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跟小生走吧。”來人並未回答她的話,隻像唱歌的伶人一般彎下身甩了甩手道。

“你到底是誰?”王紗涼鄙夷地盯著他,“你若是我哥派來的,也不該對我無禮才是。”

“姑娘莫要拖延小生時間,小生深知,你的良人就要回來,所以,我們私奔要趁快。”來人很肯定地說了一句。

“裝登徒浪子?你還不像。不過,能這樣找到我,本事不小。”王紗涼又道,“我不會走。”

“請恕小生無禮。”來人說著伸手就向前。

“你敢!”

王紗涼反手便給了他一個耳光,抓著被子裹在身上坐在了床上。

來人似有所悟地點了下頭,卻絲毫沒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隻一招隔空打穴點了她的穴,“嗯,你哥在等我們,我們去吧。”環視了下周圍,他也見著那濕透的被塗了香的衣服,又道:“衣服的事,他應該會想辦法。”

“不要帶我走,至少不是這個時候。”

“非也非也,現在才正是良機啊。”

“我求你?”她眼中漣漪瀲灩,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他在那時,沒有看見她眼中厚重的悲涼,隻是仍就那麽扛起她,從窗邊掠了出去。竟也是絕佳的輕功。其間,亦有翩然的深藍色蝴蝶撲灑了一路。

那一刻,他拿著借來的衣服推門而入,恰見紛飛在夜色中的影子。

手裏的衣服就此化成紛揚了滿屋的碎屑。

月兒啊,你說要我點你穴,可是故意讓我相信你不會走……

“不管你是誰,你信不信,我會恨你一輩子?”王紗涼緩緩對抱著自己的人說。

男子第一次有些怔住,體味到了話語裏無盡的蒼涼。

他隻以為她是埋怨他把她從靳樓身邊抽離,又怎會知,是他把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與溫馨撕碎。他當時不理解她,自然也不知道驕傲如她是在怎樣一種絕望的情景下說出的那句——“我求你。”

而如今,男子抱著她已進入一間燈火通明的房。

王簫連赫然坐於其中,而看著進來王紗涼被被子纏了一周的樣子,他亦不禁揚起眉毛——這又是怎樣一個情況?

隻是,他也先不忙問,向男子一笑,“北陵王,謝過。”

“嗬嗬,太子何用如此?我這救的不也是我的妻子麽?”——看著王簫連在自己說完這句話時眼裏不經意閃過的表情,弄軒的心裏泛起了笑意。

——原來他就是北陵王弄軒,王紗涼慘淡地笑了笑。卻已無暇顧及他,她隻道:“哥哥,衣服被雨淋濕了,借你的換洗衣服給我穿吧。”

弄軒看著王簫連愈發凝重的表情,這才笑著把王紗涼遞給王簫連,道:“你們兄妹去吧去吧,敘敘舊啊,我在這裏等你們。”

看著王簫連抱著王紗涼離開的樣子,弄軒一把坐在椅子上,徑直把腿伸開放到了案上,看神情似無比悠哉愜意。

對王紗涼本身,他倒的確沒有興趣。不過,看著王簫連也露出了果不其然的反應,弄軒又伸了伸懶腰,能牽製王朝和殘曄的東西,他一定得帶回去。

不過終還是恍了下神,他憶起剛才她窘迫地給自己一耳光的樣子,又憶起她說什麽要恨自己一輩子。

一輩子?弄軒無謂地聳了下肩膀,繼而看見王簫連帶著王紗涼走進。

他也第一次抬眼,正麵看見王紗涼的摸樣。

王簫連的衣服在她身上明顯大了一號,她亦發頭發高高梳在腦後,許是覺著了炎熱的天氣。

“喲,俊俏公子誒。”弄軒笑道,“我們三要是一起走在大街上,該吸引多少女孩子的目光嘿。”

王簫連不可置否地笑了一下,拉著王紗涼坐下。王紗涼的表情很冷,如冬霜。

“嗬,兩位也別介意,這北陵啊,風俗也開放。每年我們有塞馬節,到時候,姑娘們為削支箭,有心的還在上麵雕個花什麽的,在賽馬節上就會把箭送給心儀的男子。若男子把弓送還給女子,好事兒就成了。當然這次序嘛也可以顛倒。這些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嗬,也算是提前給……嗯,沉幻是吧,提前給你們說一聲,免得你不習慣,還以為這裏是蠻夷未經風化之地。”

“各地民風不同,我知道。”王紗涼抬眼說了句,眼裏的那一絲空卻像一根刺。

弄軒下意識撇了下嘴。——不至於吧,就是把你從心愛之人身邊帶離而已。

而且,他早已查明花沉幻就是王紗涼,照之前所有網羅到的消息來看,這華月公主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嗯,如此甚好。”弄軒又一笑,道,“那……我們明日回北陵京城?”

王簫連還想什麽,王紗涼卻站了來,“我累了,要去睡了。”言罷,看也不看王簫連和弄軒便起身推門而出。——自己換好衣服本就不該再出來,白白受那弄軒的氣。

弄軒更是摸了摸鼻梁。果真不對啊,當時派人去殘曄打聽過,這女子不是八麵玲瓏地輕易就俘獲了當地百姓還有全王宮上下的心?

