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須櫝 55、革麵斂手(九)
55、革麵斂手(九)
端木回春驀然停住腳步,木桶裏的水猛地晃了一下。
似乎聽到後邊的動靜,那個身影終於回過頭來。隻見他雙眉飛揚,眼窩微微凹陷,卻越發顯得眸光深邃,英氣逼人,高挺的鼻梁,厚薄恰到好處的嘴唇無一不令人讚歎。
即使心裏曾為他洗過麵,擦去過臉上的胭脂水粉,但是那隻是朦朧的想象。那張藏在厚粉後的臉從不曾像此時此刻這般清晰耀眼。
兩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前,麵對麵地看著。
無聲無息。
時間流淌。
端木回春驚訝地看著姬妙花的雙頰漸紅起來。
“……”
他不是沒見過他臉紅,但那是因為胭脂因為日落,這是頭一次看到姬妙花臉上的紅暈是為著……
羞澀?
端木回春被腦海中的想法嚇了一條。
姬妙花會羞澀?
這簡直比穿白袍的姬妙花更難以想象。當然,穿白袍的姬妙花已不必想象,因為他正站在那裏,素麵朝天,白袍簡約。
端木回春定了定神,抱著木桶走下樓來。
姬妙花站在原地,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直到端木回春走到跟前,臉上紅暈依舊未褪。
“親親。”他喊的聲音比之前小了很多,似乎有種中氣不足的感覺。
“峰主。”端木回春放下木桶。
兩人對望著。
姬妙花率先撇開目光,“洗得習慣麽?”
端木回春道:“我以前也是自己洗,很習慣。”
“哦。”姬妙花低頭看著木桶,臉上的紅暈漸漸蔓延到了耳根。
端木回春:“……”之前的姬妙花,他已掌握了幾分應對之策,但眼前這個姬妙花,卻大出他的意料,更難以窺測他究竟意欲何為。
風裏傳來鈴鐺聲。
姬妙花精神一振,黑藍色的眼眸閃爍著清亮的光芒,“古塔卡送飯菜來了,我去取。”
端木回春看著他足尖一點,掠出數丈外的山道上,幾個起伏便消失了蹤影,這才鬆了口氣。明明是同一個人,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未免太古怪了。
他將桶裏的水倒出,用池水清洗著木桶。
不消片刻,姬妙花回來了。他回來之後並沒招呼端木回春,而是徑自上了樓。
端木回春洗完桶上樓,看到之前用膳的矮桌上放著食盒,但不見姬妙花的人影。
……
難道是練武走火入魔?
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雖然從未聽說練武走火入魔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是西羌武功與中原大不相同,走火入魔後的結果不同也情有可原。
他站在原地,躊躇著是否主動探明真相。若姬妙花真的是走火入魔,他必須另作打算。萬一他發狂殺人,自己也好想個自保之道。
門咿呀一聲打開,一抹紅裙順著跨門而出的腳出現在他視野之內,緊接著是那身熟悉的鮮豔紅裙。
“呀呀呀,親親特地在這裏等我嗎?”
端木回春看著姬妙花重新頂著一臉的厚粉撲過來,一時沒有反應,被他抱個滿懷。
“果然還是這樣更自在啊。”姬妙花見端木回春沒回神,對準他的臉就是吧唧一口。
端木回春雙手按住他的肩膀,皺眉道:“峰主?”
“親親什麽事?”姬妙花眨著眼睛,笑眯眯地看著他。
“適才……是你麽?”雖然這個問題問得很古怪,但是有了眼前這個,才越發對比出適才那個人的古怪。難不成,姬妙花有個孿生兄弟?
姬妙花咬著指甲道:“我隻是想和親親坦誠相對嘛。當然,赤|裸相對更好。”
端木回春瞠目結舌道:“真的是?”
姬妙花鬆開胳膊,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靠著欄杆道:“親親喜歡現在這個我,還是剛剛那個我呢?”
