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靳樓所料,三日後,東邊的遲城發生動亂。暴民頓起,搶奪擄掠屢屢發生,縣令逃竄,百姓怨聲載道,加入暴民行列的民眾亦越來越多,而短短數日,到如今消息傳入京城,已到了當地官員已不能控製的地步。朝廷,必須派遣一支隊伍過去鎮壓。另一方麵,也要可能減少人員傷亡,包括暴民,以重塑朝廷的威信、重新贏回民心。

對這樣一件事,朝中也並非找不到能人將士了。靳樓,還是派了羽去。

——就這樣,順著王簫連。王簫連想要一個個拉開自己身邊的高手,便讓他如願。

在詔書上落款時,他勾著嘴角想。

一路走來,幾個同門回了殘曄舊址,把守空明之界,在王朝的,就隻剩下修和羽。

風迎麵而來,桂花飄香。

秋天,原來來得那麽快。

同樣聞到了芬芳桂花的,還有牡丹小築的王紗涼。

俯在窗台的她,聞到這樣的味道忽地就睜了眼,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人。——修葺這個院子的王簫連,曾還就在這扇窗前逗過她的王禹風……

她收緊手指,身子又不自覺顫抖。她說服自己相信了靜憶,可她為何還沒有消息。若真的是因為自己害死了靳念,她知道自己也沒有辦法再活下去。

而就在這麽一刹,她聽到了耳裏的聲音。——秘音傳。

靜憶的聲音。

王紗涼抓住窗楞,“你在哪兒?念念怎樣了,怎樣了啊?”

“你放心。現在……說不定有人在監視你,你放不方便——”

“這樣問,是你還不打算將孩子還給我麽?你怕樓派人監視……奪走念念?你不打算讓我帶走她?”王紗涼指甲都幾乎陷入窗楞中,“靜憶你不能這麽做……”

“這是殿下的意思……公主,我們好不容易才說服了殿下。不過……離大哥一直也看著殿下的,怕殿下隨時改去了主意。”靜憶道,“羽和修都走了,現在宮裏也沒有輕功更高的人,我有把握帶你走。隻是靳樓他——”

“他……早都不願再管我了,不會在這裏的。”王紗涼道,飛身經由窗子掠了出去,果真胳膊立馬被托住,飛也似的向遠處而去。

而之所以答應靜憶,不再強求帶回靳念,是因她已做了個打算。哪怕,這個打算會讓自己進入萬劫不複之境。

她側眼看著靜憶,會想,關後之徒似乎都是極好的。而她安穩握著自己手心的樣子,也像及了大哥。而她,很是愛自己的哥哥吧。否則,怎麽會舍棄女兒家的大好年華,隻當了一個“影守”,終身不見天日。

她嘴角蕩起笑意,而心裏既忐忑又不安。——擔心了那麽多天,思念了那麽多天,她總算要見到自己的女兒了。

而半個時辰以後,真正聽到女兒啼哭,王紗涼才覺得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她幾乎踉蹌著向前,從侍女裝扮的人手中接過孩子,激動地摟著,卻又小心翼翼怕把她弄傷。

她把自己的臉貼在了靳念的小臉上,不住呢喃:“可終於找到你……”

靜憶有些愧疚地站在一旁,良久後道:“對不起……”

王紗涼搖搖頭,“沒有你……她恐怕已經不在了……我要謝謝你才是。她這幾日……吃的怎麽樣?尿布有及時換麽?還有啊,她——”

“你放心。她沒有怎麽樣。”靜憶道,“這是才請的侍女。之前,我是把她抱給前麵村子裏的農家人的。說起來,當日搜查的時候,他們老兩口嚇壞了,我是暫時把孩子抱了走才躲過去。他們都是村子裏土生土長的農民,心地純樸善良,對寶寶很好。我也給了他們很多銀子,不會在吃上虧待孩子的。而且啊,他們有很多經驗,也許,比宮裏的嬤嬤來得有用呢。”靜憶看著靳念紅撲撲的臉龐,心生喜愛,不覺話也多了許多。

“農夫……他們在哪兒?”王紗涼盯著靜憶問。

“怎麽……”靜憶微皺眉,有些不解王紗涼的反應。

“這孩子……我答應你不會帶回宮去。但是……我也不能讓你把她帶回去給哥哥。”王紗涼道,剛才在空中飛馳、風太大吹起靜憶的衣袖時,王紗涼依稀瞥見了衣服下手臂上的傷痕。她猜到,也許是王簫連因她沒殺靳念的事責罰她了。她也知道自己再提出這樣的要求,靜憶定會同意,卻定會又違了王簫連的意。不過,現在正是他用人之際,他該不會殺靜憶,自己……也可以找機會求情……王紗涼想著,還是說出了口:“我求求你,哥哥不會放過她。而回宮……我卻隻想讓她平安長大,不要背上那麽大的枷鎖。你讓我……帶她去……要不,就托付給那對農夫,給他們足夠的錢……讓他們有多遠逃多遠……”

