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相

還是這片土地,還是這片鬆樹林,一座土堆堆砌的墳墓孤獨地立在被燒焦了的田地裏。墳前的人們仿佛置身於火堆裏,傾聽著成熟的莊稼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他們內心的火也正在熊熊燃燒!

熊家五個孩子哭倒在那小英的墳頭,馬永健和弟弟馬永康、妹妹馬永美也陪著跪哭。月兒的手指深深地插入黑土地裏,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來了,她的聲音已經啞掉了。永健跪在月兒旁邊,看到月兒悲痛欲絕的樣子,他的心痛極了,他想把她抱在懷裏,讓她靠著自己的肩頭,讓她感覺自己的心和她一起在跳躍,他想為她撐起一把傘...可是,他現在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唯有陪她哭泣。起風了,鬆樹林發出陣陣的濤聲應和著熊家孩子的哭聲和起伏的心情。

馬三的老婆一屁股坐在墳邊,拍手拍腿地大哭著,馬三和幾個要好的兄弟陪著熊果林站著,他們家沒收割的莊稼也被毀於一旦。熊果林,這條錚錚鐵漢,眼錚錚地看著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中彈倒地,自己卻手無寸鐵什麽都做不了。他的餘生都不會忘記妻子在他懷裏咽氣時的情景。那小英拚著最後一口氣,雙手使勁地把丈夫的手和兩個女兒的手放在一起,嘴裏囁嚅著:“別衝.....動!”“動”字隻成了一個嘴形定格在永遠!

妻子是要自己保護好女兒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國土淪喪,強盜當道,傾覆之下豈有完卵?!

熊安琪和弟弟熊安華安寧要回城裏去了,馬三讓永健兄弟倆送姐弟倆三,就像當初派他們把姐弟三接回來一樣!五個人坐在一輛馬車上,一路無語,失去母親的悲傷纏繞在姐弟的心頭。安琪傷痛之餘,想起了抗聯組織,她要跟組織匯報,讓組織查明為什麽日軍會突然對馬家哨村突然襲擊?為什麽他們不搶成熟的糧食卻隻燒毀?為什麽吉野會放過自己的妹妹?太多太多的疑問纏繞著安琪,讓幾天沒合眼的她頭痛欲裂。

安琪在大學時代就已經偷偷地加入了抗聯組織。畢業後經組織安排進了華慈醫院。她利用工作的便利,從醫院裏拿出藥品凍結在冰塊裏送到山上的抗聯戰士的手裏。當組織告訴她,因為她的藥品,許多抗聯戰士的性命保住了。自己能為抗日盡一份力了,她感到興奮和自豪!以前,她為自己每天要給日本人鞠躬感到無比的羞憤。自從加入抗聯後,她覺得自己有了依靠,不再感到孤單無援,她知道在吉林的大街小巷、各行各業有許多像她這樣的普通人默默地幹著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日本人趕出中國!

進城後姐弟分頭下車,安琪關照了永健兄弟路上見了日本人要躲開別惹事,兄弟倆一一答應。安琪又關照弟弟安華千萬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中國人,不要參加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之類活動的演出。安華在戲裏扮演的是小生的角色,性格也像個書生,溫文爾雅、按部就班、不急不躁!可是母親的突然死亡讓他一下子失去了主見,他感到無所適從。雖然他從小在外學著自己喜愛的營生,可是有母親和父親的家才是自己生命的依托!現在母親突然沒了,還是被日本人打死的,自己演的戲經常有日本人來看!他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的冷靜對待,把自己置身事外。他的心裏空落落的,好難受!姐姐的關照如同母親的殷殷叮嚀,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安寧一路上不發一言,臉色鐵青。自從得知母親被殺,除了流淚,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一口飯都沒吃的。

安琪和安華非常不放心他。安華一直在攢錢想在吉林城內置一處房產,和姐姐弟弟住在一起,將來再買塊地,造大的房子把爹娘和月兒安靜妹妹統統接來一起住。如今母親說沒就沒了,他更要把爹和兩個妹妹接到身邊來了。安寧弟弟以前很開朗樂觀,這幾天一直沉默不語,他擔心弟弟想不開做傻事,吉林城裏到處都是日本人,他真害怕弟弟見了會頭腦發熱,去以卵擊石,他不放心弟弟再住到學校去,所以他想讓弟弟住到自己住的地方,姐姐住的地方小,不方便。隻是他得想個法子讓安寧同意住到他那裏去。

“姐,我想讓安寧和我一起住,我一個人住有點怕。特別是晚上唱戲回來黑咕隆咚的,我想讓安寧給我壯壯膽!”