端木回春毫不猶豫道:“剛剛!”
姬妙花垮下臉道:“現在這個我不好麽?親親怎麽可以嫌棄我?”
端木回春道:“峰主難道沒發現兩者的差別麽?”
姬妙花突然將頭往前一伸,道:“親親看得出我現在臉紅還是沒臉紅麽?”
“看不出。”端木回春這才注意到姬妙花的耳朵和頸項其實也抹著粉。
姬妙花彎著嘴角道:“這就是區別。”
端木回春腦海中靈光一閃,難不成……“峰主隻是為了不讓人看出臉紅才化的妝?”這個解釋雖然詭異,但是想到姬妙花的性格,他便覺得再詭異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也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姬妙花歎息道:“親親,你不會明白,臉皮不夠厚,拿水粉來湊,是多麽痛苦的事。”
……
若是一炷香前有人對他說姬妙花的臉皮很薄,他一定會認為對方不是瞎子就是瘋子,但他現在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那個言行舉止都沒臉沒皮的人其實很容易臉紅。
“比如約好和人比武,最後那人卻隻顧著看,忘了動手。這也就算了,偏偏,看著看著,還連累對方的對方臉紅了,招式都畏首畏尾起來。”姬妙花委屈地撅著嘴道,“難道親親不覺得,這很糟糕麽?”
端木回春垂頭,用手輕輕地摩挲著眉間,以遮擋嘴角掩都掩不住的弧度。
“親親……”姬妙花聲音朝他靠近。
端木回春迅速抬頭,正色道:“其實峰主可以用麵具的。”
姬妙花道:“若是用麵具,對方豈非看不到我的臉?”
你現在這樣又有誰能看到你的臉?端木回春在心裏頭默默地問。
姬妙花道:“而且更讓人誤解我不敢見人。當然,如果端木親親想用金屋藏嬌,把我鎖在你的身邊不讓別人看到,我也是願意的。”
若換做之前,姬妙花說有人要把他金屋藏嬌,他依舊會覺得那個人不是瞎子就是瘋子,但是看過他的真麵目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姬妙花的確有讓人金屋藏嬌的本錢。
……
不過短短一炷香,他已經改變了他很多想法,而追根究底,不過是因為一張容易臉紅的臉。
姬妙花突然湊過頭來,在他額頭親了一下。
端木回春皺眉,正想說什麽,就聽姬妙花道:“我剛才就想做了,偏偏做不出來。”
“……”端木回春腦海中生出一個主意,“濃妝豔抹掩蓋本來麵目與戴麵具何異?難道這便是絕影峰的待客之道?”
姬妙花側頭看著他道:“親親不想我化妝。”
端木回春道:“若峰主此刻一人在此,可會上妝?”
“不會。”
端木回春暗想,他所料果然不差。他如今住的房間果然是姬妙花的,而他本人並非喜歡濃妝豔抹之人。在外如此,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又或許是成了習慣。剛才已經證實,失去偽裝的姬妙花不再是那個肆無忌憚的姬妙花。對他而言,這樣不但可以少卻騷擾,也可更接近姬妙花的內心,從而說服他放自己回中原。
主意既定,他自然不遺餘力地勸說道:“峰主是主,我是客,客隨主便。峰主還是照常得好。”
姬妙花眼珠子一轉,笑道:“要我照常也可,不過有個小小的要求。”
“峰主且說。”
“我要你以後都不許叫我峰主。”姬妙花道。
……
難不成叫親親?
光是這個想法,就夠端木回春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問道:“那依峰主之見?”
姬妙花道:“叫親親啊。”
“……”端木回春充耳不聞地轉身進屋。
姬妙花不甘心地追進來道:“要不叫花花?”
比起親親,花花倒不是不可接受的。
端木回春回身,正想同意,又聽姬妙花道:“再不行,叫妙妙?”他神情已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饒是如此,端木回春卻依舊覺得,自己似乎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布下的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