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須櫝

43、愛不釋手(六)

窗外天色陰沉,大片烏雲罩頂,天邊點綴在白雲之間的熹光顯得渺小遙遠而虛幻不真。歸期已近在眼前,卻又如這熹光般捉摸不定。

端木回春在窗前站了很久,襟前晨露微沾,貼著肌膚,透心的涼。

牆外腳步聲紛遝,好似故意在引起誰的注意。

主屋的門咿呀一聲開了,如突破長夜的第一縷晨光,清冷又尖銳。

端木回春悄悄回到床上,隻豎起一雙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姬妙花從主屋裏出來,悠哉悠哉地走到門口,“唔,晨練?”

有人用西羌語回答了一長串。

姬妙花道:“呀呀呀,糟糕了!我睡了一晚上好像聽不懂西羌話了!”

那人又嘰裏呱啦了一串,比之前稍短。

姬妙花歎息道:“唉。還聽不懂呢。”

他的腳步聲回轉,慢吞吞地到了端木回春的窗下。

即使端木回春別對著窗的位置,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從窗戶那邊掃過來,“親親……”他小心翼翼地喊道。

端木回春正要佯作蘇醒,就聽姬妙花小聲地自言自語道:“親親一定很累了,不如明天再啟程。”

……

他分明是故意的。

端木回春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來,抓過掛在衣架上的外衣,起身穿衣。

“親親醒了?”姬妙花扒著窗戶朝裏看。

端木回春係好外衣,走到窗前。

姬妙花笑眯眯地望著他道:“親親,早!”

端木回春麵無表情地關窗,“非禮勿視。”其實他如此做,不過不想讓姬妙花發現他的異常而有所懷疑,盡管,他隱約感到姬妙花似乎對今日的營救有所察覺。

洗漱拾掇完畢,端木回春出門來。

姬妙花站在院中央,雙手正捧著那條他用來當武器的銀鏈子。

端木回春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走過去道:“峰主練功?”

姬妙花笑嘻嘻道:“親親,你說我是將鏈子在腰上繞兩圈好看還是繞一圈好看?”

端木回春道:“有何區別?”

姬妙花道:“若是繞兩圈……”他邊說邊做,“就隻能垂下這麽一小截了。若是繞一圈……”他放開一圈,“就會露出一大截。”

端木回春道:“都好。”

姬妙花道:“親親想說的,應該是都好看吧?”

端木回春低頭看著他的腰。平心而論,比起他的臉,他的腰的確是怎麽繞都好看了。

“那就繞一圈吧。”姬妙花係好鏈子,“這樣解起來也方便些。”

端木回春道:“峰主怎想起今日戴鏈子?”

“因為今天要出門啊。親親這麽秀色可餐,萬一被強盜搶走怎麽辦?”他擔憂地凝眉,“我一定要好好保護親親才行。”

端木回春垂下眼眸,淡然道:“峰主多慮了。”

姬妙花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是歎了口氣,“多慮才好啊。”

端木回春去廚房端了早膳來。

姬妙花看著盤中孤零零的饅頭皺眉,“親親,這不是早膳吧?”

“是早膳。”

“可是我覺得這更像是路上吃的幹糧啊。”

“用路上吃的幹糧做的早膳。”端木回春麵不改色道。今日聖月教上下都在為教主即將與魔教明尊會麵而忙碌,自然沒人會關注早膳飲食。這個饅頭還是他之前覓食覓多了,才找到的。

姬妙花道:“親親吃了嗎?”

端木回春道:“峰主請用。”

姬妙花低頭,將饅頭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端木回春,“親親吃。”

端木回春皺眉道:“峰主不必如此,孫隱不餓。”

“親親不吃,我也不吃。”姬妙花將饅頭往盤子裏一放。

端木回春拿起一半默默地吃起來。

姬妙花也跟著吃起來。

一時之間,兩個人嘴裏都塞著饅頭,房裏倒也清靜。

但是清靜不長,就聽姬清瀾在門外道:“峰主。”

姬妙花一口將剩下的饅頭咽下,然後親自起身開門,“清瀾親親,你是來找我私奔的嗎?”

姬清瀾道:“我有幾句想對峰主與孫隱說。”

“哦?”姬妙花堵著門,“清瀾親親難道願意我們以後三個人一起過?”

姬清瀾不接茬,“可否進去再說?”

姬妙花這才側開身。

端木回春見姬清瀾進來,行禮道:“公子。”

姬清瀾擺手一笑道:“從此之後,峰主才是你的公子。”

端木回春正色道:“峰主是峰主,孫隱永遠不敢忘公子恩德。”自然是不忘的。喂毒之私仇,挑撥聖月教與魔教的教仇,他統統銘心刻骨。

姬清瀾含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姬妙花不滿道:“清瀾親親,我還在呢。”

姬清瀾從袖中掏出半個巴掌大的小匣子,交給姬妙花道:“這是我當日贈與孫隱的鎮心丸。隻是當日增的需要每月服用,而這一顆卻可受用終身。若非與孫隱投緣,說實話,我真是不舍得。請峰主在二十一日之後,以晨露為引,讓孫隱服下。”

姬妙花手中把玩著小匣子,“呀呀呀,清瀾親親這是太偏心了。為什麽隻給曼花親親,不給我?”

姬清瀾道:“峰主是習武之人,而且還是絕頂高手,體質非比尋常人,自是無需鎮心丸的。”

端木回春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姬妙花手中那隻匣子,心中波瀾起伏。關於鎮心丸,他原本打算離開聖月教之後請中原杏林高手相助,不想姬清瀾竟然將解藥拿了出來,而且交給了姬妙花。姬清瀾此舉固然是為了賣人情與姬妙花,卻也讓他省事不少。也就是說,若今日能將姬妙花拿下,他便可安然返回中原。

“這樣啊。”姬妙花將掌中的匣子放入懷中,“好吧。曼花親親身體健康,我的未來才能幸福啊。”

姬清瀾幹咳一聲道:“峰主準備何時啟程?”

姬妙花道:“清瀾親親準備何時啟程?”

姬清瀾道:“明尊約的是酉時,因此教主準備巳時啟程。”

姬妙花道:“巳時死時,很不吉利啊。不過我喜歡!”

姬清瀾道:“峰主也預備巳時啟程?”

姬妙花道:“不。我預備午時啟程。”

端木回春頭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度時如年。越是提醒自己莫要注意日頭天色,目光便越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去。

將近巳時,一個聖月教教徒送了封信過來。

姬妙花看了不看地擺手,用西羌語道:“念。”

教徒拆信念起來。

他說的是西羌語,對端木回春來說無異於天書。

教徒念完,小心翼翼地看著姬妙花的神色。

姬妙花支著腮,麵色一如往常,隻是用手指往桌上點了點。

教徒將信放在桌上。

姬妙花道:“燒了吧。”

端木回春默不吭聲地點起火燭,然後拿過信,用燭火點燃一角,然後放在地上,看著火光漸起又漸落。他的動作雖不遲緩,但是做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信的正麵,反複將信正中那一句的字形默默記住。適才那人念信時,頭一句他記住了幾個音,雖不知是否記到了重點,但聊勝於無。

姬妙花突然道:“親親,好無趣啊。”

端木回春趁機道:“既然如此,孫隱先告退了。”

“啊?”姬妙花正要反對,端木回春已經搶先一步從房中退出,徑自回屋。

到了屋內,他不敢怠慢,用茶水在桌上反複默寫記住的信中字形,直至確定牢牢記住之後,才用手將桌麵的水漬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