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夕顏沒有走一步,因為熙真道長的一句話,夕顏便被皇帝安頓在挑山工的軟轎上,一路從山頂坐到了山腳。
皇帝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看在每個人的眼中,也深深的刻在睿文的心裏,他攢起自己的手,又緩緩放開,趕上皇帝,緊緊護在他的身邊。
到了山下的馬車邊,廣晉王已經等的在車上睡著了,見他們下來,忙有護衛上前叫了他起來。
皇帝也不讓夕顏下轎,也不管眾人的反應,直接抱了她上到馬車,回程的路上,一直緊緊的握著夕顏的手傻笑。
夕顏伸出另一隻手,抽出絲帕為他拂去額角的細密汗珠,好笑的提醒道:“少爺,您的形象。”
皇帝搖頭,“什麽形象,我隻知道,我有孩兒了,其他什麽都顧不了。”
夕顏的手頓了下,收了回來擱在身前,低聲道:“等皇上回京城,桃葉妹妹就會為您誕下第一個孩兒了。”
皇帝執起夕顏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我要的是我們的孩兒。”
夕顏看進他的眼,一片清澈,此刻也正看向她,目光堅定。
他是那個人嗎?那個能與她白首偕老、共度餘生的人,看著他的表情,她有絲猶豫,現在的他是如此堅決,可是回到京城後還會如此嗎,麵對皇宮中的各色女子,他可還會像現在這般將她捧在手心中。
握著他寬大的手掌細細摩挲,右手食指關節處有層薄薄的繭,是常年握筆留下的,夕顏一個個指頭摸索過去,將他手指纖長勻稱的觸感深深的記在了心上,回了京城,也許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回到山莊,特意從京城趕來的禁軍範統領早已等候多時,皇帝見到,臉色頓時肅穆起來,安頓好夕顏後便與廣晉王,範統領一起進了書房。
夕顏坐著無聊,看天色漸漸暗下來,便往後院廚房找紅葉。
繞過前堂,是一個開闊的池塘,紅葉在其中養了幾條錦鯉,五顏六色的霎時好看。
夕顏正要踏上池塘上的小橋,一抬頭便見睿文正站在橋中央看池中的魚,腳步便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提步上前。
款款來到睿文身邊,夕顏與他並排站著,看著水中的錦鯉。
睿文意識到身邊有人,回頭見是她,愣了一下,眼便定在了她的臉上,許久才轉過臉,望向水麵。
“沈大哥,為何自南巡以來,你對我如此冷漠?”軟糯的聲音傳來,卻重重落在睿文的心上,他的心不由的抽緊,隱隱的痛泛了起來。
夕顏呼出一口起,這個疑問自南巡以來便一直憋在她的心頭,今天終是問出了口。
“您是主子,睿文隻不過是一介守備,”睿文遲疑了很久才說出這個答案,可是不管他的答案是如何,夕顏的心中也不會再起波瀾了。
她笑著揚起了臉,望向睿文,“可是在夕顏心中,沈大哥永遠都是夕顏的大哥。”
睿文怔愣的望著夕顏的笑顏,終於也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變的釋然。
他們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靜謐,夕顏靜靜站著,享受這份寧靜,突然想起自己是要去找紅葉的,便“呀”了一聲。
睿文正要問她怎麽了,隻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從後院傳來,兩人都被嚇了一跳。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夕顏站在橋上向後院望去,隻見濃濃的濃煙從他們住的小樓上方升起,隱約可見紅色的火焰。
“著火了,”睿文沉著的語調讓夕顏緊張的情緒漸漸平複,她正準備趨前一步察看,被睿文一把拉在身後。
“你呆在這兒,我去看看,”睿文阻止夕顏前往,讓她留在原地,自己便施展功夫,快步往後院跑去。
夕顏見幫不上忙,便去書房找皇帝,剛走了兩步,就看見皇帝攜了廣晉王和範統領滿臉焦急的往她這邊來,見著她,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我沒事,”夕顏忙安撫他,從他懷中直起身,指著後院說道:“睿文去察看了。”
“少爺,”範統領單膝跪下,低頭誠懇的說:“請少爺即刻啟程,此地不易久留。”
廣晉王也在一邊說:“對,咱們還是立刻離開吧,範統領,立刻通知沈大人來前廳與我們匯合。”
範統領得命立刻去找睿文,夕顏叫了起來,“啊,姐姐,還有紅葉姐姐。”
皇帝拉了夕顏往前堂走,“放心,範統領會去找他們的,咱們先走。”
“不行,姐姐在後院的廚房,我怕她會被大火困住,況且咱們要走也要跟他們說一聲啊,”夕顏不明白,皇帝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何以現在如此慌亂。
“來不及了,”皇帝邊說,腳步卻不停,跟廣晉王一起,將夕顏拉往山莊大門。
路上遇到從外麵回來的莫僑,他也一臉的焦慮,匆匆往裏走,見到他們怔住了,“你們這是?”
