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豪門夜宴(上)
老人所唱的,依然是李煜的《漁翁》詞。
李煜心中頗為感慨,道:“寡人若非帝胄之後,或者五位哥哥都健在,也不必做這勞什子的國君,寡人早就想做一名漁翁了。”
“可是,陛下還有得選擇嗎?”覃明問道。
李煜看著覃明,搖了搖頭。“徐愛卿,寡人身不由己啊。”
“其實陛下不必如此。”覃明說,“自從三國時期孫吳建都南京以來,江南就一直是繁華之地。隋唐以後,戰亂四起,江南的繁華一度衰落,盡管如此,比起其它地方,金陵依然是目前最為繁華的地方。陛下且看:長江兩岸,高樓林立,鱗次櫛比,飛簷漏窗,雕梁畫棟,畫舫淩波,加之人文薈萃、商市繁華,依舊是成江南佳麗之地。”
李煜看著子夜過後依舊滾滾東流的長江,依舊喧喧嚷嚷,漿聲此起彼落,燈影映照著一條條畫舫、一條條龍舟,看上去如夢如幻,有如天上人間。果然是多姿多彩,美不勝收!
李煜突然問道:“寡人的子民夜夜笙歌,為何寡人的國家,卻如此不堪呢?”
“陛下,您在寢殿之內,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覃明說道。
“是啊,寡人何時才能有一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軍隊,威服天下呢?”李煜問覃明,卻又像是問自己,更多的,怎是迷茫。
“陛下,陛下——”殿下,趙公公、張公公一齊大喊,尋找著李煜。
李煜的思緒,被喊聲打斷了。
“陛下,臣扶您下去吧。”覃明道。
“好,我們下去。”
覃明拉著李煜,一個“北雁南回”,飄飄搖搖、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大殿之前,把兩位公公嚇得一驚一愣。那些尋找刺客的侍衛此時也風風火火地趕回了寢殿,見李煜被覃明“劫持”,一窩蜂圍了上來,為首的侍衛長官大喝道:“大膽狂徒,速速放開國主,否則,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煜大罵:“混賬,還不跪下,參見南昌府尹徐大人。”
侍衛們先是一驚,突然間醒悟過來,馬上跪倒,叩頭參拜:“奴才拜見國主,拜見府尹大人!”
“哼!”李煜拉著覃明,憤憤地離開了寢殿,來到升平殿。
升平殿,是南唐舉行慶典、國宴的地方。
殿內,常夢錫、馬仁裕、王彥鑄、高越、高遠、江文蔚、宋齊丘、陳覺、查文徽、馮延巳、馮延魯、邊鎬、遊簡言、何敬塗等十四名大臣已經來到,長子太子清源郡公仲寓,次子岐懷獻王仲宣和周皇後周娥皇和皇後之妹周嘉敏也已經到來。長子太子清源郡公仲寓坐右列的首席,次子岐懷獻王仲宣挨著太子,同在首席。周嘉敏則坐在第二席。周皇後則在高台上,禦席右側就坐。左側則空著。其餘席位,各人按照官位高低落座。整個夜宴,隻有禦席、禦席左側與皇後平列的席位和太子對麵的左列首席還空著。眾人都在欣賞歌舞表演。
隻聽得趙公公喊了一聲“國主駕到——”李煜已經拉著覃明,快步走進升平殿,皇後、太子和諸臣都連忙起身迎駕。歌妓舞女們則早已閃到一邊,跪在地上。
李煜很高興,還沒等皇後、太子等人膝蓋著地,已經說道:“免禮,平身,坐!”
