的小吏出來,立刻就把消息傳回報館。再經過推理、潤色、演繹,然後以最快速度印成文字,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分發到報童手中。

沒錢的閑漢,賣苦力的碼頭搬運工,也可以聚集在底層,在臨街的鋪麵租條板凳,沽上兩碗粗酒,點上幾碟子鹽水田螺,邊糊弄肚子,邊天南地北的胡侃瞎聊。

“唉,元軍這回是暫時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再來,這擔驚受怕的日子啥時是個頭啊!”有人打著哈欠說道。

“是啊!元軍肯定是糧草不濟,兼之盛夏馬上就來,韃子對氣候也不適應,所以才撤圍而走。這回在泉州城下吃了大虧,卷土重來的時候定然更加凶狠,唉。”一個中年人裝出高深的樣子,捋著胡子說道。

“早知如此,還不如降了元朝,也省得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角落裏,一個聲音傳來。

無數雙眼睛向那個角落望去,入眼是一個穿著打補丁長衫的落魄讀書人,擺著一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一文錢兩大碗的粗酒,說著冷言冷語。

“我說你這個人眼界咋這麽短呐,還讀過書呢,文大人說過,咱要為了不當奴隸而戰!”距離讀書人不遠的另一個聲音大聲反駁道。

“呸,虧你還讀過聖賢書。連點羞恥也沒有!”一個包著胳膊的光複軍傷兵走了進來,指著讀書人的鼻子罵道。“等韃子睡了你女人,搶了你的財產,砍了你的狗頭,你還這麽說?許大人說過,為了咱百姓不給韃子當奴隸而戰。聽清楚沒有,是所有百姓。包括你,也包括別人。當年老子要和你現在一個念頭,你他奶奶的早給人祭刀了!”

他的話贏得了滿堂喝彩,為了不做奴隸而戰,新複軍訓練時喊的一句口號。

穿長衫的讀書人把身體向角落躲了躲,避開退役老兵的手指,喃喃地說道:“你,你,辱沒斯文。什麽奴隸,聖人雲,若使天下安定,必使貴役賤,上役下,賢役不肖……”

“我看你就是最賤!”傷兵拎起讀書人的脖領子,大聲罵道。

“算了,算了,好鞋不踩臭狗屎!”眼見要在自家酒館發生鬥毆事件,掌櫃地趕緊衝出來,抱住傷兵勸架。“軍爺,您消消氣,他們這種人,你越理他,他越覺得精神。像躲狗屎般別理睬他,他早就消停了!”轉頭衝著店小二喊道:“還不快點給軍爺上好酒好菜。”泉州城裏的人都知道光複軍中薪餉優厚,而且對人和氣,公平買賣,從不欺人。

府衙大門一開,有幾個小吏模樣的人滿臉興奮地走了出來,把數張告示貼在警戒線外的邸報欄內,然後四處前去布置,十幾個兵丁在門口開始掛起了大紅燈籠。

片刻前還熱鬧的酒樓裏立刻冷清了許多,邸報欄圍滿了人,識字的不識字都在伸長脖子觀看。

“各位,各位,什麽事情啊,哪位讀書的給念念,讓我也長長見識!”一個焦急的聲音喊道。

“從今夜起,宵禁取消。還有,還有,光複軍占領興化!”有人興奮地喊道。

“哦”。

“光複軍攻取福州,新附軍陣前起義,擒獲宣慰使王積翁。”又是一個聲音喊道。

“啊”?一片驚訝的聲音,元軍是撤了,可追著元軍趕路也沒這麽快吧?

“福州大捷,光複軍全殲來犯元軍十餘萬,擊殺元軍都元帥百家奴。”一個聲音激動地喊道。

人群開始沸騰起來,有人開始興奮地跑去報信,看來明天報紙的銷量肯定比平時多出三成。

“啪啦!”酒店掌櫃的手一哆嗦,算盤掉到了櫃台上。幾個店小二楞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楞著幹什麽,取酒,取酒,把酒全搬出來。不論檔次,全搬!”掌櫃的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喊道。

“掌櫃的,給我留個桌子,我叫幾個兄弟來喝個通宵。”光複軍傷兵哈哈大笑著,跑出去找兄弟們去了。

夥計們飛也似的跑了下去,片刻過後,一板車酒直接從後院推到了大堂。

大堂上,此時己經擠滿了各色人,讀書的,做生意的,打短工的,趕馬車的,還有打更的,巡夜的,唱曲子的,男男女女擠在一處。有人穿著襦衫,顯然剛剛從家中聽見外邊的熱鬧,跑出來打探究竟的。

籠罩在百姓頭上的烏雲終於散去,光複軍不僅攻取了興化、福州,還將來犯的十幾萬元軍全部殲滅,太令人興奮了。

不長時間,泉州城裏不時響起“劈裏叭啦”的鞭炮聲。

“怎麽了?不過年過節的,怎麽放起炮來了。”悅客來客棧內,芙蓉班班主張在彪疑惑地問道。鞭炮是昂貴的物品,普通百姓,即便過年,也隻是點個竹子來燒燒,這是哪裏弄這麽多的鞭炮來放。

正在閑聊的朱簾娣和李義泉也不解地抬起頭,望向外麵。外邊傳來了越來越多的鞭炮聲,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有。

“我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張大彪走了出去。

“元軍前幾天便撤兵了,除了這,還會有什麽大喜事嗎?”朱簾娣向李義泉問道。

李義泉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等老張回來吧,我也猜不出是怎麽回事?”

“大捷,大捷呀!”張大彪急三火四地跑了進來,衝著李義泉和朱簾娣說道:“想不到,想不到,光複軍連取興化、福州,並且在福州城下全殲了元軍,連百家奴都被擊殺了。”

李義泉猛地站起身來,連桌上的茶碗都帶翻了,“這怎麽可能,元軍雖然受挫於泉州城下,但好歹還有十餘萬人馬,光複軍哪來的這麽多兵?怎麽全殲的元軍?這消息是怎麽來的?”李義泉抓住張大彪的手,追問道。

“我哪知道這麽多?”張大彪甩脫了手,不滿地說道:“聽說是府衙那裏貼出的布告,今晚的宵禁也取消了,現在城裏到處是人,酒店裏更是連擠都擠不進去了。”

“先生,您先別急。”朱簾娣連忙勸解道:“不如咱們到府衙看一下布告,人雲亦雲,道聽途說的消息不可信。”

“也好。”李義泉開始冷靜下來,“外麵人那麽多,你一個女兒家不方便,我和老張去一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