“公主被寵得久了,北陵王莫要見諒。”王簫連道,眼中卻滿是不屑。

“知道知道,我家悠女也是這個德性。”弄軒笑道,“我也是,哈,人嘛,趁著還能跑還能動,受那麽多禮節束縛幹什麽?誰今天給我臉色,是他心情不好,我諒解,他日我心情不好時,大家就可以互相諒解了嘛。”

“北陵王說的有理。”王簫連眯了眯眼睛,又道:“北陵王也不愧為北陵王,運籌帷幄,那迷迭花的香也果真用得極好。”

弄軒眼裏閃過了些許別樣情緒,表麵上卻是張開手臂做仰天而哭狀,“可憐了我那些蝴蝶哦,聞過這些香,找到人,它們卻死了。”

——原來如此。

門外的身影動了動,離開。

王簫連瞥了門外一眼。對於這個妹妹的言行,他可不是不了解。

“對了,剛才問了,我明日帶沉幻回宮?”

“也好。靳樓還在附近,也免得夜長夢多。”

“哦,對了!”弄軒拍了拍頭,給了王簫連一瓶藥。

“何物?”王簫連挑眉。

“太子猜一下,靳樓為何現在還沒追來呢?”

“我還以為是沉幻對他說了什麽。難道你在那衣服上還淬了毒?”

“給沉幻服下解藥吧。”弄軒又一笑,“嗯,累了啊,太子告辭了。”

“嘖嘖,這毒藥無色無味,亦不會和迷迭花香的藥效衝突。更妙的是,隻要使用得當,及時服下解藥對身體沒什麽害的。”走到門口,弄軒又道了句。

“沒解藥呢?”

“七日後,心絞痛而死。”

“嗬,不過靳樓那樣的人,看似隻有他一人,實則有不少高手隱匿在周圍,咱們也無法趁機下手啊。”

“太子動作也快,偷偷告訴我,查到是哪些人了不?”

“除了一個叫韓茹的醫師,別的高手,卻實在未在江湖中有名號。”

“哦。”弄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辛苦了,太子。”接著又回頭,嘴角掛著笑離開。

這個弄軒,果真比自己想象中還來得精明。

想到王紗涼的異常表現,他又去了王紗涼房裏。一是喂她吃解藥,二是問她情緒反常到底為何。

客棧裏,靳樓剛欲追逐那二人時已發現使不上內力,而此刻胸口一悶竟就吐了口血。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輕輕勾了身,繼而把食指彎著放到嘴前打了個口哨。

月兒啊,你是那個時候下的毒麽?

竟然,都是假的麽?

“這是什麽?”王紗涼看著王簫連遞給自己的藥瓶問道。

“解藥。”

“解藥?”想到什麽,本已躺下的王紗涼又坐了起來,“弄軒在那衣服上還淬了毒?”

“據他的描述來看,那毒應該是‘從殺’。”

“‘從殺’?七日後,那他……”王紗涼抓住了王簫連的胳膊。

王簫連看著她擔心的樣子禁不起臉上掛起諷意,“涼兒你不會以為他真是一個人來的吧?韓家的人跟著他。韓家的醫術天下無雙,況且還有那麽多高手跟著的。”

王紗涼鬆開他的胳膊,卻還是苦笑,“可是……他會以為,那毒是我下的。他會以為……我不顧一切都要殺了他。對……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大哥沒有死,我誤會他了。他一定以為,我是為了給大哥報仇這樣做的。我對他說過……我要報仇……”

“你對他說過?”王簫連提起眉毛。

“你不是都懷疑到了……當日的確就是他來了牡丹小築麽?”王紗涼無力地垂下胳膊。

“你真的,那麽愛他?”王簫連說著,又伸手撫了一下她還沒幹透便梳到了腦後的頭發。

王紗涼垂下頭,慢慢側著就倒下,“可是他也許不會再那麽認為了。”

她甚至不想去問王簫連自己心中的不解了,她沒有問,是不是弄軒如果不主動出手,王簫連本是在殘曄帶了一群人埋伏靳樓,趁那個機會伏擊他,或是僅僅奪回自己把自己再度送到北陵,隻是為挑起兩國爭端如此而已。

“罷,反正……這本也該是合我意願的。”也不顧夏季悶熱的天氣,王紗涼提起被子便把臉蒙上。

“我明日便回王朝。”

“好啊。”被子裏的她含混不清地回答。

“僅此一句?”

“我不要再信你什麽,誰說要接我?接我去哪?”

“終有一日,我會親自來北陵來接你。”——他的回答聽起來永遠那麽擲地有聲,王紗涼卻還是慘淡地笑了。

“不用說了,反正……你現在說什麽我也聽不進去。”

聽著被子裏傳來這樣的聲音,王簫連終於出門,卻又在庭院裏坐下,蹲坐著,眉間的褶皺有月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