李煜拉著覃明,一直走向高台。眾人都頗為吃驚地看著李煜身邊的陌生人。
“諸位愛卿,徐元今次護送桂香公主的遺骨回到金陵,寡人十分感激。”李煜說。
此言一出,人人為之色變,因為大家都在尋找公主,而公主卻已經死了。
李煜沒有理會大家的表情,接著說:“徐元武藝精湛,博學多才,寡人已經授予他南昌府尹之職。”
眾人終於明白,這夜宴為何而舉行了。
“恭喜徐大人!”馮延巳第一個站了起來,表示祝賀。
“多謝,多謝!”覃明回禮。
眾大臣也都起身祝賀。
“好吧,諸位愛卿盡管暢飲。”李煜讓覃明坐在自己的左側,與周皇後平列。覃明受寵若驚,不敢落座,李煜親自拉著覃明,讓他坐下。
眾人都向覃明投來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馮延魯、邊鎬、遊簡言、何敬塗等四人竊竊私語起來。
馮延魯道:“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邊鎬附和道:“國主如此款待於他,我朝還從未有過如此殊榮。”
遊簡言說:“是啊,我等都是三朝元老,卻深夜被國主召來,陪一個後生飲酒作樂,此人絕不簡單。”
何敬塗笑道:“南昌府尹本來是林大人的官位,現在,如此重要的職位,突然分出來,給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後生來做,徐元和林大人之間,恐怕會有一番好戲可看了。”
馮延魯、邊鎬、遊簡言、何敬塗四人都是江北名士,早在唐烈祖之時,已經為烈祖所重用,見一名後生居然一夜之間獲得高官,而且受到如此禮遇,自然會有些憤憤不平。
而眾人所矚目的焦點,則是陪客之中,還有鑄錢使、兵部尚書、勤政殿學士承旨韓熙載沒有來。
韓熙載作為群臣之首,此刻還沒有奉召前來,眾臣猜測紛紛,李煜心中也頗為忐忑。
覃明卻沒有在意。他端起酒杯,從李煜開始,一席席地敬酒去了,畢竟,要與這些三朝元老同朝為官,自己作為一名後生,怎可不去拉近關係呢?尤其是在黨爭、利益競爭都激烈非常的南唐。
覃明敬酒,人人都滿含笑意地快意喝下,各自說了許多敬佩、仰慕的話。
眾人都在歡樂的氣氛裏,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語。
覃明敬酒三巡,回到自己的座位。周嘉敏斟了一杯酒,婀娜多姿地走到覃明身前,舉杯道:“徐大人,奴家敬您一杯酒。”
覃明站起身來,舉著酒杯道:“多謝千歲。”
周嘉敏聽罷,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笑,看著覃明的眼睛說道:“徐大人,您看我有那麽老嗎?”
第四十七章豪門夜宴(下)
韓熙載借酒發難,徐大人舌戰群臣。
覃明也笑道:“臣不敢如此說千歲。千歲乃金枝玉葉,就是那晨曦中的淨露,也比不上千歲晶瑩剔透,即使是再過三千年,不也是如同一枝梨花春帶雨,一朵芙蓉傲清波嗎?”
“金枝玉葉,那是我姐姐。”周嘉敏說,“我,就是那輕波上的蓮葉,做做芙蓉的陪襯罷了。倒是徐大人年輕有為,官運亨通,前途不可限量,讓奴家好生羨慕。”
“千歲過獎了,臣隻是機緣巧合,碰巧做了件小事,陛下一時高興,封臣做了個小官而已。”覃明道。
周嘉敏嗔道:“怎麽,南昌府尹的官職,大人還覺得小嗎?”
覃明道:“下官豈敢埋怨官小。下官一直以為,官無大小,分內之事,該當盡心而為;職無貴賤,聖上所托,理應全力以赴。就算是十品小官,也應不遺餘力,鞠躬盡瘁。”
“哪裏有十品官。好了好了,這杯酒再不喝,都快要被奴家捂熱了。”周嘉敏說罷,以袖掩口,一飲而盡。
覃明也喝得滴酒不剩。
“你們兩個在說什麽呢?”周皇後也走了過來。
“姐姐!”周嘉敏親昵地拉著周皇後的手臂。
周皇後看了一眼周嘉敏,道:“敏兒好像和徐大人有很多話說,哀家打擾你們了嗎?”
“姐姐……”周嘉敏雙手套進周皇後的臂彎,搖了搖,“哪有很久啊?”
徐元對周皇後施禮道:“娘娘!”
