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位小主,時辰到了。”

笑怡跟景惠並排,向禦花園走去,今日是閱選的最後一關。她暗自鬆了一口氣,閱選隻需要規規矩矩的站著就可以。

此時已是初夏,禦花園裏早已是綠樹成蔭。一路行來,花兒開得正豔,朱紅色琉璃瓦的回廊下正是潺潺的流水,偶爾幾瓣落紅飄落到水裏,點綴在剛剛伸展開的睡蓮葉上,說不出的雅致。

“笑怡妹妹,你看那花開得多好看啊。”

笑怡點點頭,聽景惠繼續不住聲的說著,“哎,也不知道咱們會被指給誰?聽說這屆選秀,幾位皇子要娶福晉,也不知道阿哥們怎麽樣?”

“阿哥們都是天潢貴胄,可不是咱們能議論的。”

景惠甩了甩帕子,嬌聲說著,“今個兒你怎麽這麽小心?”

笑怡心裏打了個突,雖然四十年的經曆磨平了她的棱角,把她整個人變得一板一眼,但是當年她可不是這樣的。滿蒙貴女自小被嬌養,她也是弓箭嫻熟性格爽朗。

若是貿貿然變得中規中矩,引起貴人們注意可不好了。

“昨夜睡得有些晚了……”

“怪不得,其實我也沒睡著,今早起來還瞌睡呢。”

兩人小聲地搭著話,跟在八旗閨女的隊伍裏走著。過了一個回廊,視野開闊起來,這是到地方了。帶頭的嬤嬤咳嗽一聲,原本還有些嘈雜的隊伍瞬間鴉雀無聲。

按照八旗各自的順序站好了,同上輩子一樣,笑怡左側是同在鑲黃旗的景惠,後邊則是正白旗的廷芳。看這樣她鬆了一口氣,雖然她對四爺沒多少感情,但為了暉兒,她必須得繼續做四福晉,所以這次選秀她不能出差錯。

秀女排好後,宮中的主子們也到了。由於太後年事已高,所以這屆選秀交由後妃主持。其中溫僖貴妃自打皇十一女死後,一直纏綿病榻,身子骨經不得勞累。愨惠貴妃同為貴妃,作為孝懿仁皇後的妹妹、今上的表妹,此時儼然是後|宮之首,順利成章的,此屆選秀由她主管,四妃從旁協助。

禦花園的涼亭裏早就擺好了椅子,愨惠貴妃坐在最前麵,四妃緊隨著坐在後麵。太監唱著名字,秀女們依次上前。

“內大臣費揚古之女烏拉那拉氏——”

笑怡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踩著花盆底一步步走上前,“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給惠妃娘娘、德妃娘娘、榮妃娘娘、宜妃娘娘請安,主子們萬福金安。”

“起來吧,抬起頭讓本宮瞧瞧。”

笑怡微微抬頭,眼神朝地絲毫不往前看。隻是那抓緊帕子的手,還是顯示出她現在內心的不平靜。愨惠妃母,能再見到您實在是太好了。德額娘,別來無恙啊!

愨惠貴妃眼前一亮,麵前的小格格一身寶藍色的旗裝,頭上隻簡單的帶了一朵絹花,肥嘟嘟的小臉,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想起皇上幾日前在承乾宮說過的話,她微微點頭,這格格眼神純淨、出身規矩都很不錯,配給胤禛剛好合適。隻是德妃那邊,看她月前送去阿哥所的那兩個妖嬈的侍妾,這丫頭嫁進來後,怕是要吃一番苦頭。

“還真是個標致的,德妹妹你說是吧?”

“貴妃姐姐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

雖然德妃的話沒問題,但笑怡就是聽出了其中的火藥味。愨惠貴妃出嫁前也是名門貴女,性格大方爽朗,前世剛嫁進來時,兩人很聊得開。隻是每去一次景仁宮,再去永和宮必然會被德妃刁難,慢慢下來她也就本能的疏遠了。

直到後來有了弘暉後,她才慢慢咂摸出這其中的門道。德妃是愛胤禛的,可當年用兒子換位分,是她心中永遠的恥辱。而隨後皇貴妃臨終前被封皇後,那盛大的葬禮更是加深了這種羞恥感,因為以她一個包衣,不管生多少兒子,封個妃就到頭了。

賣了兒子、努力一輩子,還是比不上佟家姐妹。胤禛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自己的包衣的出身,以及永遠無法再進一步的未來!她這個兒媳婦親近景仁宮,在她眼裏就是一種背叛,以及看不起她這個婆婆。

笑怡眼觀鼻鼻觀心,這讓愨惠貴妃對她的評價更高了,不驕不躁,雖有些緊張,但也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這樣的人最適合皇家。

“皇上駕到!”