“公主!”靜憶驚訝地瞪大眼睛。

王紗涼抱著靳念就跪了下去:“我求你……我不知道還能夠護她到何時……怎麽能放心?我……”

看著王紗涼淚如泉湧語無倫次的樣子,靜憶連忙拉她起來:“你身子尚虛弱,不要太焦急了啊……好,我答應你,我現在就帶你去找農夫。”

雖然,說著說著,她的臉上亦是難以掩蓋的陰霾,料得是王簫連警告了她什麽。

王紗涼起身,擠出一抹笑,更加摟緊了靳念,貼近了靳念,“從此……你就叫淩念吧……這一眼之後……娘親是不是再也見不著你。而你……不要怪娘啊。娘……也是為了你。再也不願,你在宮中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娘親也好舍不得你……我的念念……”

說著,她取下脖頸上的吊墜——金色的月牙環。

前些日子他送給她的,還是他親手做的。

她緩緩地給靳念賠上,跟靜憶走的時候,步履也很慢。仿佛是故意的,想要晚些,再晚些和她分離。

走出差不多三裏地,天有些陰,而風也愈加大的。

桂花似乎到處都在開,這裏也有濃鬱的香氣。

隻是,再向前走幾步,花香之中,分明已夾雜了血腥。

王紗涼和靜憶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靜憶握緊了手中的劍向村莊李家跑去,王紗涼亦加緊跟上她的步伐。

昔日熱鬧的村落,如今一片冷寂,家家戶戶都死死關上了門。

聽到又有人來了,有的屋上,窗子倏地打開,有眼睛膽怯而冰冷地掃了掃眾人後,窗子又立刻合上了。

靜憶和王紗涼心裏滿腹狐疑,直至李家門前。

——院子裏,老漢兒躺在血泊中,手裏還拿著刀,也許是要到田裏去割脈。秋天,本是收獲的季節。

屋門半開著,有暗紅的血一路流過來,一隻腿支在那裏,看不清全貌。她們也猜到,老婦人怕是也被殺了,在那屋裏。

膽顫,而心驚。

王紗涼倒吸口涼氣,已意識到自己犯下的大錯誤。

再一瞬,勁風襲來,下一個瞬間自己已跪倒在地,懷抱空空如也。而身旁的靜憶,倒在地上吐出口鮮血,已然受了重傷。

抬頭,她看到他陰冷的身影。——他抱著靳念站在不遠處,一臉森然。他沒有看王紗涼,隻盯住了懷裏的嬰兒。靳念咧嘴一笑,伸出胖乎乎的手臂對他揮了揮,他嘴角的冰冷,方才淡去幾分。

她使不上力氣說什麽,隻又聞到刺鼻的血腥,終於顫抖地說:“你怎能……怎能把手無寸鐵的他們……”

他隻看了她一眼道:“你說的不錯,靜憶救下靳念,所以我饒她不死。而我,也不會再給你接近念念的機會。你之前怎麽樣,我都可以原諒。可你,萬萬不該,動帶她離開我身旁的念頭。月兒你,還果真是個狠心的娘親。”

她蒼白地笑容,在淡淡夕陽的照射下,已幾乎透明。她聽著他的聲音,隻覺力氣被一絲絲抽走。而他整個人,似也淡成夕陽下的陰影。

他接下來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或是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她不知道,隻是再次選擇閉眼昏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她側眼看見了雙眼通紅的碧辭。

環視四周——自己又回到了牡丹小築。

而他,真的不再在乎自己了麽?

她揪起了心。

想到什麽,她又忙坐起來,顧不得頭一陣眩暈,緊緊握住了碧辭:“念念……念念她在哪裏?樓不允許我見她……之前,樓說不準我再接近她……我……”

“公主啊……”碧辭哭出來。

“怎麽……他……他下旨了是麽?不……我要對他講……”

“公主!”碧辭伸手拉住她,緊緊擁住她,“公主對不起……碧辭身份低微勸不了皇上……他已然把這裏設成冷宮。牡丹小築外不遠處,都有侍衛日夜把守的……不準你離開半步啊……”

她的世界,驟然崩塌。

近乎絕望地,她躺回了床上,“碧辭……給我拿點水喝吧。”

“是,公主!”碧辭忙去倒水,還是忍不住偷偷摸眼淚。

她還是想起了他說那話的表情。

早已預料到,隻是沒有達到目的讓靳念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早已預料到,卻還是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他,真的不要自己了。

原來還是會這麽難過,王紗涼嘲笑著自己的怯弱。

想要他不再愛自己、放開自己,如今心又似有千瘡萬孔的痛。

——王紗涼,咎由自取啊你。

她苦苦地笑。

而即將發生在那二人身上的仗,自己是不是無暇顧及,若說顧及,又要如何顧及。

他,是不是一定會殺王簫連?

王紗涼閉上眼不敢再想。

碧辭端了水過來,看見似乎重新睡去的王紗涼,一滴淚無聲滑過臉頰落進了杯子裏。

——我的公主,你還要受多少苦?

她放回水杯,怕打擾到她,打算,就一會兒再叫她起來飲水用膳吧。

就那麽一會兒,讓她多安靜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