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三章 羽出
有時候一個人明明罪大惡極,惡貫滿盈,到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可總還是能在特殊的人群裏僥幸活下來。
王青彧便是那個下不了狠心王青文的人,所謂大義滅親他終究還是沒做到。
王青文的一聲“弟弟”二字硬是讓王青彧最後那致命一擊斜斜打偏了過去。
那一聲弟弟情分自然是假,無非就是看頭了王青彧重視親情的軟肋為自己尋得最後一絲活命的機會。
王青文確實做到了,本以為可以逃離卻被華殤離以結晶術困住,整成了活死冰人被一同丟入了禁地裏。
自此,這個世上也等於沒了王青文一樣。
這樣的結局,也好,也好。彧雖然下不了手,可也同樣不希望入魔了的王青文留在世間危害他人。
窗外白雪飄飛,隨風隨意旋轉飄舞,如蒲公英的羽翼加了露水飄然翻轉間下滑,落在屋簷下發出輕微嗤嗤的響聲。
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看久了,開始還覺得驚豔心靈純淨什麽的。看久了心裏就覺得涼的慌,那是從血液骨子裏往外蔓延的刺冷直至全身發涼發麻。
可春雀隻是安靜的坐在房中,輕搖了下頭將剛才華殤離告訴她的那些事情紛紛晃出思緒外,明明眼睛已經望的生疼,可始終不敢合下眼死死盯著遠處那條小路。
這一場禁地之行,春雀身體早已透支,雖然她很想一同與彧,殤離二人去尋找白羽的下落。可卻被華殤離強行留在了房裏,交代了醫術精湛的大夫後便和一直站在遠處的王青彧匆匆離去。
彧就那樣背對著春雀站在雪地裏,身旁是怒放的妖豔紅梅,似是熱情的邀請卻被隨即而來的飛揚厚重大雪狠狠澆了個透心涼。
春雀的思緒又遊離了,本應該很擔心白羽的死活才對。王青文生性陰險狠辣,誰也不敢相信他的話,若是找不到該怎麽辦……
應該擔心的是這個,可春雀的腦海裏總是浮現半個時辰前她拚命支起身抬頭透過微開的窗欞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飄飛素雪模糊了她想看他的視線,那一身背影孤零零的立在那裏,散亂的墨發幾乎被白雪覆蓋與白色長衣在這素淨世界裏似要融為一色,飄仙離去,淡漠而疏離。
春雀一想到這樣奇怪的感覺,心頭就覺得澀澀空空的,卻又在笑自己閑著沒事越來越能想了。
屋角有株紅梅待放,那聲極其輕微的綻放,聽在春雀耳朵裏卻如炸雷般轟的她整個人霍的從床上爬起,緊張的四處張望。
可房中除了紅梅就是她,屋中寂靜無聲。春雀輕籲口氣想躺下,卻被耳邊另一聲同樣的炸雷聲給驚的皺起了眉,目光在屋中轉了幾轉,最後將目光落到紅梅上。
這冰族族民先天體質異於常人,會不會這紅梅也是個怪物……
春雀輕撫額角,覺得自己太能想了。
彼時門外響起了聲音,雖聽不懂族民說些什麽,可突然熱鬧起來,春雀便想到了是不是彧和殤離回來了。想到這裏,心裏一緊帶著不安下了床,急走幾步顫顫的推開了房門往外望去。
紅梅隔開的雪路上,一身華麗紫衣的華殤離正一路跑了過來,說是跑並不確切,說急走更為妥當。
因為他懷中此刻正抱著一個人,整個臉側在他懷中,白衣素錦,白發在殤離的臂彎中如冰淩一般僵硬樹立。
“白……”春雀下意識的叫,卻在另一個字出口前生生窒息在了胸中。那樣挺拔的身形就算被華殤離抱在懷中,依然氣勢猶在。
華殤離的步伐近過春雀身旁,停都未停直直往小屋旁的小道上走了過去,焦急擔憂的頹廢麵容根本沒有看到門口那用雙手死死捂住嘴唇的春雀。
濃眉的眉,堅挺的鼻,涼薄的唇如美好的畫卷一一展現在春雀的麵前,他的臉上像是貼了張水晶麵具,晶瑩剔透卻正在慢慢加厚。
春雀本能的跨出步子跟在華殤離身後而去,沒走幾步就聽熟悉的呼喚春雀二字聲音響起,一如往常的溫潤,可春雀卻沒感到任何溫暖。
轉身,白羽靜靜站在那裏,白衣早已千瘡百孔,許多地方露出他被凍得發紫的膚色來,完好處盡被鮮血染透,仿佛白才是點綴。
這本是一場溫馨感人的相遇場麵,他們真的找到了白羽,而且白羽除了麵色蒼白點,似乎並未受到王青文的傷害。
可,彧怎麽受傷了……