“慕某家中突有急事,必須即刻回京,望莫莊主見諒,”廣晉王上前行了禮,向他辭行。
夕顏上前焦急的說:“莫大哥,紅葉姐姐還在裏麵,快去看看她。”
莫僑聽了她的話,臉色都變了,匆忙的對廣晉王說:“如此,莫僑就不遠送了,慕兄弟一路順風。”
說罷,他便匆忙往裏跑去。
夕顏掙脫了皇帝的手,跟著莫僑往裏去,皇帝叫她,她隻回頭說:“我要去看看姐姐是否安然無恙。”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皇帝沒法,隻得也跟著她一起回去。
到了中庭,睿文正背著紅葉出來,眾人忙迎了上去,幫助他將紅葉放在中庭的長椅上。
紅葉眯縫著雙眼,摸索著握到莫僑的手,“哇”的哭了出來。
“我到後院找紅葉的時候,就見她閉著眼摸索著往前走,想是雙眼被煙迷住了什麽都看不見,便將她背了出來。”睿文用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後院的小樓已經完全毀了,看樣子,不像是單純的走水。”
“是有人,有人炸的,”紅葉驚恐的聲音突然響起,連著身子都抖了起來,“我在後院廚房的窗邊,聽到有陌生男子的說話聲,正準備出來叫人,小樓就炸了。”
聽到他的話,眾人臉色皆變,因為小樓靠山,要攀爬進來實屬不易,而進來不是為了盜取財物,卻是炸了小樓引起恐慌,這炸樓之人的目的絕對不簡單。
“咱們快離開這兒,”皇帝一手拉起夕顏向外走,“莫莊主也一起走吧,恐怕這個山莊已經不安全了。”
話音剛落,便有刀劍之聲傳來,範統領“刷”的抽出自己的佩劍,與睿文兩個殿後,護送眾人出門。
暮色中,有幾個身形彪悍的蒙麵大漢,手執鋼刀追了過來,與範統領的手下糾纏著。
廣晉王拉著皇帝跑了起來,夕顏被他們拉著,跌跌撞撞的跟著跑,卻被自己的裙裾絆到,跌在地上。
皇帝要回頭去拉她,被廣晉王一把抓住手,繼續往前跑,“夕顏,夕顏,”皇帝焦急的回頭叫著夕顏的名字,無奈被廣晉王拉住,無法脫身。
睿文見夕顏跌倒,忙上前將她扶起,手中一柄軟劍舞的密不透風,不讓人傷到夕顏一毫,攙著夕顏往大門方向撤退,早有範統領的屬下準備好了馬車,就等他們上了車快馬離開。
睿文與範統領主要護著皇帝和夕顏,誰也沒有注意到背著紅葉的莫僑落在了最後。
夕顏想到紅葉,回頭正待招呼範統領保護紅葉,卻見一道寒光閃過,遠處有個著青衣的蒙麵人射出了一支箭。
“小心,”夕顏掙脫睿文回過身提醒莫僑。
可是晚了,就在莫僑抬頭看向夕顏的當口,那隻寒光閃閃的箭“噗”的一聲穿入了紅葉的背,又從莫僑的心口穿出,釘在了她麵前的地上,莫僑和紅葉雙雙倒在了她麵前。
“不,”她尖叫一聲撲了上去,用力的扶起紅葉,就見紅葉胸前的傷口處,鮮血正汩汩的往外冒,她哆嗦了手,徒勞的上前壓住紅葉的傷口,一邊不停的說:“姐姐,姐姐,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夕顏,快走啊,”皇帝還在不停的召喚她,可是她此刻卻什麽都聽不見了,隻用力的壓住冒血的傷處,想阻止血繼續流出。
紅葉卻睜開了雙眼,伸手將夕顏的手拉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夕顏說:“走,快走。”
