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昭霍然起身,走到斬昶麵前,“救他。你為何要殺他?”
斬昶搖頭,“不可能。”
靳樓忍住毒咒發作引發全身的難受,施力,轉眼間,飛出的袖裏刀已停在斬昶的喉頭。
“這毒我沒法解。我剛才吐了血,但沒有傷口,瘴氣遇到它即使產生毒素,不會進入體內。他卻不一樣了。你也算幸運,那日所設的瘴氣不同於今日,沒能讓你死。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不快點讓你的皇後出這個山莊,瘴氣吸多了,寶寶生不生得出來,可就不好說了。”斬昶眼裏有輕蔑與嘲笑。
末了,雅昭緊緊看向了他,一字一頓道:“你不救。我救。”
“嗬,你是要怎麽救?”斬昶轉過頭。
“當年你救我的法子,我也可以用。”
“怎麽可以?”斬昶幾乎要去拉住雅昭,但無奈被靳樓的刀製約,不能移動半分。
“雅昭你瘋了!那個方法,一個人一生隻能用一次。而我已用過一次,這莊裏的其他人再也沒有那樣的功力,強行使用違背法則,會耗盡心神而死!”
話音落下,悠女也不禁訝異地看向雅昭。
雅昭跪下身,一點一點地撫過弄軒的眉眼,似在對弄軒說,又似在自言自語——“我已然死過一次,還怕什麽。”雅昭淡笑,“隻委屈了軒哥哥,要你以後要過著這十年如我般日日飲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可是……就是舍不得你死呢。我寧願自己上路。你信不信,彼岸花我已見過一次,卻是美得很呢……我在彼岸花的盡頭等你,軒哥哥你可不要怕我等太久啊……雅昭不會怕等呢。”
說著,雅昭運功一把托起弄軒便朝殿外掠去。
斬昶也不顧袖裏刀,就要上前。
靳樓倒是放了他。因他的手就要不顧一切伸向刀,妄圖強行挪開它。不過那樣一來他會中和弄軒一樣的毒。
靳樓收回了袖裏刀,下意識的舉動,很久之後他亦在迷惑。
不過,繼而擋住斬昶的人,是悠女。
她在頃刻間攻上,也沒有顧忌是不是會因此而受傷隨即中毒。
她隻是要拖延時間,哪怕一刻。
此刻,她想,自己的確是自私的。她要救弄軒,雖然明知道會害了雅昭的命,明知道,弄軒可能會因此恨自己。
她使出全力與斬昶糾纏。
斬昶毒、咒並施,心下焦急。
“即使是死,我也要阻止你。”悠女一笑,拚盡全力抵擋。
斬昶自是下了重手,末了一掌拍在悠女的後背,悠女向前噴出一口血,到底後,卻又立刻一個挺身抓住了斬昶剛剛騰空而起的腿。
斬昶把她踹倒在地,也來不及再與悠女過招,他立刻掠出殿門,奔向祭台。
卻已然遲了。
祭台被催動,她雙手結印的姿勢,異常美麗。還是那麽像……蝴蝶。
全部已經完成了。她亦躺下,把頭放在了弄軒的心口。
他眉毛還有一褶。她笑著把指頭放在他眉毛那裏,用最後一點力氣,也想要把那絲褶皺撫平。
“軒哥哥平常笑得比誰都開心,其實……卻這樣不快樂吧。”她道,目光還是看向了斬昶片刻,道:“主公,這十年……雅昭說不上,是該恨你,還是感激你。不過現在突然覺得不恨了。雅昭選擇死亡,並不隻是救他,亦是救己。我已淪入黑暗,不配擁有光明,所以,在這裏死去,沒有什麽遺憾。”
斬昶握拳的手指幾乎要陷進手心。
語畢,她再也不看旁人,就那樣盯著弄軒。“軒哥哥,你的眉頭又皺了。”
“軒哥哥,雅昭還是當初那句話,雅昭不怕死。雅昭要去的那個地方,你將來也會去。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雅昭在彼岸花的盡頭等你。”
……
靠著他胸口,她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緩緩收起——她闔上了眼睛。
十年。花開花落無數次。草原上的蝴蝶,也翩飛了無數次。
一切又好似回到了原地。
恍然如夢,伸出手抓住的隻有空白。
愛也好,不愛也罷。他確實又一次失去她。
——那個第一眼見時就讓自己心疼的女子。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知道他沒事了,悠女釋懷地笑了。——這份罪孽,隻能由我來償還。
她對王紗涼招手。
王紗涼拉住她:“什麽意思,你要去哪裏?”
“我再也不能待在他身邊了。哪怕因這十幾年來的朋友之誼他不怨我。”悠女道,“你明白的,不是……”
王紗涼看她半晌,終於苦笑著鬆手:“可是……你要去哪裏?”