白雪不要命的下,其實一直也不曾消停過。如一場迷蒙的隔簾將一黑一白的身影重重隔開。
“你回來就好。白夫人為救我一命而離去了,我將她安置在了冰族的回歸窟裏。你且去看看吧。”春雀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此刻的她真的沒心情與白羽寒暄,眼前盡是正被冰霜覆蓋昏迷的彧與臨走時白雪覆蓋下的那個飄離背影……
心慌的她忘了問白羽可否真的有傷,甚至忘了白羽與自己一樣的體質是不能長久待在冰族這裏的。聽不懂族民的話,又如何知道冰窟位置。就那樣匆匆離去,同樣留給白羽一個模糊的背影。
白羽就那樣看著快速消失在漫漫大雪中春雀,目光如聚眾翩躚的蝴蝶瞬間飛離消散,半晌,他艱難的蠕動嘴唇:
“雀兒,雪天路滑,你走慢點。”
停駐良久,望著那條通向鬱鬱森林的道路,那柔弱而又堅強的身影終究沒有也不可能出現。
剛撿回一條命的白羽此刻早已被凍僵麻木,明明失去知覺的下體卻隱隱感覺到腫痛。半晌,他吃力的邁動步伐一步步往回走去,一如倒退的回憶。
黑暗的怪洞,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這裏,當初他和王青姣被那掌櫃下了*丟進來的地方。
王青文說兩人待洞中太無聊,找點樂趣來打發時間。他就隨意與被渾身捆綁成粽子的他靠在洞壁上,隨手撿起地上石子就往前方懸崖下扔去。
“玩什麽?”白羽開口,他的腦海中正浮現無花村山上那個隻與春雀二人才知道的小洞,那裏滿當當的都是他從集市買來的玩意與春雀羞澀的笑聲。
“挑腳筋玩,石子落崖若無聲就挑你一根。”王青文淡淡說道,像是說著今天吃什麽飯一樣,耳朵聽著剛才丟出去崖下的石子。
二人待在洞中,王青文是少有的安靜,不是乎外間張揚的陰鷙跋扈,可他越不說話那股子自身散發掌控的死亡氣息越張揚。
白羽啞然,自落到他手中,就未奢望活著。就算能活,依著王青文的性子怎麽可能讓自己好好安活。
可是,急促的心跳如戰鼓雷雷……
“你愛青姣,何故讓她如此痛苦?”
“哼?這世間何為情愛?我愛的人避我如蛇蠍,早已心灰意冷。青姣兒,我隻是借腹生子,穩固我王府地位。這,你都不懂?”王青文斜睨白羽一眼,說完手起刀落挑斷了白羽靠他最近的那隻手的手筋。
其實從王青文肯說真話開始,白羽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命,望著他一粒粒將石子丟出去,一次次無聲,一次次玩兒似的挑自己的手筋腳筋,之後就是在他身上紮洞……
他就是不叫,身子早已千瘡百孔。王青文的刀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血痕,唯獨沒有碰他的眼睛,是想讓自己崩潰。他不能,寧可將自己撞昏也不會溢出一聲痛苦的聲音。
安靜的怪洞裏隻有急促的呼吸聲與鮮血嗤嗤流出的細微聲,偶爾還有極其輕淡的回響。
有時候想,自己若是死了,青姣可怎麽辦。至於雀兒……
每一次在安靜的痛苦中昏過去,又在更一輪的劇痛中醒來,直至他的突然不告而別。
白羽自己都不明白整座身子被那短刀刺的找不到一個完整地方,自己還沒死去,看著鮮血汩汩流出染透殘破白衣,是生命流失的體征,腦袋卻異常的清醒。
後來他明白王青文手法的精妙,處處避開要害,後來他才明白,他不死是因為有人會來救他,也必定能救他。
甚至,讓他恢複重生,武功恢複。
可,這樣的代價,如果可以再回頭來一次,他寧可當場撞牆而死,也不願意欠他。
隻可惜那時他不明白他的意圖,可就算知道也不能確定自己真的是否有力氣撞牆,而他昏迷時的一句話令他感到滿心顫抖。
“你不能死,我與春雀都不願欠人人情。青樓一事,還了。以後……”
雪路上留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飛舞的大雪爭先恐後的想將他們掩埋。白羽走到一株紅梅前,終體力透支緩緩倒了下去,眼角淚痕猶在,嘴角卻笑意舒爽:
“這小子,都這樣了還在吃醋。雀兒,我真的放心了,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