“姐姐,姐姐,咱們一塊走,”夕顏拉著紅葉的手,哭喊著。
睿文上前試圖拉起夕顏,都被她用力的掙脫了,無奈隻得在她身邊為抵擋攻擊。
紅葉睜大了眼望著夕顏,唇邊泛起了笑意,她的手無力的滑下,握住了身邊早已冷卻的莫僑的手,表情安然的閉上了眼。
“姐姐,姐姐,”夕顏用力的搖著紅葉,也不管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顫抖的拍打著紅葉的臉,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皇帝回頭見夕顏坐在地上不動,也急紅了眼,甩開廣晉王的手,從腰帶中抽出柄軟劍迎了上去,無奈蒙麵人為數眾多,生生將他們隔了開來。
他劍花飛舞,心漸漸沉下來,若此次行刺是專門針對他,從這陣帳看來定是蓄謀已久了,行刺者對他們的行蹤亦了如指掌。
“快走吧,她死了,”睿文看了眼地上的人,一把將夕顏拉起,往門口退去。
他望著頹然坐在地上的夕顏,幾乎肝膽俱裂,正要上前救她,見她已被睿文救起,心也落了地,忙上前護著他們往門外退。
夕顏被睿文拉著,不再反抗,木然的跟著他撤退。
一直到山莊門口,睿文將夕顏推上馬車,坐在了車前,一揚鞭馬車便跑了起來。
範統領的部下舉起手中的武器,擋在馬車後,拖延蒙麵人的進攻。
皇帝見夕顏無恙,一夾馬肚,身下的馬追著馬車而去,廣晉王和範統領一左一右的緊跟在他身側,護送著馬車一路往禦攆停留地而去。
此刻禦攆仍在波河一路向南航行,他們隻需往東,不用半天功夫便能與禦攆匯合,有禦前侍衛與禁軍的保護,料那些蒙麵人也不敢再造次。
所以此刻,雖然蒙麵人沒有追來,可是眾人皆不敢掉以輕心,疾馳了一段路程後,睿文怕車身太顛簸,夕顏會不舒服,所以車速稍稍的放鬆了下來,落在了皇帝的馬後。
他得空回頭看看車內的夕顏,她隻一臉木然的倚著車廂而坐,不哭不鬧,沒有任何表情。
睿文心中有些擔憂,可此時正在逃難,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目前最要緊的是她的安全,他用力的抽了一鞭,馬嘶鳴一聲,撒開蹄子快速的向前跑。
皇帝沒見到馬車跟上來,正待回頭去催,卻看見有數個蒙麵人騎著高頭大馬追了上來,速度奇快,一會便已經與馬車齊平。
但他們也不出手傷人,隻設法讓馬車的速度緩了下來,慢慢控製了馬車的方向。
皇帝急了,正要調轉方向去救夕顏,不料廣晉王狠狠抽了皇帝的馬一鞭,馬兒吃痛,發了狠勁的往前奔,皇帝隻得抱緊馬脖子,回頭看時,就見夕顏的馬車已經被蒙麵人逼的停了下來,睿文手執軟劍,護著馬車上的夕顏。
他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不禁悲從中來,不停低叫著夕顏的名字,無奈被廣晉王和範統領左右夾攻,押著他往東跑。
馬車越來越遠,已經完全看不到了,蒙麵人並沒有追他們,隻將馬車團團的圍住。
“夕顏!”他大叫,聲聲悲愴的叫聲隱入沉沉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