周皇後道:“徐大人不必拘禮。哀家是來找舍妹的。再不回去啊,哀家擔心大人桌前,就要長出一株牡丹花來了。”
周嘉敏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周皇後道:“徐大人請盡情享用陛下賜予的佳肴美酒,哀家身體欠安,要回宮休息了。敏兒,我們走。”
說完,周皇後拉著周嘉敏,轉身就走。
“微臣恭送娘娘,恭送千歲。”覃明躬身行禮。
周嘉敏卻一步一回頭地看著覃明,滿臉的依戀。
直到周皇後和周嘉敏走出升平殿,覃明才抬起頭。
就在這時,太監宣道:“韓丞相到——”
眾人連忙放下手中酒杯,起身恭立。
韓熙載來了。
眾人都頗為吃驚,韓熙載衣冠不整,步履虛飄。
韓熙載走到禦階前,跪下了。
“臣韓熙載,參見國主!”韓熙載有些口齒不清了。
“韓大人喝了不少酒吧!”李煜問道,“大人身體欠佳,就不必來了,讓下人來稟報一聲,在府上好好休息就是了。”
“不,國主。既然是國主讓臣來,臣就是快要咽氣了,抬,也要讓人抬來。”韓熙載說道。
李煜走下禦階,親手扶起韓熙載,道:“丞相請入座。”覃明和李煜一起,將韓熙載扶到太子的對麵坐下。
“國主,此人是誰?”韓熙載一坐下,看著覃明,向李煜問道。
“下官南昌府尹徐元拜見丞相大人!”覃明不等李煜介紹,立刻行禮問候。
“徐元?聞所未聞。”韓熙載搖搖頭,“南昌府尹,不是林仁肇嗎?”
“韓丞相,下官剛剛任命,還沒有上任呢!”覃明道。
“此前官居何職啊?”韓熙載又問。
“並無官職。”
韓熙載笑道:“毫無經驗,就當上高官,你知道如何做官嗎?”
“回丞相的話,下官以為,為官之道,就是為君分憂,忠君愛國。隻要做到這一點,無論什麽事情,都可以辦到,什麽事都能夠做好。”覃明道。
“好一個為君分憂,好一個忠君愛國!”韓熙載問道,“那你可知,君有何憂,國有何難?”
覃明朗聲道:“當今天下,政權林立。唐末,黃巢起義後,唐朝名存實亡,諸侯割據,自立為王。自朱溫建立梁國以來,唐、晉、漢、周五個國家,依次占據中原;而兩蜀、吳、吳越、閩、楚、南漢、南平、北漢以及我金陵大唐等十幾個大的國家,此外還有晉、岐、定難、燕、趙、北平、殷、武平、泉漳、朔方等割據政權。中原的梁、唐、晉、漢四朝,現在為周所取代,而小國之中,不少國家已經覆滅,如今依舊存在的大國,隻有周、唐、吳越、後蜀、南平、南漢、北漢七國而已。這一局麵,好比戰國時期七雄林立一般。當今最強大的國家,乃是周朝。周朝雄踞中原,北可以伐北漢,而為何不滅北漢呢?周朝是想以北漢為屏障,阻擊契丹。他所憂患者,乃是我南唐與契丹乃是盟國,萬一起兵,契丹和唐、北漢聯手,西北的黨項、吐蕃必定侵犯周朝,難免自顧不暇。而後蜀、南平、吳越、南漢四國,則位於周、唐的周圍。此四國,雖然地盤不大,但是要殲滅他們,其餘六國都會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趁火打劫。”
覃明的分析,李煜很是認可。
韓熙載卻問:“七國局勢,誰人不知?我問你,如果讓你領軍打仗,你要如何取天下。”
覃明說道:“丞相此言差矣,不是我要取天下,而是我大唐要取天下。”
“你隻說如何取。”韓熙載道。
覃明說:“取天下,並不難。”
眾人非常吃驚。
覃明道:“欲取天下,必先取南平。”
常夢錫道:“不可,南平乃遏製周朝的一把大鎖,不可滅,而應該聯合南平。”