尖細的聲音打斷了笑怡的思緒,雖然有許多事要從長計議,但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打起精神來,她向左挪了一步原地行禮。

“皇上吉祥。”

整齊劃一的請安後,皇上坐上了貴妃剛才的座位,愨惠貴妃坐在他身邊,四妃跟著侍立在兩人後麵。

“這看到哪兒了?”

“回皇上的話,到鑲黃旗了。”

“哦,下麵是誰家的格格?”

威嚴的聲音傳來,笑怡福了福身,“奴婢是都統、內大臣費揚古之女,烏拉那拉氏。”

原來是自己給老四相中的福晉,看這模樣倒還周正,規矩也不錯,康熙滿意的點點頭,見此德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看中了自家侄女,皇上卻選了這個。其餘四妃更是有些緊張,皇上不會看上她了吧?

“可會什麽?”

“奴婢會寫字兒。”

“寫幾個來看看。”

筆墨紙硯呈上來,笑怡拿起毛筆,稍作沉吟便動筆了。筆走龍蛇,幾息之間就寫好了,李德全呈了上去。

康熙拿起來一看,白色宣紙上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大字。一手簪花小楷中規中矩,以這樣年紀的滿八旗秀女,能寫成這樣,也必然是下了功夫的。

能靜下心來練字,果然是個穩重的。老四性子有些急躁,給他選個穩成持重的福晉也好。

“字兒寫的不錯,留牌子。”

笑怡謝恩退下,心裏長舒一口氣。作為一個標準的八旗貴女,騎馬射箭她很精通,但琴棋書畫什麽的她真一竅不通。也就隻有這書法,因為管家要會看賬冊,所以她自小就學寫字的。後來管家四十年,無聊了就寫幾個,竟也慢慢練出來了。

前世她字兒寫的爛,加上此時非常緊張,最竟是出了醜。雖然最後還是被指婚了,但這也成了德妃以後的談資。被一個不識字的婆婆教訓著書法不好,又不能還口,她別提多鬱悶了。這一世她表現得可圈可點,不知德妃以後拿什麽來訓話?

等了一上午,待到所有人閱選完後,秀女們回了儲秀宮,收拾東西準備出宮。

其實說是收拾東西,也就動動嘴皮子,剩下的自然有宮女子去做。於是笑怡與廷芳、景惠坐在圓桌旁,同樣被留牌子的三人敘著話。

“以後你們可要來找我玩兒。”

廷芳笑出了聲,衝著景惠說道,“我倒是想去,但是咱們快被指婚了,家裏肯定不讓亂跑。”

“哎呀,你怎麽能說這個?”

“害什麽羞,咱們本來就是要嫁人的啊。”

選修完後精神稍微放鬆下來的笑怡看著鬧作一團的兩人,漸漸被她們感染了。回想起來,當年她也是如此這般吧?

她是阿瑪的老來女,自小千嬌萬寵,蜜罐裏泡著長大,選秀後更是被指為尊貴的皇子福晉。可以說成婚前,她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隻是後來,婆婆的挑剔、丈夫的冷淡,生生磨平了她的性子。她開始學著揣摩每個人的心思,聽教養嬤嬤的話,端起臉來做一個合格的福晉。而最後兒子的去世,更是帶走了她所有的快樂。

這麽多年下來,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當年阿瑪讓她騎在脖子上,大笑著說道,“我們烏拉那拉府的掌上明珠,就要笑口常開、怡然自得,誰也不能欺負阿瑪的閨女。”

笑怡,是希望她一生無憂啊!

那她為什麽不快樂?現在她清楚以後發生的每一件事,而且還有那神君送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肯定會對她有所幫助。如果這樣還不能保護好暉兒的話,她還不如現在就拿剪子戳死自己。

所以她沒有必要悶著自己,既然可以重活一次,那她一定要過得更好。既然是十三歲,那就該有十三歲的樣子。

想開了後,她臉色舒展開,“你們再鬧可就要誤了時辰了,過幾天我們府的牡丹花就開了,兩位姐姐要不要來看?”

廷芳眼前一亮,“這法子不錯,我們府有幾株蘭花,兩位妹妹也來看看?”

……

三人一路嘰嘰喳喳,想出了無數聚會的法子,一直說到宮門口。笑怡抬頭一看,哥哥正在等著她。依依不舍得相約改天再聚後,她登上了回家的馬車。