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所有事務都處理完畢。

一眾人,打點好行裝,先回了北陵。

靳樓又調了一批人過來,把從玉成庫裏搬出的東西往崆明王朝送去。

而靳樓、王紗涼和淩經嵐先和弄軒一起暫回了北陵。

路上有些小雨,王紗涼一人坐在轎子裏。韓茹說是與皇後同乘一轎於禮不合,便也騎馬。靳樓、羽等人便一人一騎馳在轎邊。

聽著雨滴在轎沿的聲音,王紗涼心如刀絞。

雅昭死了,悠女在她看來是失蹤了,弄軒回去,就得離開。而大哥……

她不禁又要落淚。——多不舍得。

而自己,又是那麽對他不起。

她握緊了拳頭。

路上休息的時候,韓茹給自己送來了藥。她笑道:“之前雕莫山莊給的解毒咒法子,我都看過了。說來也是,差一點就想到了……嗬,雖然他們設計得巧妙,到底也怪我笨拙了。皇後放心,不會對胎兒造成影響的。”

“好。”王紗涼接過藥,略皺了下眉。

韓茹輕輕笑,“皇後還是怕苦啊。”

王紗涼麵露了一絲尷尬,望向了靳樓,而後轉身端著藥走進了轎子。

靳樓寵溺一笑跟她進轎,正想說什麽,卻見王紗涼把藥放在一邊,沒有喝的意思。

“怎麽了?”他問。

王紗涼皺眉,輕聲道:“幫我遮掩一下。”

“你懷疑這藥?”靳樓微縮了下瞳孔。

“你不是也很在乎這孩子,我不要他出半點差池了。”王紗涼答。

“阿茹的醫術,你當放心。你若不服這藥,毒咒可要怎麽辦?”

“回北陵我會找玄靈長幫我配,讓他幫我做成藥丸子,我帶回崆明就好。”

靳樓看了她半晌,隻道:“何以你不放心阿茹?”

“我……我不知道。”王紗涼如實答。她對韓茹,隻是一種感覺。從第一麵開始。從她承認她愛靳樓開始。

“你就當我和我父皇一樣,疑心重得很便罷。”王紗涼坐了下來。

“怎是又說這樣的話了?”靳樓眼裏閃過一絲不悅,蹲下身子扶住了她的肩膀,看著她道。

王紗涼略皺了眉,繼而揚唇一笑,又低下頭,有些嬌羞的樣子,小聲道:“你就當……我是說……你對她太好了,所以……我不高興了……”

“哦?”靳樓笑著攬過她,吻著她的發絲,額頭,唇,“不過,你不該懷疑我啊月兒。你該知道,除了你,再沒人能入得了我眼。”

“嗯……”她抬眸注視他如炬的目光。

他緊緊擁了她,半晌後才離開,戀戀不舍。

她驟然歎了口氣。本來,再也不想用什麽計。

見靳樓帶笑走出,韓茹微微欠了身。

靳樓的眉間微蹙,也隻道:“總算是肯服藥了。”

“那便好了。”韓茹一笑,還想說什麽,卻見靳樓轉身就走了。

他的疏離,不過因她的一句話。

韓茹還不知道,一路上心下卻已察覺到靳樓的冷淡。那種不可接近半分的感受,似乎,更甚初見時分。她兀自握了拳,瞥了轎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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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北陵的一刻開始,弄軒便注意到了一路上百姓的表情。他們收拾著自己的東西,麵上都是傷痛。

而後來他才了解到,一些老人已決定誓死不離開。

他派了很多人去勸說,效果甚微。

安土重遷。土生土長的士族家庭裏,尤其老一輩,實在不願離開這個棲息了百來年的土地。這是他們的家業。

舉國遷移,談何容易?

土地,農耕,畜牧,房產……

問題,太多太多。

自回來之後,弄軒幾宿都未曾合過眼。

“陸地找到了?”弄軒看見師弟華走進,麵上有緊張也有高興。

“稟報王。是的,一路往東。一切都如金字書上所言。”

“那便是好了。”弄軒吐口氣,疲憊地靠在了龍椅上。

待一切倉促地準備好,又過了半月。

在這之後,王紗涼也找到了玄靈長。他萬分抱歉。

王紗涼搖頭,玄靈長也利用這半個月做了許多藥丸給她備著。

從北陵最東開始,一些小鄉小鎮也在當地官員的帶領下陸續按著朝中發下的指令向東先行離開。

而今,一切都打理妥當。

王紗涼送弄軒到了城門口。

他挺立於坐騎。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周圍隨行百姓的心也有了幾分安慰。

他回眸,看著王紗涼,淚眼有些婆娑的模樣。

“沉幻,沒事。”他擺手。

她點頭,捂住嘴不讓自己哭。

他亦凝眉。心裏有多麽不舍,隻有自己知道。

他還是笑著擺手:“無論怎樣,都要開心些。哪怕……環境再怎麽不好。”

“好。”她拚命點頭。

“一定,要快樂。”

他說完,轉身,揚手,前進。

跟隨著他的,是千千萬萬的民眾,王紗涼登上了城樓,望著他的身影一點一點沒入塵土繼而不見。

年華向後。往事一幕幕在塵埃裏浮現。客棧裏的初見,同行時的鬥嘴,被下咒,被他以命相救……

她一個趔趄,差點站不住卻跌入一個懷抱。

她回頭,迎上熟悉的眉,熟悉的眸。

他輕輕擁著她。

似在安慰,又似在宣告,她,隻歸他所有。

“他退出大中土這片陸,另立國家,等穩定下來,各個方麵畢竟還要與崆明互通有無。見麵的機會總還是有。風大了,回去吧。”靳樓道。

王紗涼點頭。他便牽著她一步步往城樓下走。

回去的路上,他問:“還有甚心事麽?”