覃明分辯道:“滅南平,其因有三。第一,國主的禦妹死於南平人之手,此乃國仇家恨,不可不報。其二,南平國主高保融昏庸無道,民怨沸騰,滅南平,乃是順天意,從民心,就算是南平人,也會感激國主。第三,誠如常大人所說,南平是一把大鎖,遏製了周、蜀、唐三國的進軍咽喉,此等要塞,誰得到,誰就可以掐住別人的脖子,誰失去南平的控製權,誰就失去了進可攻退可守的要塞,就會被別人掐著脖子。”
“說得好。”馮延巳、馮延魯同時讚道。
高越問道:“南平既滅,下一步,又當如何。”
“滅蜀。”覃明道。
“滅蜀?”眾人又鬧開了。
馬仁裕道:“蜀國富庶,乃天府之國,蜀軍又善戰,怎可滅蜀,應該把臥榻之側的吳越滅掉。”
“馬大人,蜀地富庶,在孟知祥、孟昶父子統治下,境內很少發生戰爭。軍隊的戰鬥力,乃是在戰爭中培養出來的,蜀國一心發展經濟,軍備廢弛,而孟昶卻不思上進,整天與芙蓉花為伴,成都遍植芙蓉,後蜀宰相毋昭裔與趙崇祚,更是投其所好輯唐、五代詞五百首為《花間集》,奉獻給主子。試問,一個養花之人,一個吟詠花間詞的國君,如何能夠守住國土?毋昭裔還出巨資百萬,興修學館,刻印‘九經’,不尚武而崇文,亂世之中,這是自取滅亡之道。如若我大唐以威武之師,突襲蜀國,蜀國必然速亡。”
眾人聽罷,有些憤然,覃明所說的後蜀,不正和南唐一樣重文輕武嗎?尤其是李煜,愛好辭賦詩文,比起孟昶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查文徽笑道:“縱然如此,蜀國也不可滅。諸國之中,除唐、周之外,就數蜀國最大,對周朝威脅最大,留著蜀國,自然可以牽製周朝,於我國有大利。”
“查大人,晚輩鬥膽相問,蜀國若進軍我國,我國能敵否?”覃明問道。
“我大唐若以長江天險拒敵,加上林將軍的神勇,將士的用命,區區蜀國,何足掛齒。”查文徽慷慨地說。
“查大人說得極是。既然大唐能敵蜀國,何需以其為牽製周朝的利器。所以,滅蜀方為上策。若得南平、後蜀,江南之地,我國已經占有三分之二,南下滅南漢之後,再將小小的吳越夷平,則江南之地,盡歸我大唐所有了。屆時,我大唐與北麵的周朝,南北對峙,倚靠長江天塹,進退自如。隻需要厲兵秣馬養精蓄銳五到十年,即可蕩平周朝,一統中原。再十年,可滅黨項、契丹二族。大理、吐蕃自然會望風歸服。烈祖皇帝立國之時重振盛唐雄風,重現大唐盛世的夙願,便可實現了。”
“哈哈哈哈哈……”韓熙載大笑著問,“難道周朝就看著你滅南平、收蜀國、伐南漢、占吳越嗎?荒唐,還沒等你滅南平,周朝的軍隊,已經殺入江寧、揚州了。何況現下,我大唐國庫入不敷出,國運艱難,何以養軍,何以征伐?”
覃明也笑道:“古人雲:殺雞焉用牛刀。我國素來與契丹有盟約,契丹對中原,早已蓄謀已久,我國若聯合契丹,南北夾擊周朝,周朝背腹受敵,如何抵擋得住。”
王彥鑄道:“契丹以狼為圖騰,其心也如同餓狼一般,我國疲弱,怎可與餓狼聯手。”
覃明說道:“王大人,契丹固然狼子野心,覬覦中原,但是並不難對付。首先,他們畢竟是遊牧民族,並不習慣中原的生活方式,他們所需要的,不過是錢財物資而已,隻要我們在邊境上,開通市場,讓契丹人可以用毛皮等獨有產物,與我國交換鹽鐵、糧食等物,互通有無,不但邊關威脅可解除,還可以促進兩國的關係。契丹與我國素來有貿易往來,隻需要加大力度即可。”
王彥鑄顏色稍解,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