“我畢竟是北玄派的高徒,放心,一個人不會有問題。天地廣闊,我哪裏都可以去。”悠女亦笑。
“真的……都不和他告別了?”王紗涼下意識伸出手,還是想挽留。
“也許一直以來……我就是這麽得缺乏勇氣。沉幻……很珍惜你這個朋友。隻是可惜……也許看不到小孩子出生。我們,有緣再會。”
“悠女……”
“別了。”悠女再一揮手,向靳樓點了點頭,離去時,沒有回頭。
向她的背影看去,發絲如墨舞動在風裏,決絕,孤獨。
她伸出右手掌心,暗紅的血漬。——適才倒在地上,下意識以手滑過地時,磨破了手掌。
幸而傷口不深,毒素少,也就發作得慢。至少……至少自己能堅持到足夠遠離這裏……
她收攏手掌,垂下手臂。
這是代價,是償還罪孽。雅昭換了弄軒的命,而自己,為雅昭而償命。
然,不悔。
她越走越快,然後用盡全力奔跑,出莊門,過鐵索,下山……
路的盡頭,她看見絕美無葉的花朵盛開。它們開滿了整個原野,映得天空都是紅紅的色彩,招搖而妖冶,吸引著人向前。
那麽,雅昭,這是否,就是你說的彼岸?
我終於,也見到了曼珠沙華的絕美姿容……
-----
看著雅昭的屍體,悠女奔跑離開的樣子,王紗涼蹲下身哭了。
靳樓亦難免有些動容,側身,看見了幾近崩潰的斬昶。
“是我……是我害了她。我救了她的命,卻把她害得不人不鬼……卻囚禁了她活活十年……可是,她竟說不怨我,不恨我……”他跪在地上喃喃。麵具,早已被眼淚浸\濕。
可是,他竟沒有資格,走上那祭台,伏在她身邊。她整個人,都抱住了弄軒。
靳樓還是上前點了斬昶的章門穴。——畢竟,還有一大串事沒有解釋。
弄軒醒來的時候,守在床前的是王紗涼。好像又回到了北陵王宮,他為王,她為後的樣子。
馬上從恍惚中走出,弄軒一下坐起來,問:“都解決了?”
旋即,他環視屋內,還是陰陰沉沉的氣氛。
王紗涼便道:“不錯,我們還在雕莫山莊。”
看著她的神情,弄軒凝眉,心中感覺甚是奇怪。仿佛裂開一個口子,現在傷口尚小,但總有撕心裂肺的一天。“發生何事了……”
王紗涼看著他,不忍看他的表情,便垂下了頭:“當日雅昭之所以死而複生,是斬昶傾了大量功力,冒險用雕莫一派流傳的秘術,用自己的靈力冒險,才救回了雅昭。但有得必有失,使用那個方法,其中一個環節就是給被救的人服食嗜血草。加上陰毒詭異的拯救過程,被救者醒來後,就會染上嗜血的嗜好。最初,他們會想飲人血,隻有時間長了,學會控製,才能飲獸血。而你……當日應該是死了,雅昭便用同樣的方法救了你。”
弄軒凝眉半晌,又放下心,“沒大事就好……這個麽,也該總是有法子的。”
王紗涼頓了一下,“還沒說完。斬昶是主公,靈力天賦都極強。可雅昭不一樣……她為救你,耗盡心神,已經……亡故。”
話到末了,已然顫抖。
弄軒一臉不可置信,一把捏住王紗涼的肩,“不會……沉幻……不會……你叫悠女來,我看她怎麽說……”
嘴裏這樣說,弄軒還是立馬下床,步履不穩一個趔趄,他不顧已跑到了門口。
“等下——”王紗涼叫住他,“現在不說,你也必然會問起。你會問,悠女去了哪裏……”
不好的預感更甚,弄軒駐了足。
“我們是事先知道救你一命,會搭上雅昭的姓名。斬昶其實極愛雅昭,你應該看了出來。當時斬昶要去阻止雅昭救你,而悠女……纏住了斬昶。事後,她自知對你不起,無顏麵對你,便離開了。”
王紗涼說完,看向門口的弄軒。弄軒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隻用沙啞的聲音問了句:“雅昭她……現在哪裏?”
“旁邊屋裏。我們——”
不待她說完,弄軒直接奔了出去。
他抱著雅昭哭泣。
心痛,快要窒息。
嘴角的笑容,還是似有還無,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同樣的,他猜不到她死前想的是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問十年前她是為何就那樣突然地離去。
他沒來得及再一次深深愛上她。
他還沒來得及補償她一切。
十年了,她好像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可是分明又變了,他看見了她眼角細密的紋路,歲月的痕跡,飽受折磨的痕跡。
他知道,愧對她的,再有十世也償還不了。
入夜了,樹葉剪下一地秋月光。
風起,微涼。
誰握著誰冰涼的雙手,淚水滾燙。
十年如一晝,冉冉物華卻休。
夢裏繁花仍如舊,共執手,畫蝶舞凝眸。
恩恩。後續。淩經嵐的事,還有玄靈長失責的事。莫忘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