“行,這樣更好!以後我一個人到你們這裏來,用不著你們兩個跑我那兒。你那地兒離安寧學校隻怕更近呢!”安琪跟弟弟們約定每星期到她那裏聚一次。弟弟們都很準時,特別是安寧,總會帶很多吃的來和姐姐弟弟分享。

“你們倆的衣服以後姐一星期就可以幫你們洗一次!”

長姐如母,聽了哥哥姐姐的話,安寧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當天晚上,安琪就約見抗聯地下組織的負責人,把自己村裏及自己家裏發生的情況匯報了一遍。接下來,安琪正常上班。那天她正在辦公室候診。

“嗒嗒,嗒嗒嗒!”門口傳來輕輕的幾聲敲門聲,兩長三短。安琪心裏一動,趕緊起來相迎。她一邊嘴裏說著“請進!”一邊把門打開,餘光迅速地瞟了一走廊的兩邊。一個中等偏瘦的三十不到的先生走了進來,他脫下戴著的禮帽,向安琪行了一個禮!安琪想起了那天抗聯負責人說的話:“你回去等消息,別輕易來接頭!組織上一旦查明真相,立即通知你!到時會有一位戴禮帽的先生來跟你接頭,敲門聲是兩長三短,接頭暗號是他脫帽向你行禮。這時你要說:你終於來複診了!先生!切記!”

“你終於來複診了!先生!”安琪趕緊說出接頭暗號。

“安琪醫生您好!我來複診了!”那人聲音略高的跟安琪打著招呼,隨後他又壓低嗓門:“你把聽筒拿出來放到我的胸口,做檢查的動作。”然後他側身麵對安琪,讓安琪檢查,眼睛的餘光剛剛看得見門口是否有人進來。安琪依言把聽筒放在他的心口,她的耳朵裏隨即傳來了“撲通撲通”有力的心跳聲。

“馬家哨村的燒殺行為是因為漢奸郝永德指使。他現在是吉林商會會長。十多年前,因為土地問題,也是因為他的原因,馬家哨死了五六個村民,他與馬家哨村民因而結怨。以你爹為首的幾個村民從劉自力處得來情報,查清了他的落腳點,把他在吉林城東的外宅給炸了,炸死了他的朝鮮情婦和朝鮮女人為他生的女兒,而他自己卻得以逃脫。其實,這是劉自力的陰謀!”安琪聽得腦袋“嗡嗡”作響。那人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見沒有其他病人進來,又繼續輕聲說道:“吉野為什麽放過你的家人,恐怕裏麵還有內情!你要回去告訴你爹,注意安全,不可妄動!郝永德可能還會有動作!”

剛說完,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謝謝您,熊醫生!您姓熊,可您的醫學水平一點都不熊嘛!”那人開著安琪的玩笑,邊扣紐扣。“那裏,主要是您自己身體素質好!回去後注意休息,不要太過操勞!”安琪不知道他的名字,隻好含混地叮囑他。安琪很想知道劉自力是誰?他的陰謀又是什麽?

“等一下,我們能再見一麵嗎?我能知道劉自力是誰嗎?他的陰謀到底是什麽?”安琪壓低聲音對這個先生說一連串的親求。那人低頭猶豫了一下。

“好,明晚人生大舞台見!我把知道的全告訴你。”說完,他對安琪鞠了一躬,戴上禮帽,對著進來的病人點了一下頭,出門而去。

“你這樣做是嚴重違反紀律的!”一個穿長衫的漢子背對著今天和安琪接頭的年輕人。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答應她了。”那個年輕人低著頭,慚愧地說。

“兒子,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一不留神,我們是會付出生命的代價的!”那個人轉過身來苦口婆心地對年輕人說。“自己犧牲了事小,給組織帶來損失那事兒可大了。”

這倆人顯然是父子倆,那年長的就是郝永德年輕時的跟班阿川。

阿川和阿森跟著郝永德回國後,倆人被郝永德一個派到長春就是如今的新京,阿森到了延邊管理產業。由於戰亂,產業被日本人征用關閉,阿川和阿森被召回吉林。阿川阿森兄弟倆幾年後在吉林再聚首時都已經有了家小。日本人的入侵激起了倆人隱忍多年的仇恨。倆人一商量,決定殺一個是一個。他們倆在吉林時經常會有日本兵被殺曝屍街頭。也許他們的手法過於統一,也許被某人所熟悉,終於在一次行動中,他倆失手了,幸好,阿川被一個黑衣人救走,阿森卻從此下落不明、杳無音訊!阿川醒來已是事後第三天了。他的肩頭中彈。“醒了?你的傷不礙事!沒有傷及筋骨。你隻是失血過多,加上疲累罷了!”見他在床上坐起來,靠窗站著的一個小個子黑衣人轉過身來,微笑著麵對他,他臉上的皺紋如同風幹的橘子皮。阿川想起來了,黑衣人就是他們歸國時和他們同船的那個人,阿川記得在岸上,他還注意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