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歡歡自小青梅竹馬,彼此愛慕,早就定下了終身之約。”楊旭之輕聲說完,不自覺壓低聲音呢喃道:“對,就算沒有那張圖,我也是要娶她的。”
他以為張敏之聽不見,卻不知道張敏之因為那臉盲症,早已將耳朵練得奇尖,立即抓住了那三個字,心中一喜,又不好繼續追問,怕楊旭之察覺到什麽,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既然如此,你又是為何憂慮?”
“我隻是,有些放不下心結罷了。”楊旭之歎了口氣說道:“去年的那場變故讓歡歡性情大變,當初考嶽麓書院,其實我是不大願意的,因為我覺得她需要我的照顧,你並不知道,自小到大,她有多麽粘著我,睡夢中都害怕我會離開她,就算我保證了無數次也無用,正因如此,我才覺得我與她之間此生都不會分開。”
“那現在呢?”
“現在……”楊旭之苦笑一聲,說道:“自從那場變故之後,我發現她都不再需要我,除了在老夫人麵前與我親近之外,其他時間總是和我保持距離,一直將喜兒的死怪在自己的頭上,可是那場變故,又不是她的錯,喜兒可是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她要以自己的生命來為奶奶驅逐病魔的啊!”
“去年你也在場嗎?”張敏之好奇問道:“可否和我說說當時的情形?”
楊旭之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同張敏之說起那個他永生難忘的一夜。
因為白老夫人突患重病,白家上下束手無策,白喜兒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爐塔之中寄住的神靈,隻要獻出最寶貴的東西,就能達成所願,便以祈福之名求著白歡歡帶她到開元寺小住,白歡歡對白老夫人的病情也是束手無策,心如急焚,被白喜兒求了幾次,就同意了。但是她擔心兩個姑娘家出行有所不妥,便求楊旭之一同前往,他也擔心姐妹二人的安危,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這是白喜兒回到白家之後與楊旭之的第二次見麵,第一次不過是匆匆一瞥,除了覺得姐妹兩神似之外,便沒有旁的印象。
許是因為她年少走失經曆了許多變故,楊旭之此次與白喜兒接觸,發現她雖然沉默,但是既有主見,比白歡歡萬事依賴著他要獨立得多。除此之外,便是對白歡歡百依百順。
當日一眾人上山之後,白家姐妹就將開元寺的菩薩都拜了,等到了爐塔那邊,天已經大黑,白喜兒說這爐塔的神靈十分靈驗,為了表虔誠,她要一路磕頭上去,並且不許隨從跟著。白歡歡自然一路跟上,隨從們就在塔下麵候著。
兩姐妹在塔上祭拜之後,白歡歡先下來,說白喜兒還想在上麵多留一會兒,讓他們在下麵等著,眾人原也不太在意,卻沒想到變故就發生了。
一等白歡歡出了塔,白喜兒突然在上麵大聲喊道:“姐姐,奶奶的病已經藥石無醫,隻能求神靈保佑,我願意以身為祭,為奶奶驅除病魔,往後,就請姐姐多多照顧奶奶了!”
說完,她就轉身,衝進了火爐之中!
剛剛踏出塔門的白歡歡幾乎是瘋了一般衝回去,可是哪裏來得及,她不顧一切衝到爐邊,隻抓出白喜兒的衣裳,就被隨從拉了回來,大家再往裏頭看,哪裏還有白喜兒的身影。
當夜,圓空大師立即下令熄滅爐火,最終隻在爐子裏找出幾根骸骨,其他的一切都化為了灰燼。奇的是,那白喜兒的衣裳卻分毫為損,被白歡歡一路抓著,一直到白老夫人親自從她手上剝下來,大家這才發現,她的手上已經被燙傷,和布料混為一體。
白歡歡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她恨自己不應該將白喜兒一個人留在塔上,恨自己不將她的話當成一回事,才令她葬身火中,化為灰燼。白老夫人想盡辦法才將她從痛苦中拉了出來。
“常人遇到這種事情,確實是無法接受。”張敏之輕聲說道:“然而這一切不是她的錯,白喜兒死意已決。”
“但是歡歡不這樣認為,她素來心地善良,就連一隻螞蟻都不忍踐踏,性子又有些怯懦,遭受這般打擊,也隻有老夫人才能將她拉回來。”楊旭之歎息道:“在她將身心交付我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此生都不會辜負她。我原本以為,她也會依賴著我,但是她一開始就將我排斥在外,也許在她的心中,我並不是值得依靠的人吧。隻有我一直以為自己如此重要,就算如此,我也不會辜負她,也許我們需要的是時間,終有一天,我們會恢複原來的樣子!咦……敏之,你為什麽突然站了起來?”
