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躺在床上的人連呼吸都細弱蚊聲,靳樓一直守著,時而試她的鼻息,時而把脈,皺了皺眉,他又歎了口氣,回過頭,終於才瞥見修走進來。

靳樓走出房間,道:“你可知差點壞了大事!”聲音有掩不住的怒意。

“好啦好啦。”修擺擺手,“就算我在,也不可能知道屋子裏的她在作何啊。”

“去哪了?”靳樓扭過頭,再度隻看著睡夢中的女子。

修聳聳肩,“嗯……韓家。”

“韓洛真她姐姐家?”

“嗯,冷姑娘……一直重傷未愈,今日她咳嗽,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死了呢。”

“冷織襲?”靳樓道,聲音無驚無喜。

“是啊,那日要不是她,你又怎會有功夫去催動那幻宮局——”

修還沒說完,靳樓卻又打斷了他:“所以我留了她一條命不是?”

“冷姑娘怎麽可能說出我們的秘密?你——”

靳樓抬眼,又看向了修,驚覺這個男子話語裏竟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怒意。於是靳樓轉瞬而笑:“知道了。把她賜給你如何?”

修愣住,半晌才又苦笑道:“當日在缺雲山上,你不是對她說過要娶她?”

“你會照顧她不是?”靳樓看著修一笑。目光卻有些莫名的陰冷。

“還是進去看著‘花姑娘’吧。”修兀自轉身離去。

看著修的背影,靳樓的眉頭輕輕皺起。雖然自己和修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卻是由同一個先生帶出的徒弟,感情甚篤,情同手足。隻是,自己難道現今連這份兄弟之情都有了懷疑嗎?剛才,覺著了修對冷織襲的情意,竟有憑傾心於自己的冷織襲來進一步牽製修的想法。哪怕這個想法一閃即沒。

修自不是什麽都沒留意到,袖裏的拳頭握了很緊,才苦笑著鬆開。抬眼間,他又瞥了下另一房間,同樣昏睡在床的女子。

他想起在缺雲山上時,她的第一個需求。

他笑著問她:“有什麽需要盡可能說。”

她道:“我的侍女碧兒不見了,我……還望修大人幫忙。”

在那一刻,他看著她的眼睛連謊話都說不出了吧。

雖然,自火燒百樂宮一事後,冷織襲也知道碧兒凶多吉少。可是自己又怎麽能告訴她真想……和靳樓一樣心墜了修羅的修,竟然也感到了害怕。

此時,又有另一侍衛走到廂房前,跪下道:“參見王。”

靳樓走出,道:“母後可是恢複了?”

“是。太後隻是受了驚嚇而已,今日已吃下好多東西。”

聽完,靳樓又回頭看了王紗涼一眼,嘴角蕩開一抹笑。本來,你也是憑著太後在百姓中的地位聲望來牽製我的吧。

再一轉頭,靳樓扶起侍衛,吩咐道:“那你好好看著花姑娘。也是時候,該去拜見拜見我的母親大人了。”

“是。”侍衛叩首,目送新王離開,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靳樓走進王宮,直奔太後寢宮。

進去後,臉上掛著笑,他微微欠身行禮:“兒臣拜見母後。”

太後手一個哆嗦,顫顫巍巍站起來,靳樓忙扶住她:“母後身體才複原,還需小心才是。”

“外人不在,你又何需如此?”太後麵上略過一絲冷笑,“留我這條老命,你想如何呢?”

“母後坐。”靳樓扶太後坐下,才又道,“聰明如母後,該是知道吧,今晚星樓夜宴,還望母後參加啊。”

“你不過是想更贏得民心罷了。星樓是你父王死去之地,不詳之地,我不去。你又要如何呢?像殺掉你父王一樣殺掉我嗎?”

“母後執意如此麽?”靳樓輕抬了眉毛。

“你讓我所有的親人都離開我!你要我如何呢?”太後眼裏有了淚光。

“兒臣還在啊。還是——”靳樓眼裏滑過了一絲淩厲,“母後從小就沒把兒臣當親人呢?”

“你……”太後揚手指向靳樓,卻還是說不出話,“無須多說。嗬,大不了我就隨你父親去了。”嘴上如此,心裏卻也是極度的不安。

“母後,你看你。鎏金金釵,纓絡,花黃,胭脂一樣不落,還是很愛惜自己身體的呢。母後這樣,難道還想讓兒臣以為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麽?”靳樓麵上浮著笑意。

太後無力地垂下了手,自嘲般笑了一句,“好啊……嗬,也怪不得,他們會敗在你手裏了。”

靳樓又一笑:“那母後好好保養身體,兒臣先告辭了。對了,晚上出席宴會時,身上的首飾還可以多一點,那樣才能稱出母後的華貴美豔啊。”

太後緘默,看著那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走出房間。

——到底是什麽開始,他和自己開始變得那麽陌生的呢……

夜黑。亥時。星樓上滿夜的星顫動出奪目的光。

光彩奪目的太後立於星樓之頂,用殘曄語道:“多謝諸位百姓關心,哀家身體甚好。先前的不幸已隨死去之人淡去,如今的新王,是上天選中並賜給殘曄的唯一的王,新王千歲!”