王紗涼便道:“弄軒他給你說了吧……大哥的事。他的時間,不多了。”說著,聲音還是難免顫抖。

他握緊她的手,道:“我了解。”

“那麽……你能不計較麽?我心裏……的確隻當他是大哥的。”王紗涼道。

靳樓的表情僵硬了片刻,還是點了頭。“回去便好。月兒你再逃,我可再不會放過你。”

王紗涼心裏一驚望向他,看見了他眼裏的一抹笑。

隻是玩笑……還是借玩笑來威脅自己……

王紗涼心裏歎口氣不得其解。

又過了半個月。

靳樓、王紗涼、淩經嵐一行已走出北陵一百裏。

王紗涼乘坐馬車的馬突然狂奔起來,狂亂不已。靳樓、淩經嵐、韓茹、羽的坐騎也開始狂躁不安。靳樓從馬背上掠起,忙運功傾盡全力拉住轎子,費了大力才把王紗涼救出來,穩穩護在懷裏。

這裏物種極少,他們也注意到了,許多昆蟲都不顧寒冷跑了出來,行動淩亂無章。

正疑惑著,他們突然感到了大地傳來巨大的震動。

所有人都回頭望去,看見的卻是——整個北陵淪陷。

首先,震動天地的嘶吼聲源源不斷出來,如地底神狂怒。繼而,山石搖落,北陵的土地忽然裂開,自西而東劃出一個不斷拓寬的裂口。

突如其來的洪水頃刻從地底向外湧,噴薄,奔流,高者甚至達到數萬丈,席卷萬物。樹木,房屋……水流先白後紅,有囂張不可一世的氣焰。

霎時,萬物聲音都被淹沒。除了大地的嘶吼,水流的悲鳴。

那個裂口還在長大,像一張貪得無厭而碩大無朋的嘴,吞噬著一切。水越來越多,越來越急,像在地底壓抑已久。

王紗涼驚呼一聲捂住耳朵,靳樓亦神色凝重,靈磐劍鳴,亦可知淩經嵐心裏的震驚難過。

眼前的景象是不可思議的。

他們親眼看著,裂口終於無限擴大,地仿佛被挖空,所有城邑都被洪水淹沒,同時在頃刻間塌陷。

是了,塌陷。所有的房屋,所有的田地,所有的動物,還有,那些不肯離開或是還未曾來得及離開的人。

所謂天災,竟是這般可怖。

他們不知道弄軒一行是否會看見這一景象,他若看到,又會有怎樣的哀慟神情。

“我們趕緊走吧,怕這裏也會被殃及。”靳樓道,便拉著王紗涼走。

王紗涼回望著北陵故土,遲遲不肯離去。

靳樓不得已抱著她離開。

王紗涼覺得自己不敢想象,若是崆明,即從前的王朝故土隕落自己將會是怎樣一副心情。她心痛到幾乎麻木,任由靳樓抱著自己、安慰著自己,卻開口說不了半個字。

然。那麽大的災禍,卻果真隻在北陵境內發生。

它在崆明和北陵的國界處戛然而止,不曾逾越半分。不論是裂口,還是洪水。

無法解釋的現象。

國,變作了湖。

從此,那片水域有了個好聽的名字——蒼耳海。

天明時分。

一切歸於平靜。

喧囂落地。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

王紗涼身子不便,走得慢,回到帝都時,又過了大半個月。

她的腹部也已有了明顯的痕跡。

靳樓自是喜不自勝。

淩經嵐也替她歡喜。

這天,風和日麗。冬季的寒冷淡去一些。

靳樓在書房審閱文書,王紗涼端了茶走進,輕輕放在了他桌旁。

靳樓拉住她的手,“你怎麽做這些?對了,讓太醫們看過了麽?孩子怎麽樣?”

“好得很。現在也不惡心了,還是嗜睡罷。我多動動也無妨,倒是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王紗涼道。

“我已經想好了,你說,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到底要叫什麽名字?”

王紗涼笑,“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怎麽取名兒啊?”

“先取來備用著。”他攬過她。

他……當真是很開心麽……

王紗涼想,嘴角的笑容卻褪了下去。

“對了——”靳樓說著,麵色也有了幾分凝重,“關於淩經嵐,我已給他一個職位,三品帶刀侍衛,你看如何?”

“你決定就好。大哥,也總是要做些事的……”王紗涼的明眸霎時黯淡下來。

靳樓歎氣,“我也有側麵問過阿茹,看有沒有辦法。但是落崖砂和煙雨石……”

“我都了解。隻是覺得太過虧欠於大哥。你……忙吧,我先回去睡會兒……累了。”

語畢,他看她轉身離去。眉目間還是有疏離。

他敲著案,看向了懸在一旁的半月琴。

當日在北陵,知道她還帶著這把琴時,心下便是歡喜的。

他起身,拿起半月琴,緩緩彈了起來。嘈嘈切切。珠落玉盤。

他知道,她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