“你剛才說,她將身心都交付於你?”張敏之強忍住心中的異樣,開口問道。
“這……”楊旭之的臉一紅,立刻道:“我們終歸是要結為夫妻的,這種事情自然……但是敏之,請不要張揚出去,對一個姑娘家來說,這到底會沾染汙名!”
“確是如此,姑娘家的名聲很重要。”張敏之點頭說道,“白姑娘對你一片真心,你切莫辜負了她,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楊旭之微笑說道:“那是自然,被你如此一說,我突然覺得先前的自己自私了些,因為她的抗拒就對她冷淡確然不該,是我的付出不夠,才會讓她有這樣的擔憂,自此之後,我必須要更加真心待她才好。”
說完,楊旭之站了起來向張敏之告辭,轉身離開。
看著他輕快的腳步,張敏之的臉卻沉了下來,她同樣加快步子,卻是往自家暫居的寮房去。
萬方見到她,十分歡喜,然而聽到張敏之交代的事情之後,臉上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歡歡姐姐是楊哥哥的未婚妻,敏之哥哥你這樣……”
“你放心,我沒有其他的想法。”張敏之認真地說道,“萬萬,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看著她認真的眼神,萬萬的臉立刻紅了起來,羞答答點了點頭,就跑了。
張敏之驀地想起了楊旭之的話,原想喊住萬萬向她說明,然而一轉眼已經見不到她的身影了。張敏之隻能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吧,一定要說明白才好。
從萬萬處離開,張敏之立刻去找李璿,又是一番交代,聽到張敏之的要求,李璿的臉上同樣露出難色:“在寺裏做這種事情?”
“這件事非常重要!”張敏之嚴肅說道。
李璿沒有追問,自是不再推辭。
張敏之馬不停蹄,便往僧房去了一圈,折回之後,立刻就拜訪了白老夫人。
聽到張敏之要見自己,白老夫人十分意外,但是依然讓她進來。
張敏之也不多話,隻是客氣地向白老夫人行了行禮,之後說道:“朱師兄讓我來給老夫人送一個東西?”
白老夫人一聽是朱佑樘,便笑道:“是什麽?”
張敏之低著頭說道:“是治老夫人病的偏方,不過在此之前,我得給老夫人把一下脈。”
“張公子,這恐怕不妥吧?”白歡歡在側聞言,立刻阻止道:“我奶奶……”
“歡歡……”她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被白老夫人打斷了,白老夫人笑道:“奶奶都一把年紀了,還怕這些小輩麽?”
說著,便對張敏之招了招手,張敏之連忙上前,片刻之後,她收起手,退後一步,白老夫人裹著厚厚的棉衣,麵含微笑說道:“不知張公子家自哪裏?可是學過醫?”
張敏之拱手作揖,應道:“來自滄州,家中原有個醫館,想是平日裏義診送藥,引來了一位神醫坐診幾年,我就是在那段時間學了些醫術,前幾日我隨師兄而來,見到老夫人的症狀,和那神醫曾經診過的病人極為相似,剛好他也留了一例偏方給我。”
張敏之說著,取出一張方子,一側的家仆立刻上前接過,她笑著說道:“勞煩白小哥了。”
白墨恭敬地點了點頭,掃了方子一眼,就立刻交到白歡歡的手中,白歡歡接過一看,眼中露出驚愕之色,朝張敏之怒道:“張公子,這方子裏怎會有砒霜?”
張敏之沒有立刻回應,白老夫人卻驚道:“砒霜?歡歡,你莫不是看錯了?”
白歡歡立刻搖頭:“不會有錯!”
“這倒是奇了,當時神醫照著方子吩咐我抓藥的時候,可沒有加砒霜呢,莫不是我拿錯了嗎?”張敏之連忙上前,接過方子一看,立刻拍著腦袋說道:“我果然拿錯了!無妨無妨,方子我還記得,馬上照著寫一個就成。還請老夫人幫忙備上筆墨。”
白老夫人經過這麽一下,自然對張敏之的話也將信將疑,然而張敏之說是奉了朱佑樘的命前來,她也不好趕人,隻能令下人準備筆紙,但是對於張敏之的方子已然沒有了任何期待。
張敏之執筆寫字,身側的家仆站在一旁,她剛剛寫了幾行,又抬頭朝白墨笑道:“白小哥,勞駕,請您將鎮紙挪一挪,放到文字的上方,對,正是,謝謝。”之後,她並沒有多言,將方子寫完,就起身離開。
張敏之並沒有回到寮房,而是將整座開元寺走了一圈,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終於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