“王千歲!”

“千歲!”

“千歲!”

……

聲音久久回蕩。

很久之後,站在太後身旁的靳樓才揚起右手,全城百姓就此噤聲。他便大聲道:“自今日起,殘曄所有百姓免稅三年,監牢裏凡屬輕犯一律釋放,每戶生一子賞駱駝一頭,生一女布二匹,凡所外來者,皆以殘曄百姓待之。”

語畢,星樓之下暴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千歲!”

“千歲!”

“千歲!”

……

此次的聲音比適才更大,響徹了九重雲霄,愈加顫動了星光。

宴會結束,已是深夜。回到寢宮後,照舊再掠出王宮,徑直去了行流宮西廂房。

輕聲推門進去,看見床上的還是安詳地睡著。他皺了眉,還是沒醒麽……不應該啊。是因為在缺雲山強行衝開穴道受的內傷麽?那麽,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

再走近,靳樓又坐在了她的旁邊。睡夢中的女子麵色竟是難得的祥和寧靜。再湊近,竟有許久未曾綻放過的笑容溢在她嘴邊。看著看著,自己的嘴邊也泛起了笑。——隻有在她旁邊才能感到幾分寧靜吧,況且,此刻的她不吵也不惱。

他把手輕輕放於王紗涼的臉頰,而後輕輕撫過,隻是一瞬間抽離。——睡夢中的女子皺起了眉頭,而後神色越發焦慮,一會兒,她的手緩緩抬起,憑空抓著什麽。

靳樓驀地抓住她的手,“月兒怎麽了?我在這兒。”

床上的人仿佛隻是沉溺在自己的夢境,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眼角竟生生流出淚來。嘴裏的嗚咽聲隨之而來,她掙開靳樓的手,捂著自己胸口,仿佛有哭到窒息的疼痛。

“月兒,月兒!”靳樓輕輕搖了她。到底是夢到什麽了……她會如此難過……

枕頭須臾就濕了大片,待天將明時,她才慢慢安靜下來。放下手,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後,她再沒有動靜。隻是,她的眼睛仍是沒有睜開。

靳樓也暫鬆了口氣,帶了滿眼的疑慮看著王紗涼。

他拿來錦帕,慢慢擦掉她臉上的淚痕,再用手撫過她的發絲,道:“是我啊……早說要查查你身上陸續發生的奇怪之事,是我耽誤了。對不起……”

再說著,他又握緊了雙拳。她莫名從星樓墜下,兀自跳進冰湖,如今更是用匕首刺向自己的手腕。匕首……他轉眼又看了桌上的匕首一眼。

那把匕首,先後沾過了我們兩個的血。那麽,這能不能算作,一種契合呢?

隻是,誰三番五次來害你,我靳樓定不輕饒。

天明,他終究還是鬆開她的手,向王宮走去。上朝。開始一天的繁忙。

三日後。

清晨,大夫韓洛真又走進房間,把著王紗涼的脈,神色間疑慮一覽無遺。怎麽會這樣?明明她麵容祥和,脈象亦恢複尋常。

她回家又拿出許多醫書後,才又走到王紗涼房間。

她坐在桌前看著那些醫書,也好順便守著王紗涼。

直至日落,靳樓才走進來。看著韓洛真的樣子,道:“都已三日……連你也沒有辦法?”

韓洛真忙放下書,起身行禮後道:“韓家的絕妙藥莊在王朝,我和姐姐時想出來闖闖才來了瀚海,不料……自己卻終究是學藝未精,王見諒。”

“可還有什麽辦法?”

“不知……花姑娘有無親人在身邊呢?”

“親人?”

“對。此病甚為奇怪,不知花姑娘小時候是否得過類似的症狀?”

親人……那不是隻有王簫連了麽。種種跡象都表明王簫連來此地的目的不純,所以自己以各種理由多留了他幾日。他當然也樂意配合,還說了早已請道士算好返還屍體時間一類的話。隻是,若要去找他……

“還有別的什麽辦法麽?花姑娘來自王朝,父母雙亡,別的親戚怕也難尋覓了。”靳樓皺起了眉。

“那還恕我還得多需些時日想想。”韓洛真也皺起了眉毛,抱著書出了房門。

再看床上的女子,眼角竟又流出了眼淚。他隻當她又是做夢,拿來了錦帕輕輕幫她擦掉。兩個時辰後,靳樓還是起身離開。今夜還有重要事情。靳舒的下落不明,殘瓊派的突然冷靜,還有王簫連的陰謀。

等他走遠,床上的女子卻慢慢坐了起來。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淒涼、慘淡。以及決絕。

她恰在靳樓進門的前一刻醒來。那滴淚不是因為做夢。而是因為聽見了他的拒絕。

——你寧肯我一直昏迷不醒,也不願破壞自己的計劃而去告訴王簫連我還活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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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

謝謝大家捧場~~~

看到了評論裏親的半首詩,“月下歌寂傾翰墨,琴曰半月誰相和。”

很感動啊~~~~謝謝~~~~~

大家晚安~~~我加油碼字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